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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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云起

    陶姜的故事讲完后大家都没说话,因为听故事不该问后来,所以只好敬往事一杯酒,开始第四轮击鼓传花。

    中奖的是秦尤许,她大方一笑,也闷了口酒,觉得不够,又倒了一杯说:“我的故事没有陶姜那么浪漫,不过压在心底这么多年,也一直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她浅酌一口,幽幽地开口,声音不大也不小,眉眼之间尽是回忆:

    我离过婚。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从小到大省吃俭用,连一件裙子都没舍得买过。

    我妈对我很严格,什么钱都可以省,唯独钢琴和英语,报的是最好的班。她说女人要想改变命运,婚姻是第二次投胎。

    我从五岁开始学钢琴和英语,靠着这个优势,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下半学期,我交了一个男朋友,他家境一般,长相一般,普通的掉进人群中都找不着。

    我当然不是奔着结婚去的,之所以找他,是因为他宿舍的那个富二代,是我的目标。

    想嫁富二代,必须得融进去他的圈子,我了解过,他交往的女生,除了特别漂亮的几个,其他家境都不差。

    像我这样既没有钱,相貌也一般的,当然不能直接追,圈子不同,不能硬融。

    我男朋友很普通,跟大多数男生一样。我们交往以后,我对他百依百顺,除了上床,别的什么都可以。

    他打篮球我去给他递毛巾,送水;

    他去网吧通宵打游戏,我给他送饭送粥;

    他逃课,我替他答到,做笔记,补习。

    我定期去他宿舍,把他的脏衣服,臭袜子,帆布鞋收起来,带回宿舍洗刷干净,晾干叠好,整整齐齐送回到他宿舍里。

    他宿舍所有人都夸我温柔贤惠,从来没见过这样体贴的女生,说他能找到我这样好的女朋友简直不可思议。

    久而久之,我和富二代就认识了,不过当时只是点头之交,连普通朋友都不算。

    虽说他们宿舍聚会我男朋友带我一起跟他吃过几次饭,但这中间,我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他,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他不停地失恋,恋爱,失恋…

    有次他抱怨:老子这么有钱,怎么就找不到那样的女朋友呢?还有没有天理了!

    后来毕业,我利用英语的优势进入国际航空公司当空乘。

    男朋友回老家城市发展。

    他们宿舍组建了qq群,我被拉了进去,但并不怎么说话。

    我用工作异地提出分手,毕业季分手季,再普平常不过。

    知道我们分手后,他加了我的qq,委婉表示过交往的意思,我拒绝了。

    我不是要做他女朋友,我是要嫁给他,男人么,太容易到手的东西都不会珍惜。

    然后他对我展开了疯狂的追求,有阵子,他专门坐我执勤的航班,就为了能和我天天见面。

    终于,在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我答应了他。

    这只是个开始,我知道更艰难的还在后面。

    我们交往以后,他要进一步发展,我说,我这个人非常保守,如果不是新婚之夜,绝对不会把自己交托出去。

    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他却更加认定了我。

    他说要和我结婚。

    可他的母亲非常注重门第,是看不上我这样工薪家庭出身的。

    所以,并不同意。

    有次他带我参加家族聚会,在大厅,我和钢琴师表演了一曲四手联弹,艳惊四座,他妈妈说我很给他们家长脸。

    后来几次聚会,我同外国客户全程英文交流,婆婆终于点头应允。

    就这样,我一步步奠定了在他家的位置。

    新婚当夜,我交托处子之身,我老公跟我说,他会爱我一辈子。

    结婚以后,我不能再去工作,他们家不能忍受自己儿媳妇是个空姐。

    我只好让我老公给我在公司找个职位。

    呵呵,然后我发现,他们家族的真正掌权者,是他的大哥。

    我这个老公,根本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公司一切事务都由大哥打理。

    结婚之后自然是步入平淡,感情淡了就要靠亲情去维持,可我一直没有怀孕。

    我的婆婆也对我日渐苛刻,后来去医院检查,很可悲,我老公他不能生育。

    在这种家庭里,可想而知,我的晚年会是如何凄凉。

    我不能认命,所以,我把赌注压到了他的大哥身上。

    我本来想故技重施,用当年收服我老公的那一套来取得大哥的欢心,只可惜,同一种招式不能用第二遍。

    他大哥跟我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他能娶你是因为,从你嫁进这个家开始,就注定永永远远也不能翻身…

