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收容所
字体: 16 + -

第一章 光阴收容师

    常春的清晨最是安静,轻轻推开窗子,这个温暖的城市还未曾睡醒。不远处稀稀拉拉地亮起一盏两盏三盏灯,憧憬着包括今天在内的每一天。

    按说城市里本是不应该有鸡鸣的,可常春很显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城市,此时不知是谁家的叫晨公子晚鸣了起来,惊醒了不上班的人或是仍在懒床的学生。

    早餐或是空腹,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就从安静手中接管了这座城市中大部分的街道。

    没有例外,这是一座活着的城市的常态。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蓬松的树是绿的,街上的柏油是灰的。半人高的艺术灌木在嗡动,外面是大世界,里面是小世界,互不打扰。偶尔行车激起了积水,小世界里就纷纷扬扬下一场雨。

    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都说暴风雨前总是会有宁静,短暂的安稳后大海会褪去无害的颜色,无尽的深蓝是航船的坟墓,深渊的巨口是恐海者的梦魇。今天,会不会也发生什么?

    那些是冒险电影里的桥段,很抱歉,现实生活就是平平淡淡。

    普通人的一生,应该写不出来传记,纵使写了,也不可能会有人耐下性子去一页一页翻看。商业片的影院遍地是爆米花,纪录片的房间空空荡荡。

    重光区双影路。

    这里远离常春的市中心,整个二级城市的喧嚣统统与这儿无关。不太宽的街道上车很少,两旁的行人更少,在这条街最僻静的角落里,静静地开着一家小店。

    这家店实在是小的可怜,大概只有十几平方米的空间,不过它的招牌倒是格外的大。

    白底黑字五个行楷体。

    光阴收容所。

    一般人看到这几个字,怕不是都要嗤之以鼻,心想着莫非是某个妄想狂异想天开的产物,然后若无其事地从玻璃门口路过。

    世人就是如此,越是平凡,越是淡漠,长此以往,错失一个又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是必然。

    不过,就算是有人进了这家店,也不会就此改变什么命运。这只是一家小店,是人开的,并不是上帝开的。

    走进店里,入眼可见,装修简简单单,毫无花哨可言,既没有夺人眼球的占星水晶球,也没有摞得山高的落尘的古典书籍。只有一张柜台,柜台后面端坐着小店店主。

    店主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人,不是想象中的萝莉御姐,更不是神秘的邋遢老人,他就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常春随便哪条大街上一捞一大把的普通年轻人。

    小伙子长的也平平常常,所以绝不存在诱惑颜控小姑娘这一说。

    这家店也就是开在这里,如果换条稍微繁华点的街路,估计这位年轻店主连房租都交不起。

    不会有人觉的这样一家店能有生意,你这样认为,他这样认为,大家应该都这样认为。

    永远不要以为,所有人都会保持与你一样的想法,别人有可能错了,但你也不一定就是对的。

    小店主名叫唐尧,他每个月都会迎来几位客人,几位不信邪,偏偏要来店里试一试的人。

    唐尧的店名唤作“光阴收容所”,所以,他的职业就是“光阴收容师”。一个听上去绝无仅有的奇怪职业。

    光阴收容师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光阴是讲明亮与阴暗,白昼与黑夜,指日月的推移,后世即用以表时间。

    明月白露,光阴往来。

    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江淹先生同青莲居士的句子犹如耳畔鸣钟,光阴的释义跃然纸上。

    而收容所,往往会让人联想起战火连绵时期的难民营与和平时期的栖流处。

    不错,收容所大抵是这个意思不假。

    唐尧这个光阴收容师要做的,就是从形形色色的人心中,收集那些被放置在记忆边缘的光阴岁月。

    那时光阴,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总之,大部分都是快要被彻底放弃的记忆,主人若是不愿自己的人生直接失去一块,就会来到这里,将即将要流浪的记忆安置好。

    唐尧在这儿驻店已经不知多长时间了,店中的光阴容器里,保存着为数不多的时间碎片。

    他有时候看着这些凌乱的碎片,不由得就会想起自己那遥远而陌生的过去。其实,在这容器里压箱底的,正是他唐尧本人的记忆。

    不过他绝不会去重温自己的那份记忆,但时不时地,他会取出一些属于别人的光阴,经历一番。

    这算不算侵犯个人隐私,他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这件事,天知,地知,他知,你我不知。

    在那些或痛苦,或低沉,或模糊的记忆里,他以第一视角历练了许多截然不同的人生。每一次结束,他都若有所思,却又一无所获。

    这个差事,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的。

    唐尧,也是在一次非常偶然情况下,从上一任光阴收容师手里接过这支火炬。他还记得,那个老人将容器交给他时所说的话。

    “光阴,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掌握的。”

