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清尘如霞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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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再见花妖

    马家搬回城里时正是三伏的头一天,按惯例,马夫人依旧住进她的正房,马如生怕母亲冷清,有心搬进东厢房,当娘的考虑到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儿子没有必要为了陪自己窝在厢房里受罪,何况让小生的奶娘住在西厢房里也太不人道。后罩楼虽然位置靠后了点,可后花园里空间大呀,还有一湾碧水,夜里肯定会凉快许多,便吩咐儿子和张小姐一并住进了后罩楼。

    屏屏丫头也到了应该出嫁的年龄,姑娘的婆家已经催了几次,马夫人便让她包了这些年自己的体己和几套换洗衣服出了马府,民国的宪法不允许买卖人口,马如生便雇了两个年轻的乡下女孩照顾母亲。自己房里伺候着的依旧是思妮一人。

    难得一日清闲,马如生下半晌便回到家里,陪母亲逗弄了一会孩子,丫头便送上晚饭来,马夫人捡自己爱吃的吃了几口便撂下筷子,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一副贪吃模样,笑着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马如生抬头见母亲放下了筷子,关切地问道:“母亲怎么不吃了,饭菜不合您胃口吗?”

    马夫人笑笑说:“老了,吃不动了,整天窝在这座院子里,活动不开身子,可不就吃这么少吗。”

    马如生放下筷子,仔细的看了一眼母亲,突然发现母亲的鬓角露出了几根刺眼的白发。马如生心里一阵难过,相处了这么久,他的脑海里早已淡忘了吕如生的影子,潜移默化的进入了马如生的角色。

    或许母亲这两年所承受的苦痛太多了,不知不觉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四十岁,应该是一个女人最知性最有魅力的时候啊,自己怎么能眼看着她就此老去。

    但是一个女人重返青春,最该需要的是什么?

    爱情,对,爱情!

    想到了表叔赵佳斌,想到了表叔每一次登门时母亲不由自主的慌乱和欣喜,还有无法掩饰的绯红的脸颊。马如生不由自主地说道:“立秋已过,表叔就要来潍县了。”

    马夫人心头一跳:“你说谁要来?赵家二表叔吗?”

    马如生点点头:“大田里的新芝麻已经收割,赵家油坊里榨出的新鲜香油很快也要上市,表叔这些年不是一直想打开潍县的市场吗?可城西的崔家是坐地户,百年老店根基深厚,我们如果想帮表叔,就应该让赵家香油早早地上柜。借着‘新鲜’这个噱头,一举占得先机。”

    马夫人听到儿子每每谈起生意便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心里暗自高兴,却故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孩子大了,随之野心也大了,娘觉得这做生意呐,就像吸大烟,上了套你就别想下来,为娘好不容易放手了,现在更关心的是人,是儿子的婚事。”

    听母亲谈到纪第花,马如生眼前飘过一片云翳,他突然想到了张若冰(竟然不是贾思妮),心里开始一阵阵莫名的烦躁。

    “母亲千万别再提她,纪家就是儿子的一段盲肠,留又留不得,撇又撇不掉,不知何时它就会出来闹腾你一阵子。”

    马夫人被儿子这个莫名其妙的比喻逗乐了:“什么大肠盲肠的,那是你们医生的事,我现在最关心的你的婚事。”

    母子二人正在叙着家常,丫头贾思妮手里拿了一张报纸,匆匆走进正堂,见了夫人不敢多言,顺手将报纸塞到少爷手里:“夫人、少爷您们快看看吧,纪家又出幺蛾子了。”

    马如生结果报纸随口问道:“报纸哪里来的?”

    贾思妮脸上一丝忸怩之态:“还不是那个鲁锁子,他说让少爷看二版中缝。”

    马如生一脸狐疑,好一个鲁锁子,又在寻找机会接近思妮,今天我到要看看你又带给了东家什么值钱的新闻。

    告示

    敬告诸位:纪家小姐纪第花与马府公子马如生之婚约实为父母包办,乃封建残留之余孽,今登报宣布解除之。

    民国八年八月七日。纪第花

    “吆,想不到纪第花上了几天洋学堂,别的没学会,倒成了潍县城里第一个欲自主婚姻的摩登女性,这一出,也算是开了女性婚姻自主之先河。”马如生看完告示,心里突然放松了不少:“母亲,纪家小姐绷不住了,看,这是她在新民晚报上解除婚约的告示。”

