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母女二人隔着一道墙用完午饭，小婵把空碗端进厨间，玉娘赶她出去：“碗放在那里我待会儿洗就是，你出去帮我抱些木柴进来。”小婵奇怪地盯了一眼角落里的柴火，见玉娘手脚利落将碗洗完，转身放进柜子锁上。小婵问道：“娘，柴火还有好多的，爹不是说不能在灶前放太多木柴吗？”
玉娘将手在围裙上擦干，理理发鬓：“哦，那就不抱了吧。”
“娘，我想吃一块冰糖，柜子里还有吗？”
“小馋猫！”小婵不是好吃的孩子，玉娘虽觉得有些奇怪，心中还是欣喜小婵的胃口不错，将木柜子打开，预备拿糖，小婵却突然凑了过来。伸手欲遮掩，尚冒着袅袅热气的一大碗馄饨赫然出现在小婵眼中。
“娘您果然没有吃馄饨。”小婵双眼泪湿，玉娘强颜道：“小婵乖，娘是看早晨的面饼不吃可惜了，这些馄饨娘用麻油和粗盐拌了，就是放到明天也还能吃的。”
“你是想留给我吃的吧？”
玉娘弯腰抚着女儿的脸：“小婵乖，你的病才好，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娘没用，都多久没有给你做肉吃了。这些馄饨够你再吃两顿的，娘是大人身体好，少吃一顿没有关系。”
倔强地望着玉娘，小婵道：“我不要这样，爹说过一家人要同甘共苦，这些馄饨我不会再吃了！”
“嗯，好好，下一顿我们娘俩一起吃！”
“好，娘要说话算话！”
“娘一定说话算话。”玉娘满心酸涩，在老家时，家境还算富足的他们从不会为了一点肉食这般费劲。现在虽然生活过得艰难，小婵却长大了好多，也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这般安排。不过女儿懂得心疼人了，玉娘满心期待等着一家人团聚，到时候相公一定会好好地夸小婵的。
下午为小婵洗了头，自己也好生从头到脚洗一遍身子。用最后的五个大钱买了些干货合着几方绣帕来到里正家里，老苍头开了门道是里正不在，里正夫人严大娘子坐在檐下衲着鞋底招呼玉娘：“诶，是陈娘子啊，来找我当家的有事？”
老苍头错身让玉娘进门，玉娘弯腰点点头，笑道：“打扰您了，前几日绣了几方帕子，想着送给您用正合适。”
接过玉娘的帕子，严大娘子见帕子花色样式挺精巧，笑道：“玉娘妹子真客气，这些帕子绣得好啊，难怪能入贵人的眼。”毫不意外里正夫人已经知道沈宛等人来过的事情，玉娘敛眉道：“也是运气好，东家正好缺个绣娘，明日就要去上工了，这都是多亏了里正和您的福气。要不是你们指点我去街市上卖绣品，我是怎么也遇不到东家的。”
“哦，呵呵。”严大娘子斜觑了一眼玉娘手中小小的干货包，玉娘马上道：“还没有正式上工，小小心意请您笑纳，等到月底得了工钱，还会再来谢您的。”
“哎哟，瞧妹子说的，姐姐这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怎么样，那东家是什么来路，信得过不？听说上午有人乘着马车找你，那是你的东家吧？我是看你一个妇道人家，男人又不在，怕你吃亏。”
“嗯，我知道您的好意。东家祖父是朝廷里做官的，谦和有礼不小看人，家里的铺子是掌柜在打理，今日只是顺便来看看我的绣技，算是把把关吧。”
严大娘子只道玉娘不愿意说实话，毕竟这样的事情，只要上面说一声，自然有人会来传话。“难得有东家会这样屈尊纡贵，你也是交了好运，既然有了上工的地方，那小婵怎么办？”
“小婵在家里看门就是，坊里有里正大人，我是不担心的。”
“哦，呵呵，也是。咱们坊历来都是互相关照的！”严大娘子有心想让玉娘带自家的小女儿混一份工钱，既然现在还不打算带小婵，便想着以后再说便是。笑道：“你尽管放心去上工，以后做得好了也拉连一下邻里街坊。”
“嗯，我会记住的。”
说话间里正喝得微醺回了家，玉娘连忙上前见礼，严大娘子皱眉道：“这般天时就喝这么多，又是和哪些去鬼混了？”瞪他一眼，严至富道：“胡三低价得了一处院子，今儿专门请我喝酒，去，给我端一碗醒酒汤来。”严大娘子不情不愿去厨间兑醒酒汤，严至富打个酒嗝问道：“这不是陈娘子？难得来家里走动的，是有事情吗？”
