刀剑啸云歌
字体: 16 + -

【凤栖梧】21、流波

    司徒杰的战船远比想象中持久,狂野的风仿佛无穷无尽,吹动悬帆,鼓荡着浩然的力量推动战船前进。霍长天的舰队可以说是东海上最坚实最迅捷最勇猛的队伍,在各类机关术的加持下,以普通海船望尘莫及的速度一路追赶,却还是追不上司徒杰的战船,只能看着它在观望的筒镜中越来越小,终于在第二日的辰时,与天尽头的海平面融为一体,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司徒杰这一手御风之术当真了得!”玄涛站立船头,啧啧赞叹。他在东海历练许久,又修行癸水咒法,浓郁的水汽和荡漾的海风令他十分陶醉,被这磅礴的水灵气笼罩的熟悉感觉,让他有一个虎入山林,龙游大海的惬意。

    柳七伏在船头,迎着海风朝阳,保持着一个诡异的姿势,好似猛虎作势欲扑,浑身肌肉紧绷,仿佛雕塑一般,任由温和的阳光在他身上铺满一层碎金的颜色。听到玄涛的感慨,他整个人好似一张拉满的大弓倏然被放开,强劲地力量瞬间从双拳之间倾泻而出,他交叠出拳,猛烈的拳脚在空中勾勒出一幅锋利的牙口择人欲噬。拳到末端,他不等招式用老,猛然振臂一提,将双拳收回胸前,在一下子放开,只听得他周身噼里啪啦一阵乱响,紧接着仿佛山洪暴发,有江湖滔滔翻滚奔涌的声音,他轻哼一声,鼻翼间两道白色的气流直奔出一尺有余,在空中凝结片刻才缓缓散开。

    玄涛见他练拳之时,气象俨然,叹道,“看你这样子,怕是离宗师不远了吧?!先是师兄破入宗师,你小子既有血咒之力护身,进境又这么快!你们一个个的,叫我们这些资质驽钝的人怎么活呀!”

    柳七直起身来,瞥他一眼道,“宗师这一关,无中生有,炼虚化实,不知阻了多少惊才绝艳的天才人物,岂是那么好过的!再说了,这些水磨的功夫都是其次,最重要的乃是寻找那一丝先天灵性,我还差得远呢!倒是六哥你,以水养木,怕是已经灵根深种,显化真形了吧?”

    玄涛嘿嘿笑道,“要是没点巧思,怎么跟上你们这些天才!”

    柳七猛翻白眼,转过头眺望朝阳耀海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头来道,“说起来,司徒杰用来压阵的那把扇子仿佛不是凡物,上有风雷真意,时时有二气流动,他那战船如此之快,想必也有此物之功!流波山乃是传说中上古雷兽出没之地,怕是有些机巧,咱们还得小心行事!”

    玄涛点点头,肃穆道,“你还别说,流波海主的名头响彻东海,手下八大山王有四个都是他的弟子,修习的都是一门覆海功,常人都以为他也是翻波覆海的高手,没想到他还藏着一门风雷奇功!不知道霍长天伤势恢复没有,若是他不能上阵,咱们对上司徒杰还有些不够看啊!”

    “两位少侠所虑甚是!”后方船舱传来霍长天爽朗的声音,他迈步而来,与两人并立船头道,“那司徒杰的确不好对付,他那风雷奇功颇为精妙,比之大派传承也不逊色多少。此番我受了重创,匆忙间难以复原,届时只能拖住司徒杰,我那几个校尉统兵还可,拳脚争斗倒是弱了些。到时候斩灭贼寇,破败匪窝的重任恐怕还要落在二位身上,霍某在此拜谢了!”说着躬身向两人行了一礼。

    两人闪躲不受,连声道,“将军言重了!”

    霍长天看着远处海天茫茫,微微叹息道,“兵贵胜!不贵久!此番我们长途奔袭,一路尾随,已是有些忌讳,若是不能克竟其功,怕是立马就会有反噬!只是我聚势反击,若是空手而归,也是大败士气。船行至此我才反应过来,这北东海的天风洋流与南面完全不同,我等异地作战,却是有些吃亏,若是司徒杰再设下埋伏,咱们恐怕便是一场苦战。”

    “将军何故长他人志气?!”霍长天话音刚落,一个好似锣鼓震响的声音从舱室中传来,接着几个大汉鱼贯而出,为首的大汉一身深蓝色劲装绷得鼓鼓囊囊,说不出的魁伟威严,他肃穆道,“我等跟随将军大小征战十余载,当年被困关外,也没说过一个怕字!区区贼寇,何敢言勇?”

    霍长天却不理他,转过身看着几人微微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沉声道,“反正此事需得小心行事!杨青,韩悦,跟我来!”说着,不理众人,回转船舱。众人面面相觑,却猜不透他的心思,队伍中有两人赶紧跟了过去,剩下两人不住地埋怨大汉,怪他语气太冲。那大汉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玄涛捅了捅柳七的腰眼,低声道,“总感觉这个霍长天怪怪的,你觉得呢?”

    柳七摇摇头,看着霍长天离开的方向低声道,“说不出,或许有什么隐情吧,想必是人家的私事,你我还是少打听为妙!”

    玄涛点点头,轻笑道,“我这不是怕他掉链子么,流波山在北面经营多年,可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柳七摇头道,“在望秋岛上他单枪匹马,又受阵法压制,还能与司徒杰战个平手,要不是赵东海反水,怕是他一个人就把那伙人都剿了。如今又有军阵加持,再怎么掉链子也不是司徒杰可以轻易对付的。我也觉得奇怪,他有必要对那个司徒杰如此小心么?”

