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会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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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麦卢仁

    韭菜的最大优点就是割一茬长一茬,仿佛无穷无尽般。从90年代初证券市场成立开始,一代又一代韭菜前赴后继,用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把资本市场的土地滋养地愈加肥沃。小股民麦卢仁本不想成为这片土地上的韭菜中的一棵,但一个人的命运,怎能不被历史的进程所左右。

    麦卢仁的人生就好像过山车一般跌宕起伏,不过这种刺激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在麦卢仁这种老实本分的人看来,人生最美好的方式应该如同逝者的心电图一般波澜不惊。但从宗教的角度来看的话,人生而有罪,漫长的人生只为赎清自己的原罪,所以人往往求而不得,舍而不能。

    麦卢仁的家庭深深地印刻着时代的烙印。40年代末出生的麦父刚好成长在新中国初建最艰难的时期,生活困顿自不必说,学习这种需要闲置一个家庭主要劳动力的高消费更是想都不敢想,运气不错的是麦父在扫盲运动中完成了基础教育,识字书写这类基本功还是有了。成年后的麦父延续了他的好运,因为非农户口成为了光荣的工人阶级的一员,和同厂女工的结合诞下了麦卢仁这个抓住了60后尾巴宝贝儿子。

    麦卢仁对于少年时代的记忆大抵都是食物,凭供应取得的肉类是无法满足成长期青少年的需求的。麦卢仁最美好的回忆就是逢年过节餐桌上出现的卤肉,薄薄的几张肥肉满足了他对美味的所有想象,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不会用筷子将卤肉送入口中,而是选择用手直接抓取。这样做有一个好处,手指上残留的卤油可以用一整个下午来享用,等到手指都尝不出一点味道的时候,还能用鼻子嗅一嗅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人生的第一次转折发生在改革开放后的八十年代末期。市场经济初具雏形,嗅觉敏锐的人第一个去吃螃蟹,取得的成果也令人难以想象。麦父的领导李前进就是万千抓住时代脉搏的一员,放弃国企领导的身份,下海经商,带走了勤劳老实的麦父,几年时间成为了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

    九十年代初,麦父已经是李前进公司分管制造的副总,麦家住上了小洋楼,开上了桑塔纳,用上了大哥大,勤劳老实的麦父变成了引领时代的麦总。穷惯了的麦卢仁对于家庭的变化猝不及防,大专毕业后拒绝了父亲的规划,坚定的成为了一名人民教师——小时候在老师家借宿过,顿顿饭里有油渣,这颗种子不受环境影响地在麦卢仁心中不断成长。麦父的成功对于麦卢仁最大的影响大概是,有了不少仰慕者,成功结婚生子,并且可以顿顿吃卤肉了。麦卢仁给儿子取名为麦书哲,希望他以后的追求都在读书明哲这些精神方面,不要再像自己曾经那样挣扎在生存线上。

    麦父成功后追求也变得越来越高,一次去上海出差的经历,见证了中国新生的资本市场,在上交所的游览给麦父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原来钱还可以这么赚,原来钱还可以这么容易地赚。回到东川的麦父对制造业再没有一点兴趣,不顾李前进的挽留,辞掉工作专心在家研究资本市场。

    在那个神魔横行的年代,永远不缺少一夜暴富的神话,也不缺少一夜破产的悲剧。麦父初入市场很快尝到甜头,资产在短时间内翻翻,走上人生巅峰。路上遇到以前公司同事都是好言相劝,别做实业了,没意思,辛辛苦苦一整年才几个钱?你看我这支票,三天时间……

    麦父的好运在1995年彻底用完了。所有对中国证券市场有兴趣的人,都不会忘记1995年2月23日那个惨痛的时间,这一天以及这一天后的很长时间,对于参与其中的多空双方都是一场噩梦。具体发生了什么后人已经不忍去描述,只知道麦父从入门开始就是中国金融教父管金生的忠实信徒,在黑色八分钟之前就已经压下了所有家当和借款去补仓。

    当管金生价值千亿的最后一手空单押下时,麦父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打电话给儿子:

    “小子,晚上回来陪老子喝酒,今天要是喝不趴你老子,别想走!”

    “老爸,晚上加班呢,要开会。”

    “加个屁的班,老子给你买个学校玩!”

    麦卢仁无奈的挂掉电话,对于这两年疯疯癫癫的老爸也是没辙,只好编了个理由请了假。

    晚上的麦家餐桌上摆满了美味珍馐,五粮液跟不要钱似得疯狂倒进父子俩的腹中,麦母摇着头看着疯癫的丈夫,以前老实稳重的丈夫这两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点都控制不住情绪了。

    麦家的电视永远都在新闻频道,晚上十点,电视中传出的声音终结了麦家的幸福:

    上交所紧急通知,当日16点22分13秒之后所有交易宣布无效!

    正在欢饮的麦父听到新闻如着了魔怔般一动不动,胸骨到心脏一阵剧痛,手中半举着的酒杯突然落地,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爸!!”

    “老麦!!!”

    1995年2月23日晚,麦父突发心梗,抢救无效离世。

    这是麦家最黑暗的一天,也是证券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最后八分钟交易被宣布无效,“327国债事件”的所有空头集体爆仓,蒸发的财富达到了当年国民生产总值的四分之一,造就了初生金融市场的最大惨案。

    麦父去世后,巨额的债务收走了麦家所有的资产,麦卢仁用微薄的教师收入扛起了家庭的重担,麦母思念成疾,几年后也离世了,妻子受不了生活的巨大落差,跟他协议离婚,麦卢仁一个人带着幼小的儿子麦书哲艰难度日。

    锦市童镇小学,45岁的麦卢仁身形消瘦,两鬓已经爬满了白发,生活的艰难让他有些未老先衰。下午还有两堂课,麦卢仁抓紧时间大口吃着碗里的卤肉饭,填饱肚子好继续备课。

    办公室只有两个人,外号小喇叭的同事王透及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

    “麦老师,听说了吗?权正地产的事儿。”

    麦卢仁放下筷子:

    “什么事儿啊这么神秘?”

    “我有个亲戚在权正地产工作,听说啊,他们总经理最近变着法子约市国土局的领导吃饭。”王透及故意不说完,卖了个关子。

    “那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关系?”麦卢仁一点都不感兴趣。

    “这你就不懂了吧,最近市中心老城区改造,说是企业竞拍,哼哼……我还不信这么光明正大。”王透及有些愤世嫉俗。

    “管他们怎么弄呢,房价这一天天的往上飚,拆下来也是便宜拆迁户,便宜不到我们。”麦卢仁不想继续聊天,想尽快吃完饭备课。

    “麦老师,你怎么就不开窍呢,拆迁咱得不了好处,但是权正地产要是把那块地拿下了,那股价不得蹭蹭蹭地往上涨啊?”

    “算了吧,股票都是骗人的,我儿子明年毕业了,我的钱还得留着给他买房娶媳妇儿,不能拿去股市打水漂咯!”

    父亲的惨剧给麦卢仁留下了严重的阴影,他时常告诫自己,一定不能碰证券市场这个吃人的怪兽,这让他成功躲过了2008年的金融海啸,看同事们那一整年的痛苦,麦卢仁时常暗自庆幸。

    一口吃掉最后一片卤肉,麦卢仁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课纲开始备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