    我提出离婚,净身出户。

    娘家亲戚都骂我说我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要作死。可我不这么觉得,我现在自食其力,不需要讨好任何人。

    去他的第二次投胎,人就应该活的坦坦荡荡!

    故事讲完董梁一个人喝光了两瓶酒,神色复杂。

    秦尤许却如卸下了包袱一般,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她跟所有人碰杯,豪爽地干了酒,继续传花。

    击鼓,停顿,这次到了江云起手里。

    酒过三巡,她有些微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倒了两杯酒,递给林致一碗,然后先干为敬。

    林风眠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听了这么多故事,他一时间消化不了。

    可他没有阻止,他也想听江云起的故事,想知道她的以前,她的种种。

    江云起眼神深邃,当着自己男朋友讲故事,还是不太体面的故事,需要勇气,而且,她也觉得应该坦诚相待,不如就趁这个机会,这个铺垫好的气氛,一鼓作气说出来。

    江云起看着林风眠的眼睛,笑了,心说:世事难料,怕以后没有机会让你多了解我一点。

    她仰头闷了一杯酒,入口甘冽,回味辛辣,一路烧到胸口,勇气都提了起来。

    回忆追溯地很远:

    我做过贼。

    我十岁的时候父母双亡,车祸。

    留下了我和我八岁的妹妹。

    那时候连棺材都买不起,最后用两张破席卷了,埋在了沙漠。

    我辍学很早,四处打工,看尽白眼,只要能挣钱,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要供我的妹妹读书,她很乖,很听话。

    我洗过碗,捡过破烂,在印刷厂里做苦工,白干了一个多月,最后一分钱工资都没拿到,可那钱对我太重要了,我妹妹交不起学费,是没法上学的。

    我去找他们理论,没人理会我,十几岁的年纪,血气方刚,在厂里大闹一场,然后被打了,我左边耳朵是聋的,没有看过医生,后来上网查过,应该是耳膜被打破了。

    那天我一瘸一拐的回家,我妹妹哭着跟我说,她不上学了,叫我别再去打工,我说,姐有钱,你别管。

    后来,我做了贼。

    偷吃的,偷衣服,偷钱包。

    有一次在超市失手被逮,店主狠狠地揍我,我被打麻木了,也没觉得疼,就隐约听见看热闹的人说,算了,小姑娘家的,再打就打死了…

    那时候卑微,羸弱,朝不保夕,我活的就像求生的蝼蚁,做什么都偏私。

    再后来,我把印刷厂…

    “别说了!”

    林风眠站了起来,情绪激动,推开椅子,走到江云起身边把她拦腰抱起,在她耳边轻声说:“你喝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失陪,你们继续。”林风眠朝满座的人留下这一句,就大步走开,这个游戏,他不喜欢。

    江云起没有反抗,任由林风眠抱着走向楼梯,搂着他的脖子,继续跟他讲:

    我把印刷厂一把火烧了,死了三个人。

    云生帮我隐瞒,替我作证,她吓坏了,甚至想替我去自首。

    情义始于杀人放火,长于狼狈潦倒,我们相依为命。

    但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她跟我不一样,她知书达理,温文尔雅。

    记得小时候她跟我说过,她的愿望是做一个警察,把欺负姐姐的坏人全都抓走…

    后来这件事还是怀疑到了我身上,我逃了,几年里只敢偷偷摸摸回家,每一次回去,云生都会跟我说,别逃了,姐,去自首吧!我说,去自首,把牢底坐穿么?

