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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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弱肉强食

    要真说起来,王金龙也算是比较厚道的人,不过应该看跟谁比。比起,西省在几乎同一时期的黑煤窑、黑煤矿,一天让工人工作十七八个小时,王金龙这样的做法可能还稍微好一点。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完全亮,陈阳和戴斌还在睡梦中,就已经被叫了起来。

    这个时候,是早上的5点钟。

    有人过来打开了宿舍的大门,为了防止这些矿工在半夜偷偷跑出去,睡觉的时候,宿舍的门都是关着的。从外面锁上,如果说没有外面的人打开门,里面的人根本不用想出去。

    五点钟起床,每个人一字排开往门口走。陈阳看到,在门口放一大桶水,桶上搭着一条像抹布一样的毛巾。一个宿舍的矿工共用一条洗脸毛巾。

    因为平常比较缺水,又或者懒得给他们用水,而且洗澡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所以说,这里的矿工基本上连续好几个月都不洗澡。

    大早上,在门口放着一桶冷水,冰凉冰凉。冬天还没有过去,人的手放在里面都能感觉到寒冷刺骨。而这桶水根本就不是用来洗脸的,只是为了用冷水把工人从睡梦中给激醒。

    矿工们排着队伍一个个从水桶前面路过,捧起水直接往脸上浇。到了最后面的人,自然而然桶里面的水已经黑得不成样子了。

    至于排队按照什么标准,那自然就是进来的先后顺序了,又或者矿主王金龙和他雇佣的打手有特意的安排。不过,不管怎么安排,站在最后面的总是一个人——傻柱。

    在宿舍门前,摆放有两张桌子,桌子上面有两个大盆。一个盆里面装着是稀饭,如清水一般稀;另外一个盆里面装得是馒头,这就是他们的早饭。

    等到快六点钟,天差不多要亮的时候,一号宿舍上晚班的人回来了。然后陈阳就跟着下了井,从副井坐罐笼下去。

    罐笼就是我们之前所说到的缆车,就像电梯一样。不过在矿上人们习惯地把它称之为罐笼,一班矿工也就二三十个人,一起被塞在了这个拥挤的电梯里面,人挤人。

    在井下,他们还要带上一点装备。因为地面上的健壮矿工基本上都是负责用镐刨煤地,所以说每个人一个铁镐。铁镐一头尖,另一头平,一般都是用一根木柄。一个矿灯,矿灯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拿上去充好电。矿灯在井底下就是矿工的眼睛,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当然充电这些事情不会由矿工来完cd是王金龙亲自安排的打手。

    为了保证矿上的正常生产,也是为了不跑人,矿主王金龙雇佣了十来个打手一样的人。

    本来在正规的煤矿,矿工下矿的时候一般都会穿上专用的衣服。可是在这个地方是绝对没有会给你配备的,而且在井底下闷热的环境里面,好多人都选择脱了衣服,所以说这群矿工都是穿着自己的衣服。

    也没有人知道什么叫静电?也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其中的危害?反正王金龙竟然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在这里干了两三年了。

    在井底下,虽然有顶板,但是还是时常会有石块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据说国外的煤矿一般都会配备专用的铁靴子,国内的也会配备防水靴子,但是这些东西在这里显然是没有的。就连最重要的自救器也是没有的,因为在井底下一旦发生了安全事故,矿主们是不会在乎矿工的生死,第一时间就跑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矿工们受伤是很正常的事情,轻则划伤,严重点就是被掉下来的石块砸破脑袋、砸断脚趾。不过平常受些伤对于矿工来说真的就是家常便饭,常常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陈阳、戴斌领了工具和装备,就跟着大部队开始往采煤面走。

    在行进的过程中依稀可以看到原来国营的时候留下来的各种设备和没有来得及撤走的物件。

    在这个极其丑恶的地下世界里面,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么的原始。就说王金龙这样的人为了节约成本、也为了安全考虑,把已经没人用的铁镐都拿出来,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采煤。采煤其实有好多种形式,基本上用镐刨就是最原始的了,除此之外还有用炮轰,就跟开采矿石是一样的。再有就是用专业的采煤机,这个一般都是藏煤量较大、规模较大的煤矿才会使用的。

    毫无疑问,在所有的方式中第一种是最耗费体力的。后来为了节约人力,渐渐地都开始采用机械化。但是在王金龙等人的眼中,人力成本是远远低于机械成本的。

    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听见前面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这个地方就是安全通道,也就是井底下的残疾矿工所居住的地方。不过现在安全通道已的作用已经不再是保障他们的安全了,俨然变成了一座囚牢。

