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无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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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仓皇出逃

    秦洛将贴在脸上的电话放下,朝贺占霆耸了耸肩,一脸无奈。

    “老爷,少爷的电话……也打不通。”

    之所以说“也”,是因为应贺占霆的要求,他先尝试拨打了辛慕的电话。

    关键时刻该出现的人统统联系不上,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向贺占霆袭来。他将手中茶杯砸个稀烂,骂道:“那混账东西又跑哪儿去了!”

    秦洛弯腰,唯唯诺诺回道:“老爷先别急,工地出事由承建商负责,我们只是品牌方,没什么直接关联。”

    贺占霆不甘心,又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还是无法接通,一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

    贺依娜原地转了一圈,脑袋里冒出成百上千个问号。

    此刻所处位置在地面六米以下,从废墟某处极不显眼的通道进入,七拐八拐来到这房间。四面墙及天顶都贴着锈铜色金属板,看上去坚不可摧。十几台断开连接的监控闪着雪花,还有不知从哪儿发出的奇怪的机器声响,营造出一种诡异色彩。

    一旁立着的铁皮柜个个打开,辛慕焦急却不毛躁的找着什么。

    这里原该比室外低上几度,但一盆火将温度升了起来。辛慕不断的把一些纸质材料往火盆里送,灰烬随青烟旋转上升,有些呛人。

    贺依娜咳了两声,走近想观摩其详,却被拦住。

    “别靠太近,小心把衣服点燃。”辛慕找了个没有说服力的借口。

    她顺服的退回去,下意识收收衣襟。一宿没睡,早上又接到鹿江壹号出事的消息,这一天简直糟透了。

    “妈,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背着身的辛慕没应,沉默转化为一种前所未见的恐慌写在脸上。

    “妈……”

    辛慕还是充耳不闻,继续寻找着至关重要的物件。终于将最后一格柜子翻遍,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放松。

    “走,依娜,赶紧,我得去港口。”说完,她便迈开步子。

    贺依娜紧张起来,追问道:“怎么了,是因为工地那边的事吗?”

    她摇摇头,没做更多解释:“边走边说吧。”随即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项链。

    贺依娜望着她,不知所措。

    链子很普通,由一般贵金属打造而成,但上面那块半红半绿的玉坠却着实惹眼。

    她将项链套在女儿项上,摸摸那块玉坠解释道:“这是千年血玉,有安神固本的效力。”

    “千年血玉?”贺依娜的视线紧贴鼻梁望过去。

    “古代那些达官贵人死后会在嘴里放块衔玉,人落气时玉会顺着滑进咽喉卡在那儿,最后的精血阳气便被吸了进去。别怕,听着怪吓人其实是块好东西,不仅价值连城,还是养精蓄锐、调血练气的宝物。”

    “为什么突然给我这个?”贺依娜不解。

    辛慕扬起嘴角努力笑了笑,尽管这时她根本开心不起来。

    “这块玉是我娘家几代传下来的宝贝,你是我的宝贝,早就想传给你了。”

    “妈……”贺依娜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刚想发问,辛慕将食指压在她唇上。

    “依娜,我们今天做了件永远不能让人知道的事,妈知道你心里怕,想借这宝贝给你压压惊。别问了,戴着就好,一定别取下来。”

    “这太贵重了。”

    “妈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不像你父亲那么吝啬,只要我能给的全都可以给你,心甘情愿。”

    “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走吧,边走边说。”辛慕急于离开,拉起女儿离开了地下室。

    两人钻进车一路狂奔,车尾扬尘如一阵龙卷风。

    辛慕一言不发,全神贯注驾驶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一夜未眠,紧蹙的眉头自接到电话起也没松开过。她显然遇到了棘手的事。

    贺依娜的好奇也愈渐增长,小心翼翼问:“妈,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在想该怎么说。”

    “跟工地那儿有关吗?怎么会挖出死人?”