    玄涛思忖片刻道,“可能有他的想法吧,既然他都如此谨慎,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做些准备的好!”

    庞大的舰队在海上航行,自然地将一些凶猛的鱼群驱散,这一日风平浪静,众人在船上各行其是。除了午时有一艘小船离队西行外,再无他事。渐渐地日沉西山,碎光铺海,其时鱼跃当空耀起金光粼粼,又有鸥鸟低飞,呀呀作鸣,远处海潮涌动,轰然作响,天高云淡,便是一派辽远开阔的海天画图,令众人紧绷的情绪微微放松下来。过一会儿,又见月出东海,天作深幕,星光点点,舰队航行的速度渐渐缓下来,除了必要的掌船和守卫,众人渐渐回归舱室,人声悄然,缓缓安歇,这一日便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柳七和玄涛被安排到最上层的贵宾舱室,房中颇为宽敞,靠着船舷的一面还有琉璃制作的窗户可以一观海景。明月西沉,玄涛跌坐床上,气息缓动,早已入定去了。柳七靠在窗边,望着海中倒映的月光,眼中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彼时约莫丑时刚过,正是月色昏暗,天色未明。突然有一道乌云将月光遮掩,海面上波光点点,不知何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柳七只觉眼前暗淡,略微一惊,再从窗户定睛看去,只见那乌云层层叠叠,分外厚重,往北面绵延不知几十里。随着船队地缓行,光线越来越暗,雨势却渐渐大了起来。柳七只觉周身浓郁的水汽以极快的速度积累起来,空气中几乎滴出水来。轰!忽然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只见窗外一条火链在乌云中蹿动,好似天地的裂纹一般扩散开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漫天的雷电好似一张大网刹那间在天空中闪现。柳七悚然一惊,跳将起来扯一把玄涛,叫道,“师兄!快看!”

    玄涛被他一把从床上扯了起来,眼神尚带着朦胧,乍见窗外惊雷万道,电闪雷鸣,不由得一惊,再看柳七使劲拽着自己的袖子,还未开口先叹息一声道,“老七啊,我要是哪天走火入魔了,不用猜,肯定是你害的!”

    柳七见他还有心调笑,骂道,“要是被我一扯就能走火入魔,你这青玄法不练也罢!快看,这莫不是司徒杰捣的鬼吧?”

    玄涛朝窗外看去,只见海天之间电光闪烁,狂风呼啸,涛浪滚滚,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海浪好似山峰一般直冲天际,顷刻间又倒塌下来,猛然拍在海面上发出轰隆之声。茫茫的大海好似被煮沸一般无序地涌动着,各处的浪潮争先恐后地冲撞拥挤发出的巨大声响和天上的狂雷交相辉映。

    此时甲板上传来呼喝之声,几个校尉招呼着水兵将风帆降下来,重新检查船只的各个机要位置,又拿铁索将整个舰队相互连接固定,以免被暴风冲散。雨声,雷声,海潮声,惊天动地的声响变成最浩大嘈杂的背景,考验着每个人的嗓门和听力。硕大的舰队随着波浪剧烈的摇晃起来,拉起的铁索时而放松时而绷紧,发出刀剑拼杀般的轻鸣,木质的船身也随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相比于柳七的紧张,玄涛显得特别淡定,他在窗边瞥了一眼,又安然地回到床边坐下,给自己倒一杯茶一饮而尽后,又跌坐床上,继续入定。他眼睛微闭,低声道,“放心吧,司徒杰要是有这本事,直接用雷劈死我们就行了,还跑啥?只是正常的暴风而已,你放心,要是凛风营的船连这点暴风都抗不过,还谈什么纵横东海!放心吧,你听听人家!”说着,往门外一指。

    柳七耳朵一动,这才发现甲板上虽有呼喝和跑动,却并不显慌乱,而大部分舱室里的人都安然地待着,并没有因为这场暴风而惊慌。柳七这才放下心来,讪笑道,“我也是被你们说得有些紧张。”

    玄涛白他一眼道,“你也是吃海鱼,喝海风长大的,怎得连暴风也没见过么?”

    柳七挠挠头道,“我们村遇到暴风来都关门闭户,躲得严严实实,哪敢去看!再说了,我那时极小,也没什么记忆,后来随师父上山,又哪里去见!”

    师兄弟又说了一会儿话,门外呼喝声渐小,相比各处都安排停当,虽然风高浪急,但在这只庞大的舰队面前却算不得什么险难,在闪耀的电光中,被铁索勾连起来的船队穿波滔海,仿佛一只巨大的老龟,狂风巨浪只做清风拂面,稳稳地在暴风中穿行。十余里的路程并不远,不一会儿,窗外风浪渐悄,乌云散尽,明月西垂,隐藏在云雾之间,东天好似烟染墨晕般一抹浓郁的深蓝,海天相接处,是细细的一丝红霞。彼时正是寅时之末,船外又隐隐传来鸥鸟的鸣叫,伴随着熹微的晨光,追随着船队远行。

    清爽的海风吹去一夜的疲惫,船上渐渐忙碌起来。凛风营的主责毕竟是镇守云江,昨夜的风浪虽算不得危险,但久在江上摸捞的士兵们还是有些紧张,被晨风一吹,透着一丝激烈过后的慵懒。

    呼!——轰!突然,一声巨响在甲板上响起,一股巨大地力道猛然撞击在甲板上凸起的舱室上,碎裂的木质瞬间四散崩飞,力量仍旧不散,继续使劲地向里钻去。

    嘭!被钻开的舱室侧门猛然被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道破开,涌起的烟尘中,一个健硕地身影好似猛虎一般扑了出来,他手里拽着一支碗口粗细,丈许来长的木棍,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敌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