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妖丹
妖界几乎没有四季之分，除了极偏的边境，几乎年复一年里都是如春的景象，这便总会让人忽略了时间，轻易不会产生物是人非的感觉，老桃从前还说过妖界便是因为这样才耽搁了妖界诗书文玩圈滞后人间几千年——
拿笔杆子的写诗人，总要历经磨难，最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能写出最好的东西。
妖界不行，妖界太舒服了，舒服会使人惫懒。
老桃说这些的时候懒洋洋的躺在桃山后崖晒月亮……
桃花深以为然，但如今，景色依旧，不远处的妖宫巍峨而华美，她有记忆来的两千多年每日都是如此，而现在，她第一次的，却产生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百年前她几次进出这里，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去受伤的路上，而那是她也天真以为一切都是值得……
而今再次回来，却是……
她在妖宫后面的山顶处站了许久，等到日暮西沉，薄薄的日光撒在妖宫的殿顶时，她弯身坐下，将两个葫芦酒放在了身边的石头上。
酒是桃花酿，是她从桃山挖出来的，已经在酒窖放了许多年了，多是她自己的私藏——有次她喝多了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被老桃勒令禁酒一年，整个桃山都监督她，后来哮地看她馋酒馋得可怜，趁着巡山的时候偷偷挖了个酒窖给她，又跟葵阳里应外合的偷放了许多酒进去，桃花知道后感动得哭天抹泪，抱着酒葫芦就要跟他们俩拜把子同生共死……
那时的酒进去的太多，后来解了禁便去的少了，如今想来那藏得严实的酒窖，竟成了最后一点桃山的影子。
桃花打开一葫芦，酒香四溢，她仰头灌一口酒，低头剥一颗栗子，一口酒一颗栗子，等到脚边的栗子壳堆起小半坨的时候，手边另一个没有打开的酒葫芦被人拿了去。
“栗子？”
“嗯，”桃花没回头，手里的纸包往后举了举，就感觉那人抓了一大把，又放下了多半，语带嫌弃，“凉了啊……”
“不吃拉倒。”桃花说着便往回缩手，那只还在纸包里的手便紧跟着抓了一把，“别啊，凉就凉罢，反正也没有旁的下酒菜，我不是你，不就点什么容易喝醉。”
说着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了。
桃花转过头，“我还以为百年了你酒量能练出来了，琉离。”
一身红衣的琉离咬开塞子先灌了一口桃花酿，他满足的喟叹一声，身子微微后仰，“我也想练啊，没机会呢，跟我喝酒的大都顾忌着那劳什子妖王身份，尽不得兴。”
他说完，转过了头，饶有兴致的盯着桃花，“怎么，你要回来陪我练酒量了？”
桃花抓着酒葫芦的手缓缓摩挲了下，嘴角微扯，“我倒是想……”
“嗯？逃回来的？怕被天上的那群追杀？”
他眼中含笑，一双桃花眼本就不笑也自带三分的魅惑，这一笑更是风流流转魅惑天成，这熟悉的狐狸样，桃花也忍不住带了笑，伸手摸了个栗子剥着，嘴里道：“是啊，还得回去呢，我是戴罪跑的，人家的刑还没受完，自然要回去。”
琉离笑起来，“不错，长进了，这般自觉，从前你闯了祸可没这么个好态度，让你师父操了不少心呢。”
桃花手指微顿，嘴里声音不高不低的，“他操什么心，他是出力罢，我可听说有次跟我打架的那小子家里头不服判要闯妖宫里理论，他怎么处理的？他去把人家打服气了，这也叫操心的话……”她说着说着就听琉离笑起来，乐得抱着酒葫芦怕酒洒出来，桃花看他笑，自己不由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两腮就发了酸，眼眶也泛了酸……
笑意缓缓便收了回去。
琉离喝一口酒，忽而道：“你想好了？”
桃花嘎嘣一口咬了颗栗子，点头，“嗯。”
“也罢，”琉离吐出口气，“反正我也只是暂时替你保管，他原本就是要留给你的，至于你如何用，只要不影响妖界，我也绝不插手。”
他说完，手心翻转向上，掌心妖气一凝，那掌心半寸处便虚虚多了颗半透明的珠子，那珠子周身隐隐妖气包裹，那妖气却也隐隐与周遭的不同，桃花眼底瞬间里有沉沉的痛苦划过，她抬手，手心摊开，那手不受控制的颤得厉害，尤其琉离将那珠子送到她手中的时候，那熟悉的气息几乎让她喉头发紧几近窒息……
