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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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白狐地报复

    姝儿姑娘既然抱定决心与父亲对抗,心情反而坦然了,上次绝食不成,这一招便懒得再用,每日里尽情地享受着大厨为自己精心烹制的美食。倒也是一件惬意的事,几个月下来,姑娘比之以前更加的白皙圆润了。

    纪世昌看在眼里,紧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松下来,可想起上次女儿登报退婚,事前同样也是故意装出一副顺从的假象来麻痹了自己,纪世昌再次警觉起来。

    要从根子上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首先就得隔断女儿与易如初的联系,而现在二人唯一的联系通道就是女儿养的白狐。

    可要想知道白狐的行踪,从女儿那里决计是不能得逞的,这件事还得旁敲侧击的问讯丫头小润儿。

    小姐原来的贴身丫头一年前染了恶疾,已经被纪世昌遣送回家,现在的这个小润儿跟小姐相处的时间不长,当然更加贴合老爷纪世昌,不出半个时辰,纪世昌便将白狐的踪迹搞得明明白白。

    纪秀才知道白狐是世界上最有灵性的畜生,凭着自己的一双肉手,决计抓不到它,幸亏自家酒坊里养着一条狼狗,这可是狐狸最忌惮的天敌。从此后小姐院子里多了一条凶狠的狼狗来回的游弋,白狐再也回不到小姐的身边。

    见不到小姐,白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它要报复。

    转眼到了冬至,按照惯例,这一天早上家家户户是要吃饺子的,一大早,纪世昌便让厨下捣了蒜泥,算计着饺子也该出锅了,却见厨娘空着双手慌慌张张的跑进内堂:“老爷,家里出怪事了,俺也说不清楚,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耽误了自己的早餐,纪世昌心里有气,禁不住骂起人来:“一群无用的骚货,平时就知道描眉擦粉,连个饺子都整不熟,老爷我养你们还有啥用?”

    厨娘也不争辩,进了厨房门当着纪世昌的面揭开锅盖:“老爷您看,刚才俺明明下的是饺子,尿了一泡尿的工夫,回来锅里竟然变成了这个”。

    纪世昌不耐烦地瞟了一眼,顿时目瞪口呆,见锅内滚烫的热水里飘着一堆驴粪蛋蛋,汤色青黑,散发着阵阵恶臭。

    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纪府撒野?纪世昌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若干下人的身影,一一否定后,最后突然想到了女儿的宠物------白狐。

    这畜生,长道业了。

    纪世昌脸色铁青地闯进闺房,见姝儿正在轩窗下练字,走上前来粗暴的打翻了女儿的墨池:“姝儿,赶快交出你的臭狐狸,气死我了”。

    姝儿姑娘见父亲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了爹爹,一大早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纪世昌咬着牙骂道:“都是你养的畜生,现在长道业了,今早上竟然将锅里的的饺子变成了驴粪蛋,气死我了。”

    姝儿姑娘大声笑起来:“我的白狐还有这本事?怪不得这几天没回来,您老人家今后可要注意了,如果它半夜里爬进您的暗室,您的宝贝可就??????”

    女儿看似玩笑的一句话突然提醒了纪世昌,这世道,连一只骚狐狸都能成精,何况人乎?纪世昌想到了自己最后的那点家底,急忙跑出女儿的闺房。

    民国九年夏天,直皖两系打得不可开交,潍县城里人心惶惶,街面上不断地传来吴佩孚的部队要来攻城的谣言。马府人心惶惶,临时顾不上纪家的婚事,马如生当然知道直皖大战的结果,只是前段时间母亲逼婚逼得急,借着这个由头可以暂时缓口气,所以并没有点破。

    市民们又在开始疯狂的储备粮食。

    与别的粮店惜售不同,这次马如生的策略依旧是清仓!清仓!两年前的那场大灾荒,吓破了幸存者的胆子,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在疯狂的淘换粮食,这股浪潮带动了潍县城里的大小当铺,平时生意兴隆的药店却突然清闲了起来。

    ,想想也是,穷家小户,有病可以拖一拖,饭可得天天吃,大兵围城几十天,粮食才是命根子。

    马如生见药店清闲,便谋算着让伙计们外出采购药材。按照往年的分工,各家门店的经理领了任务奔赴全国各地,马如生这次决定跟鲁锁子去临沂,那里出产的金银花成色最好,也是马家最大的货源地。

    马如生之所以选择这趟差事,是因为他想了结心里由来已久的一个愿望。那就是到青州的表叔家里去看看。

    毕竟仅靠母亲的描述还是远远不够的。

    告别了母亲,马如生带领着自己的车队出了潍县城,所有的粮食行老板都以为马如生这次出去是为了采购粮食,觉得马家的粮店这次告罄又给了自己一个绝佳的发财机会。

    隔日,潍县城里的粮价便翻了一番。

    按照马如生的打算,他的这次行程第一站是赵佳斌的赵家庄园,一个坐落在弥河东岸的大村镇------状元里。

    出了潍县城,顺着官道一路西行,绕过昌乐南关,不过百十华里便来到益都地界,益都县古称青州,乃远古时代的大禹王划定的九州之一。这里天杰地灵,物华天宝,自古就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

    车队里自有识途的车把式,大半天功夫,百十里路已经甩在众人身后,这时领头的车把式突然打着鞭梢喊停了辕马。

    马如生身边一直昏昏入睡的叁五八突然警觉的睁开眼:“怎么啦老骡子?”