    残疾矿工们开始在运输路线上一次排开,两个人为一组,将先前晚班的人生产出来的煤开始往主井口送。

    在井底下,路面坑洼不平。王庆龙刚开始是让工人直接拖放在地面上的小斗车。本来这些残疾矿工身体就不行,上百斤煤装在斗车里,两个人根本很难拉得动。后来他又叫人在小斗车上装了滑轮,把装有滑轮的小斗车又放在原来的皮带运输机上,然后两个人为一组开始往外面送煤。这样可以节省体力,也降低了劳动强度。

    陈阳和戴斌走到采煤面,开始了一整天的工作。

    像他们这样的年轻小伙子有的是力气,自然被安排干着最重的活。用铁镐一点一点的把煤从岩层上面剥离下来,然后捣成细碎的块。接下来会有人,用着铁锹把细碎的煤块铲小斗车里面铲。再由残疾矿工运到井口,然后升到地面。不过一般都会积攒几天才会被送到地面的,地面上也是十天之后才会运走,而且一般都是趁着天黑。

    为什么他们的换班和交班都会安排在天还未亮和天已经黑的时候呢?似乎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会被安排在黑暗之中进行。在黑暗之中生产、在黑暗之中运输、在黑暗之中交易。

    大概到了上午十点,井底下所有的矿工会有吃饭的时间,不过也就是简单的冲个饥。一顿饭就是两个馒头而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中国人的餐桌上,北方人以面食为主,南方人以大米为主,但是馒头既方便又容易保存,送到井底下也方便,随便找个筐子、篓子就行。

    在井底下吃饭,都是由上面的人送过来,走到哪里停在哪里。人们一窝蜂跑过去就开抢,眨眼间跑得慢的人就只有饿肚子了。几分钟之内所有的人都要吃完,因为是地面送下来的,馒头早都已经凉了,估计就是早上没有吃完的。

    接着又是四个小时,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是他们一天之中,伙食最好的时候。白菜、萝卜、土豆、粉条,配米饭,虽然每天这一餐都有两个菜,但是万变不离其宗,也就是这些东西换着花样来。

    吃完了,这群矿工,会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长期生活在井底下的矿工、能够体会到在如此闷热的环境里面、在如此高强度的作业下、在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真的就是几秒钟就能睡着。不管是躺在地上、靠在墙角,有的就差是站着都能睡着了。所以说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对他们来说就是奢侈了,很多人胡乱吃完了就睡着了。

    早上5点多钟就醒了,到了这个时候也该困了。对于他们来说,每一分每一秒的休息时间都难能可贵。

    本来这一段休息时间是没有的,刚开始的时候矿工们是需要连续不断劳作,结果等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就要走出来在井口等着上晚班的时间到了,他们才能升上去,上晚班的人才能下来。一是所有的动作都要在黑暗之中完成,另外就是上人和下人都是在一气呵成之间完成,其他时候罐笼是不会开动的。后来与其早早等着,还不如中午休息一会,下午有精神能够出煤。

    大该下午六点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经过了繁重劳动一天繁重劳动的人们开始副井口走,等着罐笼下来接他们上去。

    上去之后到了晚上,照例是一顿晚饭,不过也就是稀饭就咸菜,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因为长期的繁重劳动、因为长期的不见阳光,很多人的身体都出现了严重的病变。受了伤得不到很好的治疗,很多人的手上、脚上、背部都有溃疡。一般都是身上的肉好了过不了多久又烂了,有的干脆就是一直没有好过,一点点的脓血在往外面渗,严重的还可以看见自己的骨头。

    在夏衍的《包身工》里面,服装厂的女工“不知羞耻”,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这里的矿工又何尝不是?甚至他们比起包身工来说更加的可怜,但是就是这样一群可怜之人也让人觉得扭曲人性之后的可恨!

    陈阳第一天过来,也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做?也就只有看着别人怎么做他就跟着怎么做,因为陈阳心里明白:在这样的环境里,任何的偷懒和不当行为都会引来一顿毒打。

    在矿上,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在很大的程度上都是被禁止的,除非偷偷地交流。如果两个矿工之间交流被矿主和他雇佣的那些打手发现的话,免不了就是一顿毒打。

    因为矿主也害怕发生集体性事件,比如集体出场出逃、集体暴乱,虽然生命在他们的眼中已经一文不值,谁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害死别人,谁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一条生命在自己面前死去。

    结果,陈阳不小心把铁镐给弄断了。真正开始工作的第一天,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陈阳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群人都看着他,然后就有人举报他。