“ 先前绣了些帕子，想着您与夫人对我们母女多有照顾，专门来送给嫂子。另外还有一事相求，我知道不该麻烦您，可是您是一坊管事，平时又是最公正不过的，所以才厚颜上门。”
很是受用玉娘的恭维，严至富道：“有什么麻烦的，你说便是。”
“先前我租马秀才家的院子正是请了您做中人公证，又是在您的主持下签了契约。本来是交完了半年的租金，但是胡三买了马秀才的院子，不承认我给过租金，如今想要赶我们母女出门，否则便要收三两银子。您知道的，当时给租金的时候就用完了所有盘缠，孩子爹还没有回家，我素日也只是绣些小东西卖了糊口。孩子病了都没钱请大夫的，三两银子，简直是要命了。”擦擦眼角，玉娘接着道：“今日好不容易有东家愿意招我做工，这工钱还没有到手，胡三就上门相逼，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您出面帮忙说和。胡三现在是院子的主人，半年一过我自然该给他租金。但是现在就要我给双份租金，实在是太为难了。”
“胡三惯会欺负人，你放心，当家的会帮你的。”严大娘子端了醒酒汤过来，满心打的是将能赚钱的玉娘捏在手里的算盘。严至富却骂道：“无知妇人，那胡三的地契是在官府过了明路的，他要收租子官府也管不着。除非找到马秀才出面作证，不然你的租金是给了马秀才的，官府也不好判呐。”
“这······”玉娘心知胡三必定许了严至富更大的好处，满面绝望道：“可是听说马秀才回了老家，我，哪里去寻他呀？”
“还有一个办法，胡三要的三两银子也着实多了点，你就给他二两半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可是听说你今天上街买肉还请了大夫的，不要舍不得银子，安稳最重要。”
“明天一早，二两多的银子？”玉娘掩面泣道：“不瞒您说，今日是与东家说好了明日就上工。家里的孩子病了好久，我，是把最后的二十文钱拿出来用了。现在家徒四壁，连大钱都找不出一个了的。”
“陈娘子啊，你也莫要太死脑筋了。不妨去东家那里先支取些月钱啊，那胡三是个混不吝的，你捏着钱不给，我也很为难啊。”严至富已是满脸不耐，躺在摇椅上眯着眼剔牙。玉娘强忍怒意道：“里正大人真的也没法子了吗？我手里也有契书的，房租已经给过，怎么能再给一次。这天子脚下毕竟是有王法的。”
“王法？呵呵······”严至富似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进衙门要先挨三十个板子，陈娘子的东家可会再用你一个伤员？依我说凡事都该大事化小，你要是实在没有钱，我们借你些也行，日后慢慢还便是了。”
“借钱？”严大娘子尖叫道：“我们家哪里来的闲钱借人，前些日子大女婿上门要借五两银都没有呢，还是说的给七分利。”
“你这婆娘急什么？陈娘子有手艺傍身，难道还会赖我们的不成！”
七分的利息，自己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不够还。眼见再无希望，玉娘闷声道：“那个，我再寻寻其他法子吧，就不打扰您了。”朝二人微屈身一礼，满身萧瑟出了严家大门。
严大娘子不解道：“我说胡三给你灌了多少黄汤？陈娘子的东家可是朝廷里做官的，万一她的东家知道了······”
斜他一眼，严至富懒懒道：“知道了又怎么样，租房给钱天经地义。再说哪会有贵人亲自上门请一个绣娘的，必定只是小富之家，我就不信聘人还有不怕麻烦的。”
“嗯，你说的也是，这陈娘子还没有上工就麻烦一堆，哪家都不会乐意的。”
陈玉娘回家，面上忧色收起，与小婵早早用过晚饭就上床睡觉。在小婵的坚持下，玉娘将中午剩的馄饨烧水蒸热，母女二人 就着腌菜美美吃了一顿。许是大病初愈，腹中又有了油水，小婵很快入眠。玉娘辗转反侧良久，爱怜地看着小婵睡颜，终于下定决心明日还是交出身上的二两银子，毕竟银子可以再赚，恶人却是得罪不得。如吃糠咽菜一般，许多的苦自己承受便是，玉娘不愿自己女儿的生活中有任何危险的因素。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遥遥听见打更的声音传来，揽着女儿香软身体的玉娘终于沉沉睡去。
夜色沉静，遥远的护国公府一隅。罗译的房中灯火微颤，一个黑影闪入房间。