    老骡子姓牛,却独爱驾辕的骡子,据说老牛照顾起牲口来,比亲儿子还要上心,伙计们每每戏称他为老骡子,老牛非但不恼,还欣然答应,是呀,一个赶大车的,骡子就是他的命,漫漫旅途中能够始终如一陪伴自己的也只有这匹驾辕的牲口了,故而一个有经验的车把式早已在心里把牲口当成了手足。

    老骡子跳下马车说道:东家,前面那片黑压压的松树林就是状元坟,再往北走,不远处就是您的舅姥爷家,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咱们还进村吗?(按早先的礼道,后辈看前辈,一般不会下午进门,一是怕给主人家的老人一个日暮西山的感觉,更怕主人留宿给人家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马如生心里暗道:“儿子见老子,哪里来的那些虚礼。”摆摆手说道:“无妨,表叔不会计较这些俗礼,妗姥姥面前我自会解释。”

    一行车队进了围子墙的大门,按照母亲的描述,镇子东南第一家便是表叔的府邸,众人顺着南街向东走,却被一群围在一起看热闹的村民挡住了去路。

    马如生下了马车,站在外围观望,见人群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左手提着一只母鸡,右手正推搡着一个面黄肌瘦的老妪,女人哭喊着,顾不得头上散落的发髻,一次次的扑向手里持鸡的男子。

    人群里一声叹息,就听到有个矮矮的粗胖男人悄声言道:“秀子爹这是作孽呀,欺负老车家一个寡妇,这不是伤天害理吗?”这话很快便被另一个长身男人止住,低声斥道:“小七,你安稳日子过够了?惹谁不行,偏去招惹秀子爹!”

    毕竟年老体衰,眼见老妇用尽了力气,只得伏在泥地上哀哀的哭泣,那个被称作秀子爹的男人眼看就要走脱,突然人群里传来一个欣喜的声音:“快看,举人老爷来了,‘坏种’要倒霉了。”

    众人闪开一条甬道,马如生上眼,见一位中年男子面色从容,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正是赵家表叔------赵佳斌。

    乡邻们见了赵老爷,皆打拱问安,赵佳斌微笑着点头,走到老太跟前伸出双手搀她起来:“秀子爹,关帝爷眼前,你们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坏种’也有怕的时候,秀子爹连忙回道:“举人老爷,俺家秀子今早上想吃鸡,这不,今下晌俺捉了自己家的母鸡刚要杀,这个该死的老婆子闯进俺家里,硬说母鸡是他家的,俺不给,她非要拉俺来关爷面前发毒咒,这不,咒也发了,她还跟在俺后面纠缠。”

    “举人老爷呀,这个坏人撒谎啊,那母鸡明明就是俺家的,俺老婆子孤寡一个就靠这几只母鸡下蛋换点油盐,被这个坏人偷了去,俺还咋活啊。”

    秀子爹跳起来,双脚交替着跺着地面:“死老婆子,你凭啥说这鸡就是你的,你有证据吗?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

    老太斗不过赖皮,只得向赵佳斌求救:“举人老爷,您给老婆子评个理,俺冤屈死了。”

    赵佳斌安抚的看了一眼老太:“车老太太,既然您老人家拿不出证据,就让秀子爹问问这只母鸡,看看这个畜生说什么,秀子爹,母鸡在你手里,你问吧。”

    秀子爹平时赖皮惯了,没想到文人拐着弯的两头堵更让人绝望,只得讪笑着说:“它就是一只鸡,怎么会说人话。”

    赵佳斌扳起脸:“它是一只畜生,但有时候它确实比一些站着说话的畜生更应该做人,既然你俩都不能证明这只鸡是自己的,权且算它野生野长的,我看不如杀了吧,一家一半”。

    秀子爹面露喜色:“俺听举人老爷的。”

    马如生万万没想到表叔如此糊涂的处理了这件公案,人群里亦是一阵哗然,车老太气的浑身发抖:“举人老爷,枉你还读了那么多书,一脑子糊涂账。秀子爹,这鸡我不要了,我怕吃了它的肉,黑了肠子。”

    众乡民议论纷纷叹息着正要离去,赵佳斌突然挡在了秀子爹面前,冷笑着说:“秀子爹,把车老太的鸡还给人家!官老爷面前发的毒誓会很灵的。”

    剧情反转。

    众人听了赵佳斌的话,皆停下脚步,看秀子爹怎么应对。

    “举人老爷呀,刚才您还说这鸡一家一半呢,眨么眼的工夫怎么又判给车婆子了。”秀子爹心里不服强辩道。

    “给你脸了?”赵佳斌面色阴沉说道:“看这只母鸡不过两岁的光景,正产蛋的时候,谁家舍得宰了吃肉?刚才我说宰了鸡一家一半,你那么痛快的应了,那是你觉得反正这鸡不是自家的,得一半也是赚了,而车老太却拿自家的鸡做宝贝,怎么舍得害它性命,索性一半也不要了。这叫善良,你懂吗?”

    秀子爹低下头,心里一万个不服,却不得不低声嘟囔:“我们自己养的母鸡,吃它犯哪条王法了?”

    “其实要断这门官司也不难,只消将这鸡留到天明,分别放到你们两家的鸡群里,合群的是一家,不合群的那家自然理亏。”

    秀子爹没想到赵佳斌会如此明察丝毫,情急之下急忙为自己找了个台阶,将手中的母鸡放到地上,赌气地踢了它一脚,就见那只母鸡歪歪扭扭跑向车老太,再看秀子爹,早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了。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车老太抱了母鸡來谢,却见赵佳斌突然扳起脸:“老车家的,刚才谁骂读书人糊涂脑子唻,今天举人老爷要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