    “杀了人要找地方处理,我们选水库,别人选工地,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母亲冷酷的答案令贺依娜目瞪口呆。

    意识到自己也成了杀人犯,她眼睁睁看着小臂上的汗毛竖起,无意抬手摸了摸胸口那叠信纸,硬硬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终于,她还是将一直憋着的话说了出来:“妈,要现在回去,冲儿还有救吗?”

    辛慕不高兴的瞪她一眼。

    “疯啦,想什么呢。”

    “他毕竟是我弟弟……”

    “你拿他当弟弟,他什么时候拿你当过姐!我告诉你,贺冲不傻,他一直在演戏,扮猪吃老虎说的就是他那种人。你想想,他嘴上说这个可以不要那个也可以不要,真把奥古给他的时候怎么不见让出来?还有,上次他跟贺占霆闹情绪打死不回去,奠基仪式的时候为什么又突然钻了出来?不还是提防着你,怕你跟他平分秋色吗。”

    想起奠基仪式上丢丑的经历,贺依娜即刻有种找地缝钻进去的窘迫,那是她从光彩夺目的“鹿城女儿”变为“鹿城笑话”的开始。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贺家一双儿女看似平起平坐,实际待遇却天壤之别。贺占霆的天秤明显倾向于能传宗接代延续血脉的贺冲,而作为女儿身的她,在父亲看来不过终将是盆泼出去收不回的水。她被利用,被浪费,被忽视,被驱逐,甚至有一天还会被消灭……

    丑事重提,气得牙痒痒的自然不止她一个,自绑架案起,辛慕就对贺占霆死了心。

    她前半生经历无数场鏖战才获得贺占霆身边人的地位,却始终未能获得丈夫的心,至少不是完全的。贺占霆对贺冲的爱也蕴含着对楚月琳的怀念,而她当年却放过贺冲。每每想到这儿,她这个从不后悔的人也想买十包后悔药一口吞下去。

    于是她发誓要帮女儿讨回应得的一切,其实也是为自己。比起贺占霆,她还年轻,还有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如果圣研计划成功一切都才刚开始……

    可惜圣研计划腰斩了,一直秘密运作的极乐场突然败露,几个主要成员同时被捕。

    她得赶紧逃,美国,澳大利亚,德国……越远越好,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她亲自驾车,选择没有天网监控的小道朝城外驶去,出了城,再顺鹿江支流往东便可去到港口,到时由港口乘船入海,就可插翅高飞了。

    贺依娜的心思仍放在贺冲身上,沉默良久,还是觉得不放心。

    “我只是在想,工地的事肯定需要冲儿出面,这时候人突然不见了不大好吧?”

    “你到底什么意思!”辛慕猛踩刹车,训斥道,“你妈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却还想着那个野种!”

    母亲突如其来的暴怒着实让她吓了一跳,不由得拽紧胸前的安全带,弱弱的问:“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刚才谁给你打电话,为什么接了以后你就不大对劲了?”

    辛慕欲言又止,挥起拳头重重砸在方向盘中央,喇叭发出响亮而持久的声响。

    “有人要害我,我必须赶紧离开鹿城。”

    “为什么?”

    “因为工地。”

    贺依娜愕然,下巴都快掉了下来。

    “工地跟你有什么关系?”

    辛慕呼出一口气,目光看向更远的地方。

    “还记得我资助过一个实验室吗?”

    贺依娜稍稍想想,点头。

    “那是个造福人类的实验,一旦成功人的寿命能延长数倍。从经济上讲,其未来价值也是不可估量的。海外好几家医药公司已跟我们做了接洽,这项技术不仅能用于临床,还可以衍生出很多利益链,总之一句话,比奥古赚钱。”

    “我相信科学的发展没有止境,现今医学虽然已经很发达了,但从理论上讲才刚起步。”

    “对,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这个实验投了很多钱,也花了大量时间,最主要是实验需要活体样本,那是支撑每一次技术突破的关键。”

    “活体,是哪种动物?小白鼠吗?”