    马夫人接过报纸瞟了几眼,脸色突然沉了下来:“混账东西,纪家如此侮辱我们,亏你还高兴地起来。这份告示是一把刀,真可谓刀刀见血呀,我看以后你如何在潍县城里立足。”

    “啪!”一声脆响,马夫人将手中的茶碗狠狠地掼在地上:“纪世昌,你养下的好女儿,这次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托词。”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这时候其实心里最窝火的还是十里堡的纪秀才。

    上次纪世昌囚禁了女儿半月,看到她因为郁闷越来越消瘦的脸,自己便先动摇了一半,后来姝儿见自己的逼宫没有产生效果,也暗自改变了策略。

    最后经过几番谈判,父女二人达成了共识,女儿放弃退婚的念头,做父亲的也答应放女儿完成她两年的学业,然后痛痛快快的嫁入马家。

    纪世昌心里刚刚去了一块心病,没想到女儿给自己玩了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报纸上一则告示,彻底的打乱他的如意算盘。

    这一次女儿可是捅了一个大娄子,纪世昌再会捣糨糊,这次也是回天乏力了。因为这次关系到了马府的尊严,有钱人最在乎的是什么?

    脸面!脸面!脸面!

    马如生怕母亲气大伤了身子,特意陪在床边,直到母亲浅浅的睡去了,才慢慢退出堂屋,穿过拱门来到后花园。

    一阵微风吹过,马如生朦朦胧胧嗅到一阵浓浓的香气,顺着香风走到亭台南侧,月光下那棵洁白的月桂竟然提前绽放了。

    马如生心里暗暗称奇,找了吧竹椅坐下来,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味着桂花开放时独特的甜香,不防耳边突然想起一阵轻轻的叹息:“如生弟弟,沉醉在富贵温柔乡,乐不思蜀了吧,还记得花妖姐姐否?”

    马如生蓦然睁开双眼:“花妖姐姐,您怎么也来到了这里?”

    花妖站在月桂树下,一袭洁白的纱衣,朦胧的月光下,更像是月宫的仙子降临了人间,花妖面容散淡:“既然纪第花能够将你带回你的前世,我怎么就不能回到我的从前?或许我就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看着你呢,人生的际遇,或好、或坏、轻重、缓急,又有谁能够预料得到。”

    “我的前世?难道那个短命的马如生就是我的前世?这些因果临行前您也没有告诉我呀。”马如生脑袋一阵眩晕:“难怪这个纪第花将我弄到了这个死鬼身上,原来他就是我的前世,想想这个可怜虫曾经做过的缺德事,自己能够再世为人,确实也委屈了阎王老爷。想必这近百年的轮回空窗期也该做了几世的畜生,想到这里马如生身上禁不住冷汗涔涔:“花妖姐姐来到这里,难道也与小弟有关联吗,难道您在这里也有自己的未了之事?”

    “哎”花妖叹了口气说:“姐姐原以为自己是个化外之人,没想到我坐落在弥河岸边的园子近日成了一群奸商竞相争夺的大肥肉。原因是政府为了开发旅游决意整合这片废园,他们告诉姐姐,如果咱们自己有能力做一个保护性的修缮,这样一个文物级别的庄园可以保留。但是姐姐哪有那么多钱,想来想去,便想到了纪第花曾经说过的一件事,纪府的藏宝。”

    马如生眼前一亮:“纪家还有一批藏宝?藏宝之地在哪里?”

    “姐姐知道在哪里,还要跑来找你干什么,就因为年代久远,纪家又几经搬迁,就连纪第花也忘记了藏宝之地的准确方位,姐姐想让你探听明白,记在心上,等到你彻底回归的那一天,咱们寻宝就会有的放矢了。”

    马如生面露难色:“可是,纪第花已经在报纸上登了解除婚约的告示,从今后大家见面的机会更少了。让我去哪里寻找线索?”

    花妖一阵冷笑:“想要解除婚约,哪里会哪么容易,别忘了最终你们还是要结成夫妻的。”

    马如生心里一阵冰凉,悲剧!自己做了那么大的努力,终究还是一个悲剧。

    “那您多少也得给我一些线索呀。”

    “在你的书桌上有一张清单,仔细收好了,为了提醒你的这次任务,姐姐在那份清单上写了一个‘寻’字???????”