“收好了啊，手抖要是遗落了，这世上想要再寻一颗可就难了，”琉离慢吞吞的喝着酒，眼睛也不再看她，只看着远处妖宫的宫顶，他说，“降龙木万万年出一株，修成这样妖丹的更是万里有一的机会，他死前要我把这颗妖丹留给你，上次你没拿，我还以为你打算用了。”
妖丹……
是啊，这是妖丹……
妖怪修炼到一定修为的时候，身体里便会凝出一颗妖丹，妖怪死了，妖丹却会留下，这独独留下的妖丹，若吞下可继承那妖的修为，而降龙木的妖丹，却是……
可以做药引的宝物……
药引，可以是解药，也可……是毒药。
桃花凝着这颗妖丹，眼前商陆的模样却有些模糊起来，她有些惶恐和茫然，不过百年，不过短短百年……她竟已经……
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吗？
手心不知何时攥紧了那颗妖丹，琉离的话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间，他说，“我们是几百年前这么约的来着罢？我要是在宫里忙，你想找我了就来这里，也不必传音，就开壶酒，迎风放山头，我闻着味儿就寻来了……从前也没这么干几次，今日我闻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我馋酒馋出了幻觉。”
桃花嘴角动了动，笑意浅淡得几不可察，她说，“是啊，因为你从前……哪里有忙的时候，这妖王做到你这份上，也是少见。”
“是少见，但古今来这个位置上的身不由己大抵是一样的，”琉离把玩着酒葫芦，低头拿了几颗栗子剥着吃，声音轻似叹息，“身不由己啊……就好比交谁做友可以自己决定，但能为友人做的……却是少之又少，有时候想想，这妖王也就听着风光，其实是个破烂差事……嘿，我还不如真去捡破烂呢，反正我知道怎么钻空子去人间，到时候去人间捡了破烂回来当特产卖，这些个没见识的妖怪肯定疯抢……”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乐了，桃花也跟着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互相懂的的意思——
他们都想到从前了，从前他们盘算着搞一个寨子组一个青龙帮之类的江湖帮派来着，那会也是喝着酒，吃着琉离从妖宫带出来的果子点心，边晒月亮边吹牛，那样的日子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如今剩下的……
桃花将妖丹收好，两人谁都再没有提起这一茬，也没有提起商陆，只喝酒吃栗子，两纸包的栗子吃光了的时候，两人好一会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次的分开，怕是再也没有这样一起喝酒的机会了。
琉离虽不提，但他大抵能想到桃花要做的是件极险恶的事，他说不出劝她放弃的话，死的不是他的师父，屠的也不是他的山，他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同样的，桃花也知道他大抵是猜到她要用这颗妖丹做些什么，但如他所言，身在妖王之位，他就注定不能只是她的酒肉朋友琉离，他首先是的，是妖王……
而她要走的，注定是条万劫不复，一去不回的路。
月上梢头，月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桃花闭了眼缓缓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身旁已经没了琉离踪影，那空了的酒葫芦也被带走了，偌大山顶只剩她一个，还有脚下一堆的栗子壳。
她握了握手心里的妖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狠绝。
——
桃花没有在妖界待太久，第二日的时候她便早早到了妖界半上空，坐在一颗大榕树上等着小乌云。
小乌云得了她的命令去人间走了一遭，它是云，并不大受规矩束缚，只要不降下去唬到人就没事，桃花这番让它去人间，就是为了寻她的那朵云朋友。
一别百年，百年前就是那朵云，将她和那人一路从人间皇城近郊的破庙，带到了妖界的边界……
小乌云远远便看到了她，它很是兴奋，围着桃花不停的转圈，若不是树冠太过浓密，这云险些要给桃花来上一支舞。
桃花摸摸它的脑袋，“怎样了？见到我那云朋友了？他如何？还好吗？”
小乌云满腹的话要跟她讲，一直到了九重天还没讲完，一会说那朵云见多识广，带它见识了许多人间好玩的东西，一会又说可惜了它不能常常去寻它，才刚开始的友情便要经历异空的考验，着实让它烦恼……