    那次不欢而散,我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那件事过去以后,我去找过她,可是没有音讯,她消失了。

    我去过她的学校,查无此人,我甚至怀疑过她嫌弃我,嫌我丢人,要跟我断得一干二净!

    可是,我清醒的时候知道她不会的,云生重情义,知恩图报,我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不会丢下我。

    我还记得她跟我说,要多看书,读书使人明智。

    我说,不,我不要读书,我要出人头地,我要让曾经打过我,骂过我,羞辱过我的人,通通都跪在我面前求我!

    她笑我中二病。

    我再次听见她的消息的时候,是我被初枭抓了当人质,在山寨,他问我,认不认识江云生,我当然认识,云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说送我下去见她,我不相信,匪徒说的话不可信。

    后来林致也说她死了…

    天意弄人,我放弃找她了,却知道了她的消息。

    你知道吗?风眠,那天你穿的衣服,是云生的警服,云生她是警察,她是怎么当上警察的?在我逃走的那几年,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她从没有跟我说过她是警察,云生这样的人,怎么会忍住不跟我说呢?除非是不能放在太阳底下…

    在我们这里,有一种警察叫卧底,呵呵…

    什么卧底,分明就是没人愿意去,才选了她,她没钱没权没背景,就可以任人欺负吗?

    可不就是吗?从底层爬出来,活该受欺负…

    江云起语无伦次,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林风眠蹲下来和她平视,她倚床坐在地上,头发有些乱。

    他抚顺了她的头发,温柔地对她说:

    “云起,如果你愿意,我就是你的亲人。”

    “我才不愿意呢。”江云起心里一热,感动得想哭,可嘴却硬得很。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让人心疼,又让人意外。

    林风眠笑着问她:

    “如果这次我们能活着回来,你愿意嫁给我吗?”

    江云起最不爱回答问题的,可偏偏就觉得这句话问的真美好,她从来没想过,自己能遇到这么好的人。

    “你这是想趁人之危啊!”她嘴上这么说,心里想:怎么就这么暖呢!

    “我平时也是一个正人君子的。”林风眠为自己辩解。

    “我们这聘礼可是很贵的。”她嘴上讲聘礼,心里又想:长这么帅,让我养你我都愿意啊。

    “我可以去挣。”林风眠很有信心。

    “你们古代人都是这么求婚的么?”她已经想到了拜堂成亲的情景,忧愁着高堂该拜谁。

    “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或是师门做主。”林风眠回答的很正式。

    “你不是还有个未婚妻小师妹么?”她猛然想起这茬。

    “可那个我已经死了。”林风眠心里一酸,看向她,眼神真切。

    “我不能答应你。”江云起觉得这已经够了,此刻就是人生巅峰。

    “为什么?”林风眠不解。

    “我要你好好活着。”江云起声音温柔,伸手搂着他的脖子。

    林风眠想说什么,被一个吻堵了回去,他昏睡过去了。

    林致给的药,果然管用。

    江云起给他盖好了被子,深深看了他一眼:

    “风眠,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从头到尾,要死的,都应该只有我一个。”

    院子里讲故事还在继续,江云起回去坐在位子上,无视别人的目光,倒了一杯酒又一杯酒,对面林致也跟她一起喝,人陆续离场,最终只剩下她们两个。

    “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林致被她要求带路去找初枭。

    “不然我为什么坐在这里?”江云起心说,但凡有第二个人,我都不想用你。

    “你把他放倒,就不怕我反悔。”林致口不对心,终于找到机会去见初枭了。

    “林小姐是聪明人,不会闹那么难堪。”江云起心底冷笑,你要不想去,我绑了你你也不会配合。

    “上次你还绑了我。”林致记仇。

    “那是个误会,我向你道歉,林小姐行事坦荡,我很佩服。”江云起向她赔礼,夸人的语气也分外真诚,求别人态度要好。

    “江小姐恩怨分明,我也佩服。”林致顺水推舟。

    江云起想起之前的游戏还没完,时间尚早,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给她倒了一杯酒:

    “到你了,林致,讲一讲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