    直到今天,唐尧也没能准确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清晨,他将店门开启,光阴收容所并不是每天都开门的,只有当他完成对上一个光阴记忆的探索,才会有时间开门迎客。

    卷帘门缓缓升起,“吱呀、吱呀”生锈的钢铁摩擦声不断传来,牙酸的令人抓狂。唐尧静静地听着,看着卷帘升入斑驳的铁箱子。

    然后,第一声传来的,是鸡鸣。

    渐渐的,鸟鸣,虫鸣,稀疏的人声,混杂在一起传了进来。

    唐尧懒散地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向他的旧真皮座椅走了过去。

    墙上挂钟的时针刚刚走过阿拉伯数字四,这个时间,城市里大部分人都还没醒。

    可能,一些晚班的司机刚刚归家,一些加时的白领睡在办公桌上,一些坐班车的高中生在吃早饭。

    芸芸众生,全都与唐尧无关,他似乎曾在一些光阴里找到过这些日常的缩影,可苦笑了笑,没印象,纵使有,也会被他选择性遗忘。

    对于他来说,过多的记忆并没有太大用处,反而是累赘,唐尧还不想被一大堆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给活活累成精神分裂。

    不再思考,唐尧给自己拿了一个红茶包,就着新烧的热水泡了起来。

    茶杯里,氤氲起丝丝盘旋上升的蒸汽,红茶香味慢慢在空气中散开,诱人,唐尧盯着渐红的茶叶出了神。

    今天会不会有生意上门?

    很难说,他不像是两条街外的那个家伙,天天生意火爆。

    光阴收容所,往往隔十几天才可能有人光顾,上一次来人,还是半个月以前。

    喝了一口杯中茶,唐尧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日报,习惯性地扫视着今天的头条与追踪报道。

    他想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事情发生。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虽然现在用手机要方便的多,但他还是更喜欢依靠纸质的文字。

    唐尧总是觉得,源自木材的纸张,更能凸现一件新闻的真实性。能让人真切地感受到,新闻是实实在在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而不是远在云端高高在上。

    看着看着,唐尧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桩有关“神仙跳”的案件报道上。

    “据悉,常春警方在经过两昼夜的持续奋战,成功破获一起‘神仙跳’团伙卖淫活动,该团伙成员三人在昨日大围剿中落网,剩余一人在逃。广大市民如有线索,请拨打市民报警热线……”

    唐尧意味深长地笑了。

    神仙跳?多么古老的手法啊。直到今天,竟然还会有人傻呵呵地钻进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继续翻看着下一则报道。

    再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唐尧有些失望,他将报纸对折,塞到了柜台下的架子里。

    红茶微凉,他忘记了将它喝完,伸手将茶包提起,随手丢进废纸篓。

    唐尧把余下的凉茶一饮而尽。

    喉结蠕动,没加辅料的红茶在路过咽喉时些微苦涩。

    又是无聊的一天。

    唐尧毫不怀疑上任老头坑了自己,距离任务完成,遥遥无期。

    放下茶杯,他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折下一枝生长过度的花。花枝招摇着,扭曲着,是自家窗子阻隔了它的生长方向。

    花堪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尧对这句诗向来自认为已经参透领悟深刻,其实这不过是他随意摘花的托词罢了。

    他并不会养花,光阴收容所是一个连仙人掌都会旱死的地方。

    在将残花搁置一旁后,唐尧关上了窗子。

    今天很有可能下雨,这是他在天气专栏里看到的。

    向远处天际望去,阴沉的云裹挟在一处,尚是一条丝线的乌云中,隐隐透来雷鸣电闪。

    唐尧放弃了想象,开始疑惑起最近的天气。

    他头顶上的这块蓝天,似乎永远是晴多阴少,阳光并不吝啬它的温度。

    可出了重光区,就仿佛是另一个地方。

    听说极地的永冻土都快要融化了,莫非是蒸发的的海,又从天上下来了?

    胡思乱想。

    人只有在太闲的时候,才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唐尧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太闲的。

    他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去找一份兼职或是换一份工作。

    想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光阴收容师虽然无聊,可待遇还是十分优厚的。虽然他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发给他工资的人是谁。

    至于兼职……

    唐尧还掂得清自己的分量,他可什么也不会做啊。

    重新在转椅上做好,他打开了电脑。

    无味的平淡生活,就只好靠游戏来打发时间。

    “欢迎来到……”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