桃花边听边乐，给它杂七杂八的出主意，甚至说到了云是否会成亲这个问题，小乌云没想到还是个脸皮薄的，闻言整团云都成了粉粉的红色，一到祈元殿外头就把桃花丢下自己跑了，桃花在原地捂着肚子乐了好一会，直到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
“桃妖，好久不见，原来你还在啊。”
拿笔杆子的写诗人，总要历经磨难，最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才能写出最好的东西。
妖界不行，妖界太舒服了，舒服会使人惫懒。
老桃说这些的时候懒洋洋的躺在桃山后崖晒月亮……
桃花深以为然，但如今，景色依旧，不远处的妖宫巍峨而华美，她有记忆来的两千多年每日都是如此，而现在，她第一次的，却产生了物是人非的感觉……
百年前她几次进出这里，不是在受伤就是在去受伤的路上，而那是她也天真以为一切都是值得……
而今再次回来，却是……
她在妖宫后面的山顶处站了许久，等到日暮西沉，薄薄的日光撒在妖宫的殿顶时，她弯身坐下，将两个葫芦酒放在了身边的石头上。
酒是桃花酿，是她从桃山挖出来的，已经在酒窖放了许多年了，多是她自己的私藏——有次她喝多了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被老桃勒令禁酒一年，整个桃山都监督她，后来哮地看她馋酒馋得可怜，趁着巡山的时候偷偷挖了个酒窖给她，又跟葵阳里应外合的偷放了许多酒进去，桃花知道后感动得哭天抹泪，抱着酒葫芦就要跟他们俩拜把子同生共死……
那时的酒进去的太多，后来解了禁便去的少了，如今想来那藏得严实的酒窖，竟成了最后一点桃山的影子。
桃花打开一葫芦，酒香四溢，她仰头灌一口酒，低头剥一颗栗子，一口酒一颗栗子，等到脚边的栗子壳堆起小半坨的时候，手边另一个没有打开的酒葫芦被人拿了去。
“栗子？”
“嗯，”桃花没回头，手里的纸包往后举了举，就感觉那人抓了一大把，又放下了多半，语带嫌弃，“凉了啊……”
“不吃拉倒。”桃花说着便往回缩手，那只还在纸包里的手便紧跟着抓了一把，“别啊，凉就凉罢，反正也没有旁的下酒菜，我不是你，不就点什么容易喝醉。”
说着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坐下了。
桃花转过头，“我还以为百年了你酒量能练出来了，琉离。”
一身红衣的琉离咬开塞子先灌了一口桃花酿，他满足的喟叹一声，身子微微后仰，“我也想练啊，没机会呢，跟我喝酒的大都顾忌着那劳什子妖王身份，尽不得兴。”
他说完，转过了头，饶有兴致的盯着桃花，“怎么，你要回来陪我练酒量了？”
桃花抓着酒葫芦的手缓缓摩挲了下，嘴角微扯，“我倒是想……”
“嗯？逃回来的？怕被天上的那群追杀？”
他眼中含笑，一双桃花眼本就不笑也自带三分的魅惑，这一笑更是风流流转魅惑天成，这熟悉的狐狸样，桃花也忍不住带了笑，伸手摸了个栗子剥着，嘴里道：“是啊，还得回去呢，我是戴罪跑的，人家的刑还没受完，自然要回去。”
琉离笑起来，“不错，长进了，这般自觉，从前你闯了祸可没这么个好态度，让你师父操了不少心呢。”
桃花手指微顿，嘴里声音不高不低的，“他操什么心，他是出力罢，我可听说有次跟我打架的那小子家里头不服判要闯妖宫里理论，他怎么处理的？他去把人家打服气了，这也叫操心的话……”她说着说着就听琉离笑起来，乐得抱着酒葫芦怕酒洒出来，桃花看他笑，自己不由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两腮就发了酸，眼眶也泛了酸……
笑意缓缓便收了回去。
琉离喝一口酒，忽而道：“你想好了？”
桃花嘎嘣一口咬了颗栗子，点头，“嗯。”
“也罢，”琉离吐出口气，“反正我也只是暂时替你保管，他原本就是要留给你的，至于你如何用，只要不影响妖界，我也绝不插手。”
他说完，手心翻转向上，掌心妖气一凝，那掌心半寸处便虚虚多了颗半透明的珠子，那珠子周身隐隐妖气包裹，那妖气却也隐隐与周遭的不同，桃花眼底瞬间里有沉沉的痛苦划过，她抬手，手心摊开，那手不受控制的颤得厉害，尤其琉离将那珠子送到她手中的时候，那熟悉的气息几乎让她喉头发紧几近窒息……