    一阵花香袭过,花妖的身影突然模糊在马如生的视线里,一瞬间花园里空空荡荡,夜风中,满树的桂花花瓣纷纷扬扬洒落下来,飘落到亭子的挑檐,飘落到卵石铺就的小路,飘落到树下公子的后脖领子里。马如生脊背一阵冰凉,裹了裹衣服,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见贾思妮合衣趴伏在书桌,听到门响急忙抬起头来:“少爷,刚才隐约听到您在院子里跟一个女子说话,她是谁呀?”

    马如生过来拍拍丫头肩头:“没人,我在桂花树下吟了几首诗而已,对了,这么晚了还不睡,有事吗?”

    丫头递过一张红纸,马如生就着灯光仔细查看,是一张马家送给纪家的彩礼清单,右上角蓦然一个大大的‘寻’字。

    马如生捱着丫头坐下,想起刚才花妖的话,知道命运再无逆转的可能,想着这段民国梦本来就是向老天借来的,是梦总有醒的时候,只是苦了眼前丫头的一往情深:“思妮,或许有一天,我不得不离开你,希望你能够将我尽快的忘记,好吗?”

    丫头身子一震,突然抱住了少爷:“您这是要抛弃丫头吗?难道少爷也像外面那些浪子一样,见一个稀罕一个,只顾新人笑,不顾旧人哭吗?”

    马如生绝望的亲吻着思妮的额头,心里针扎般的难受:“丫头别说了,不是世上所有的男子都像咱家老爷那么冷酷,看到贾画儿的结局,我的心彻底凉了,我实在不想让你重蹈她的覆辙啊。”

    “不!不!丫头愿意,丫头愿意做您的妾室,丫头愿意为少爷生儿育女,不求名分,只求少爷不要抛弃我。”思妮抽泣着,尽管知道少爷的心已经开始远离了自己,但她还要试图做一次最后的努力。

    贾思妮起身,扯了少爷的手慢慢走到床前,脱去脚上的绣花鞋,整齐的摆放到脚踏一边,因为是天足,棉袜很快就扔到了床脚,精致的一对小脚,柔软而光洁,像一对剥了皮的晶莹的蜜粽。马如生喉头干燥,看到思妮慢慢地解开小袄的纽襻,露出圆润的肩头,以及胸前吊挂着的红红的‘喜叫哥哥’的肚兜。

    一瞬间,马如生心里有了一千个闪念,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姑娘褪去自己的棉裤,一具丰满的胴体闪着圣洁的光芒呈现在马如生眼见。

    “少爷,来吧,丫头今夜完全交给您了,贾画儿做过的,丫头也一样能给您。”

    马如生被丫头的举动深深的震撼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是进入了一个尴尬的两难境地。

    丫头见少爷无动于衷,索性解下自己身上唯一的肚兜:“这样够了吗,马如生,贾思妮的这个身子还不如那个半老徐娘的贾画儿吗?”

    多么惊人的一件艺术品!除了右臂上的那颗殷红的守宫砂,这具天然的毫无雕琢的躯体简直就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这一刻马如生脑海里一片空白,是她的美丽让一切邪念化作乌有,因为,这美丽更像一株迎风摇曳的圣洁的白莲花。

    而白莲是世界上唯一不能玷污的圣洁之花。

    马如生突然感到心脏一阵绞痛。软软的伏在床前,耳边传来丫头一阵压抑的惊叫:“马如生,你怎么了?”

    马如生昏倒了。

    好在他曾经传授过丫头一些急救的措施。

    姑娘一番救治,马如生终于醒了过来,看到了穿戴整齐的丫头那双哀怨的泪眼,满眼歉疚:“对不起,思妮,吓到你了吧,刚才我隐约听到你喊了一声我的名字,好啊,你终于叫了我一声马如生,从此你不再是丫头,我们平等了。”

    真正的爱情不会让人感知到平等这个概念,它的精髓正是一个人无休止的奉献和另一个人无休止的索取,这不是残忍,更不是贪婪,这是精神与物质相互交换的微妙的平衡关系,爱情里从来就是从属关系,有一天真正做到平等了,也就意味着爱情将会永远失去。

    贾思妮心里五味杂陈:“少爷,刚才您吓到丫头了,现在您好些了吗?”

    马如生慢慢起身:“丫头,少爷告诉你一件事,但你千万不要让我娘知道,我刚才的晕厥是心脏病的预兆,原来马如生打小体弱的病根是心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