眼睛不离手中书卷，罗译问道：“还没有消息？”
靳亮单膝跪地道：“贺伟承的妻女在他离家半年后便往京城而来，现在必定还在京城。崔元林的人已经把那两具掩护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我们可以慢慢寻人。”
“此事你全权去办，勿要走漏消息。”
“是。”
玉娘将手在围裙上擦干，理理发鬓：“哦，那就不抱了吧。”
“娘，我想吃一块冰糖，柜子里还有吗？”
“小馋猫！”小婵不是好吃的孩子，玉娘虽觉得有些奇怪，心中还是欣喜小婵的胃口不错，将木柜子打开，预备拿糖，小婵却突然凑了过来。伸手欲遮掩，尚冒着袅袅热气的一大碗馄饨赫然出现在小婵眼中。
“娘您果然没有吃馄饨。”小婵双眼泪湿，玉娘强颜道：“小婵乖，娘是看早晨的面饼不吃可惜了，这些馄饨娘用麻油和粗盐拌了，就是放到明天也还能吃的。”
“你是想留给我吃的吧？”
玉娘弯腰抚着女儿的脸：“小婵乖，你的病才好，又是长身体的时候，娘没用，都多久没有给你做肉吃了。这些馄饨够你再吃两顿的，娘是大人身体好，少吃一顿没有关系。”
倔强地望着玉娘，小婵道：“我不要这样，爹说过一家人要同甘共苦，这些馄饨我不会再吃了！”
“嗯，好好，下一顿我们娘俩一起吃！”
“好，娘要说话算话！”
“娘一定说话算话。”玉娘满心酸涩，在老家时，家境还算富足的他们从不会为了一点肉食这般费劲。现在虽然生活过得艰难，小婵却长大了好多，也不知老天是不是故意这般安排。不过女儿懂得心疼人了，玉娘满心期待等着一家人团聚，到时候相公一定会好好地夸小婵的。
下午为小婵洗了头，自己也好生从头到脚洗一遍身子。用最后的五个大钱买了些干货合着几方绣帕来到里正家里，老苍头开了门道是里正不在，里正夫人严大娘子坐在檐下衲着鞋底招呼玉娘：“诶，是陈娘子啊，来找我当家的有事？”
老苍头错身让玉娘进门，玉娘弯腰点点头，笑道：“打扰您了，前几日绣了几方帕子，想着送给您用正合适。”
接过玉娘的帕子，严大娘子见帕子花色样式挺精巧，笑道：“玉娘妹子真客气，这些帕子绣得好啊，难怪能入贵人的眼。”毫不意外里正夫人已经知道沈宛等人来过的事情，玉娘敛眉道：“也是运气好，东家正好缺个绣娘，明日就要去上工了，这都是多亏了里正和您的福气。要不是你们指点我去街市上卖绣品，我是怎么也遇不到东家的。”
“哦，呵呵。”严大娘子斜觑了一眼玉娘手中小小的干货包，玉娘马上道：“还没有正式上工，小小心意请您笑纳，等到月底得了工钱，还会再来谢您的。”
“哎哟，瞧妹子说的，姐姐这是打心眼里为你高兴。怎么样，那东家是什么来路，信得过不？听说上午有人乘着马车找你，那是你的东家吧？我是看你一个妇道人家，男人又不在，怕你吃亏。”
“嗯，我知道您的好意。东家祖父是朝廷里做官的，谦和有礼不小看人，家里的铺子是掌柜在打理，今日只是顺便来看看我的绣技，算是把把关吧。”
严大娘子只道玉娘不愿意说实话，毕竟这样的事情，只要上面说一声，自然有人会来传话。“难得有东家会这样屈尊纡贵，你也是交了好运，既然有了上工的地方，那小婵怎么办？”
“小婵在家里看门就是，坊里有里正大人，我是不担心的。”
“哦，呵呵，也是。咱们坊历来都是互相关照的！”严大娘子有心想让玉娘带自家的小女儿混一份工钱，既然现在还不打算带小婵，便想着以后再说便是。笑道：“你尽管放心去上工，以后做得好了也拉连一下邻里街坊。”
“嗯，我会记住的。”
说话间里正喝得微醺回了家，玉娘连忙上前见礼，严大娘子皱眉道：“这般天时就喝这么多，又是和哪些去鬼混了？”瞪他一眼，严至富道：“胡三低价得了一处院子，今儿专门请我喝酒，去，给我端一碗醒酒汤来。”严大娘子不情不愿去厨间兑醒酒汤，严至富打个酒嗝问道：“这不是陈娘子？难得来家里走动的，是有事情吗？”
“ 先前绣了些帕子，想着您与夫人对我们母女多有照顾，专门来送给嫂子。另外还有一事相求，我知道不该麻烦您，可是您是一坊管事，平时又是最公正不过的，所以才厚颜上门。”
很是受用玉娘的恭维，严至富道：“有什么麻烦的，你说便是。”