“收好了啊，手抖要是遗落了，这世上想要再寻一颗可就难了，”琉离慢吞吞的喝着酒，眼睛也不再看她，只看着远处妖宫的宫顶，他说，“降龙木万万年出一株，修成这样妖丹的更是万里有一的机会，他死前要我把这颗妖丹留给你，上次你没拿，我还以为你打算用了。”
妖丹……
是啊，这是妖丹……
妖怪修炼到一定修为的时候，身体里便会凝出一颗妖丹，妖怪死了，妖丹却会留下，这独独留下的妖丹，若吞下可继承那妖的修为，而降龙木的妖丹，却是……
可以做药引的宝物……
药引，可以是解药，也可……是毒药。
桃花凝着这颗妖丹，眼前商陆的模样却有些模糊起来，她有些惶恐和茫然，不过百年，不过短短百年……她竟已经……
已经记不清他的模样了吗？
手心不知何时攥紧了那颗妖丹，琉离的话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间，他说，“我们是几百年前这么约的来着罢？我要是在宫里忙，你想找我了就来这里，也不必传音，就开壶酒，迎风放山头，我闻着味儿就寻来了……从前也没这么干几次，今日我闻到的时候还以为是我馋酒馋出了幻觉。”
桃花嘴角动了动，笑意浅淡得几不可察，她说，“是啊，因为你从前……哪里有忙的时候，这妖王做到你这份上，也是少见。”
“是少见，但古今来这个位置上的身不由己大抵是一样的，”琉离把玩着酒葫芦，低头拿了几颗栗子剥着吃，声音轻似叹息，“身不由己啊……就好比交谁做友可以自己决定，但能为友人做的……却是少之又少，有时候想想，这妖王也就听着风光，其实是个破烂差事……嘿，我还不如真去捡破烂呢，反正我知道怎么钻空子去人间，到时候去人间捡了破烂回来当特产卖，这些个没见识的妖怪肯定疯抢……”
他自己说着说着就乐了，桃花也跟着乐，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互相懂的的意思——
他们都想到从前了，从前他们盘算着搞一个寨子组一个青龙帮之类的江湖帮派来着，那会也是喝着酒，吃着琉离从妖宫带出来的果子点心，边晒月亮边吹牛，那样的日子仿佛一眨眼就过去了，如今剩下的……
桃花将妖丹收好，两人谁都再没有提起这一茬，也没有提起商陆，只喝酒吃栗子，两纸包的栗子吃光了的时候，两人好一会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这次的分开，怕是再也没有这样一起喝酒的机会了。
琉离虽不提，但他大抵能想到桃花要做的是件极险恶的事，他说不出劝她放弃的话，死的不是他的师父，屠的也不是他的山，他没有资格说那样的话。
同样的，桃花也知道他大抵是猜到她要用这颗妖丹做些什么，但如他所言，身在妖王之位，他就注定不能只是她的酒肉朋友琉离，他首先是的，是妖王……
而她要走的，注定是条万劫不复，一去不回的路。
月上梢头，月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舒服，桃花闭了眼缓缓靠在身后的石头上，不知过了多久，再睁眼时，身旁已经没了琉离踪影，那空了的酒葫芦也被带走了，偌大山顶只剩她一个，还有脚下一堆的栗子壳。
她握了握手心里的妖丹，缓缓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狠绝。
——
桃花没有在妖界待太久，第二日的时候她便早早到了妖界半上空，坐在一颗大榕树上等着小乌云。
小乌云得了她的命令去人间走了一遭，它是云，并不大受规矩束缚，只要不降下去唬到人就没事，桃花这番让它去人间，就是为了寻她的那朵云朋友。
一别百年，百年前就是那朵云，将她和那人一路从人间皇城近郊的破庙，带到了妖界的边界……
小乌云远远便看到了她，它很是兴奋，围着桃花不停的转圈，若不是树冠太过浓密，这云险些要给桃花来上一支舞。
桃花摸摸它的脑袋，“怎样了？见到我那云朋友了？他如何？还好吗？”
小乌云满腹的话要跟她讲，一直到了九重天还没讲完，一会说那朵云见多识广，带它见识了许多人间好玩的东西，一会又说可惜了它不能常常去寻它，才刚开始的友情便要经历异空的考验，着实让它烦恼……
桃花边听边乐，给它杂七杂八的出主意，甚至说到了云是否会成亲这个问题，小乌云没想到还是个脸皮薄的，闻言整团云都成了粉粉的红色，一到祈元殿外头就把桃花丢下自己跑了，桃花在原地捂着肚子乐了好一会，直到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
“桃妖，好久不见，原来你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