    结果陈阳被拉过去就是一顿毒打,戴斌本来还想着过去帮帮忙,但是被陈阳一个眼神给制止了。在这个井底下,任何两个人都不可能掀起什么样的风浪起来的。在这里他们就是被剥削的阶层,他们就是黑恶势力手底下的一个棋子。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来在这样的境地下,大家都是苦难的人,何必互相为难。可是相互之间不交流、不沟通,产生了相互之间的不信任,不信任已经将这个罪恶的地方蔓延开了,让他们忘记了罪恶的源头,于是相互举报成了这里司空见惯的事情。

    曾经发生过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井底下的好多人本来原先都是健全的人,只不过后来被打的残疾了,被打的痴呆了,送到下面来。

    这里面有个人半夜跟另外两个人谋划着逃跑,结果还没有实施就被人举报了,结果一顿毒打之后就被扔了下来。后来一次,这个举报人因为犯了错误也被人举报了,过了没多久也被送下来了。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体系,猜疑、举报、折磨,每天都在这里上演,每天都在这里重复,说不定哪一天就轮到了某个人身上。

    残酷的现实催生了残酷的等级制度,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就是矿主,他拥有着对底下各阶层生杀予夺的权利。

    于是,在金字塔底层的矿工想往上爬,在上层的矿工害怕举报,于是这样的不稳定因素在人群中蔓延开来。越往上就意味着待遇的提高,越往下也就意味着境遇愈发悲惨。

    上午十来点钟吃饭的时候,陈阳和戴斌因为忙碌了一早上,本来又累又饿,等有人把馒头送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在最后面没抢到。结果,到了两个人面前的时候,装馒头的筐已经经空了,两个人无功而返。

    接下来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也是一样,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半个小时的时间陈阳戴斌始终都没有睡着。初入社会的两个人,还带着水乡人的那种淳朴和善良来考量这世间的每一个人,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被骗之后。两个人的内心,都产生了一种痛恨的感觉,但是又很无奈。

    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见到光明,脱离这个地方?刚进来的每个人都还对以后抱着希望,不会那么快的绝望,有的人还会想着逃跑的事情。但是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发现逃跑根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之后很多人慢慢的放弃了,反正适应了这样一种暗无天日、猪狗不如的生活。

    在矿上,有绝对严格的看护,哪怕一不小心让你偷偷的跑了,周围的环境也让你跑不了多远。万一真的幸运从矿区跑出去了,想要走到有人烟的地方,只有一条路。哪怕你看见路上没什么人,但是突然从路边已经破旧的屋子里面、从路边的草垛里就蹿出来一群人围住你,然后带回矿上,就是一顿毒打。

    这样的人就是被矿主安排在路上的暗哨,也许不是这个矿的,但是周围都已经形成了一个体系。周围所有矿的人都会派出人手在路上当成暗哨,等有人跑出来了就会被拉回去,继续在自己家的矿上做工。

    所以说,好多人好不容易跑出去,本来以为是一条康庄大道,结果没想到是才出狼穴,又入虎穴。

    陈阳半个小时的时间里面想的很多。他想家,想记忆中已经模糊的奶奶和爸爸,想刚刚去世不久的妈妈,想对自己关爱有加的伯父伯母,也想着对自己有莫大帮助的邱老师。要不就说,人在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总是会想家,想家里的亲人。

    上午的劳动过去以后,在一片美好的想象中。慢慢的陈阳实在是太困了,还在入睡的过程中就被叫了起来,又开始了下午的工作。几天都不吃不喝,本来体力就匮乏,还没有恢复过来,再加上一早上都没有抢到吃的,两个人,体力更是不支,干活慢吞吞的。

    结果,招来的又是一顿毒打、谩骂,也许这对于刚来这里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是必须要经历的事情。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人的欲望充分暴露、人性已经扭曲的地方,陈阳也慢慢琢磨出了一个道理:唯有弱肉强食。不过他想到的不是怎么去害别人,而是他认为在这样的境遇下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真正的生存法则!

    陈阳一天的工作就要结束了,又是一个多小时,走到副井,坐罐笼上井!

    然后,开始了晚餐,白粥配咸菜。

    就在这个时候,这样才认识了矿上的第二个人——厨娘,真名是什么陈阳不知道,反正矿主他们都这样叫她。这个厨娘看起来估计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是这个矿上唯一的女性。本来一直就在厨房里面帮厨,后来厨房里面的那个老头子回家了,于是厨房里面的事情都交给了她。要说起来她唯一特殊的地方除了是唯一的一个女性之外,还有就是她是这个矿上工人阶层里面唯一有工资的一个人。

    说起这个厨娘,她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