    辛慕不以为然的笑笑。

    “人。要造福于人,人就必须先做出牺牲,这跟很多已有成果是一样的。一种疫苗问世需要无数志愿者亲测,一种新型药品出来也需要有患者挺身而出。再简单的真理也是建立在无数次实践上的,没有捷径可走。”

    “拿人做实验……那那些人?”贺依娜只觉耳朵一阵冰凉,随即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赤诚与火热的情感出现在辛慕瞳孔里,像光明之于盲蔽,坦途之于征程。

    她用一种极富仪式感的口吻说:“死了,为人类文明的长足发展捐躯了。”

    “死了!那那个实验根本就不是合法的?”

    “要想合情合理就不能合法合规,世事没有两全。”

    震惊并没有完全影响贺依娜的智慧,她瞬间猜到是怎么回事。

    “工地挖出的就是那些用来做实验的人?”

    辛慕缓慢点头,像是按下慢放键镜头。

    贺依娜不禁倒吸口凉气,小腿肚抽筋。

    “妈,你怎么那么大的胆子,知道这事多严重吗,被查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没人会查,所以我说是有人故意想害我。”

    “没人会查是什么意思?”

    “这个项目牵扯很多人,外围早形成一张巨大的保护网,包括警方那边,谢元奎也是我们的人。我刚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打电话去省厅举报,要不然不会出这档子事。”

    “你们都疯啦,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自古以来长生不死就是人类的终极目标,疯点狂点又有什么关系。人类文明要想得到飞跃发展必须完成这件事,这是历史进程,谁也阻挡不了。”

    贺依娜一阵反胃,赶紧将头伸出车窗,差点没吐出来。

    辛慕仍若无其事的开车,没有一丝愧疚。

    “妈,实话告诉我,你在里面担任什么角色?”

    辛慕腾出右手在她肩膀拍了拍。

    “妈妈是负责人。”

    此言一出,贺依娜目瞪口呆,什么也说不出。

    辛慕将遮阳板放下。

    “放心,知道我身份的不多,谢元奎算一个,但不会把我供出来。即便供出来,关键证据已经销毁,警方休想顺藤摸瓜。我先出去避一避,风头过了再回来,你把我送到港口就回去,别人问起就说什么也不知道。鹿江壹号是奥古的工程,这个节骨眼上贺占霆需要你,即便没这东西,他也会把奥古还你的。”说着她将手放到贺依娜胸前那叠信纸上。

    贺依娜觉察到呼吸不知何时起紊乱了,大脑有些缺氧。母亲忙中有序的出逃,说起做过的事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实在令她畏惧。

    “停车……”

    “怎么?”辛慕稍稍点了点刹车。

    “停车,我要回水库!”

    辛慕置之不理,加大油门向前冲,贺依娜也像发了狂,不管不顾的与她争抢方向盘,车子在路面跑起s型。

    终于,快撞上路边树干前,车停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妈做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现在回去能怎样,野种说不定早喂鱼了。”

    贺依娜痛哭流涕,行将崩溃。

    “妈,万一他还活着呢,我跟他毕竟流着一样的血。求你了,现在要不回去,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辛慕失望的摇起头,面部出现被孤立后委屈寒心的表情。

    “你跟他流着一样的血,我没有。要不是你拦着,在鹿山的时候我就一枪把他给崩了。”

    贺依娜一个劲儿哭,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不要奥古了吗,你甘心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要,我要奥古,应得的我都要,但我不要他的命。”

    辛慕长叹一口气,提起车锁。

    贺依娜迟疑片刻下了车,随即疯狂朝后跑。

    血缘这东西太可怕,再自私的人面对血缘也无法做到彻底绝情,短暂纠结后,辛慕咬咬牙将车掉头。

    “上车,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