“先前我租马秀才家的院子正是请了您做中人公证，又是在您的主持下签了契约。本来是交完了半年的租金，但是胡三买了马秀才的院子，不承认我给过租金，如今想要赶我们母女出门，否则便要收三两银子。您知道的，当时给租金的时候就用完了所有盘缠，孩子爹还没有回家，我素日也只是绣些小东西卖了糊口。孩子病了都没钱请大夫的，三两银子，简直是要命了。”擦擦眼角，玉娘接着道：“今日好不容易有东家愿意招我做工，这工钱还没有到手，胡三就上门相逼，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求您出面帮忙说和。胡三现在是院子的主人，半年一过我自然该给他租金。但是现在就要我给双份租金，实在是太为难了。”
“胡三惯会欺负人，你放心，当家的会帮你的。”严大娘子端了醒酒汤过来，满心打的是将能赚钱的玉娘捏在手里的算盘。严至富却骂道：“无知妇人，那胡三的地契是在官府过了明路的，他要收租子官府也管不着。除非找到马秀才出面作证，不然你的租金是给了马秀才的，官府也不好判呐。”
“这······”玉娘心知胡三必定许了严至富更大的好处，满面绝望道：“可是听说马秀才回了老家，我，哪里去寻他呀？”
“还有一个办法，胡三要的三两银子也着实多了点，你就给他二两半吧，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可是听说你今天上街买肉还请了大夫的，不要舍不得银子，安稳最重要。”
“明天一早，二两多的银子？”玉娘掩面泣道：“不瞒您说，今日是与东家说好了明日就上工。家里的孩子病了好久，我，是把最后的二十文钱拿出来用了。现在家徒四壁，连大钱都找不出一个了的。”
“陈娘子啊，你也莫要太死脑筋了。不妨去东家那里先支取些月钱啊，那胡三是个混不吝的，你捏着钱不给，我也很为难啊。”严至富已是满脸不耐，躺在摇椅上眯着眼剔牙。玉娘强忍怒意道：“里正大人真的也没法子了吗？我手里也有契书的，房租已经给过，怎么能再给一次。这天子脚下毕竟是有王法的。”
“王法？呵呵······”严至富似是听到了好笑的事情：“进衙门要先挨三十个板子，陈娘子的东家可会再用你一个伤员？依我说凡事都该大事化小，你要是实在没有钱，我们借你些也行，日后慢慢还便是了。”
“借钱？”严大娘子尖叫道：“我们家哪里来的闲钱借人，前些日子大女婿上门要借五两银都没有呢，还是说的给七分利。”
“你这婆娘急什么？陈娘子有手艺傍身，难道还会赖我们的不成！”
七分的利息，自己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不够还。眼见再无希望，玉娘闷声道：“那个，我再寻寻其他法子吧，就不打扰您了。”朝二人微屈身一礼，满身萧瑟出了严家大门。
严大娘子不解道：“我说胡三给你灌了多少黄汤？陈娘子的东家可是朝廷里做官的，万一她的东家知道了······”
斜他一眼，严至富懒懒道：“知道了又怎么样，租房给钱天经地义。再说哪会有贵人亲自上门请一个绣娘的，必定只是小富之家，我就不信聘人还有不怕麻烦的。”
“嗯，你说的也是，这陈娘子还没有上工就麻烦一堆，哪家都不会乐意的。”
陈玉娘回家，面上忧色收起，与小婵早早用过晚饭就上床睡觉。在小婵的坚持下，玉娘将中午剩的馄饨烧水蒸热，母女二人 就着腌菜美美吃了一顿。许是大病初愈，腹中又有了油水，小婵很快入眠。玉娘辗转反侧良久，爱怜地看着小婵睡颜，终于下定决心明日还是交出身上的二两银子，毕竟银子可以再赚，恶人却是得罪不得。如吃糠咽菜一般，许多的苦自己承受便是，玉娘不愿自己女儿的生活中有任何危险的因素。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遥遥听见打更的声音传来，揽着女儿香软身体的玉娘终于沉沉睡去。
夜色沉静，遥远的护国公府一隅。罗译的房中灯火微颤，一个黑影闪入房间。
眼睛不离手中书卷，罗译问道：“还没有消息？”
靳亮单膝跪地道：“贺伟承的妻女在他离家半年后便往京城而来，现在必定还在京城。崔元林的人已经把那两具掩护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我们可以慢慢寻人。”
“此事你全权去办，勿要走漏消息。”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