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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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芸娘

    金銮殿上,轻纱帘帏后一个人一身明黄色衣裙,懒散地靠在龙椅上努力地调整坐姿,试图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

    她的右手边是一盘剥好的瓜子,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盘里的瓜子仁吃。一旁有两个宫女给她打着扇子,好不惬意。但她却像什么也感觉不到一样,愁容满面。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徐州官员虽然有罪,但也罪不至死,陛下可予以减刑,从轻处理,以仁慈之心收服万民。”

    帘帏里的卫曈听了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对下面这人的话不以为然。虽然她并不了解朝政,却也听皇姐说过,从盛京国库里拨出的赈灾银到了徐州之后,只剩下九牛一毛。

    赈灾银从盛京开始究竟经过多少贪官的手?而这其中又牵扯了多少朝中官员?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裴纪和徐州官员的命怎么能抵得过水患中无辜丧失的人命,这些人未免也太天真了。

    “若不是赈灾银被贪污,徐州水患何至于带走那么多无辜的人命,陛下若对他们仁慈,那该怎么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低沉清冷的声音虽然语气平淡,却响彻大殿。

    嵇衍还不错嘛,卫曈露出了一个娇俏的笑容,虽然她在轻纱后不能发出一点儿声音,至少还可以听听别人说话。

    “嵇相所言有理。”

    先前那个出声的老臣一听青纱帐内传出来的女声,便退了下去不敢再多嘴。

    待下朝后,朝臣一一出了金銮殿,卫曈方从帘帏后出来,正走着她忽然毫无姿态的伸了个懒腰,全然不管身后玉竹哀怨的眼神。

    “本公主可算是知道皇姐每日过的什么日子了,她居然还这样过了三年,若是我,早就闷死了。”

    嵇衍缓缓走过来,听见她的话后,淡淡道:“公主只坐了两日就如此多牢骚。”

    卫曈满不在意地道:“哪里比得上嵇相,通宵批奏折,白日里也还是精神的很。”

    嵇衍恭敬道:“公主折煞微臣了。”

    “不过你从哪里找来的能人,居然把皇姐的声音模仿的一模一样,若不是我亲眼看着她张嘴说话,只听声音还真的以为是皇姐。”正说着卫曈停下来看了一眼后面低着头默默跟着他们的女子。

    那名女子年岁略大,身着宫装,有一副平淡无奇的长相,让人看起来只会以为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可是刚才那道声音却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的。

    纵使卫曈第一日代替卫宁坐在轻纱帐里时就已经见识过她的能力,可刚才再次听到时却还是忍不住惊叹。

    嵇衍的眼神一瞬间变化了几番,他简单道:“只是早年机缘巧合下在茶馆里发现的能人。”

    卫曈想了想道:“她应该是听过皇姐的声音吧,要不然怎么能模仿的那么像。”

    这次她却没有听到嵇衍的回答。

    那个时候...

    “阿衍,阿衍,你快点儿,别磨蹭了,一会儿就没有位置了。”软糯的娃娃音大声地喊着,在茶馆里一阵横冲直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

    被撞的人回过头向身后看了看,人群中一个穿粗布衣服的白嫩男孩正向他做鬼脸。“谁家的熊孩子,也不看好。”

    这时身后又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小姑娘,她和先前那个小男孩穿着同样的粗布麻衣。因为刚才跑的太急,脸上染上了红晕,看起来异常可爱。

    那人看到她,满眼发光道:“这又是谁家的小姑娘,长得竟然这么标致可爱。”

    他身后的小男孩气鼓鼓地跑过来拉住这个小姑娘,生气地对那个人说:“大叔,你眼睛长到哪里了?这明明是我师弟...”

    听了小男孩的话,那人的嘴张的都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了,白嫩的小男孩不再理他,拉住酷似姑娘的师弟在一群大人的腿边往里面挤去。

    那个小男孩还一直嘟囔着:“阿衍,你可是个男子汉,怎么老是被认成姑娘啊,都怪你娘将你生得太好了。”

    对方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他软软道:“宁儿,我们回去会被方丈师傅罚的。”

    小男孩寻到一处人少之地,奋力地拉着师弟挤了进去,振振有词道:“怪不得他们都把你看成姑娘家,不就是抄经书嘛,我可不怕空智师傅。再说了,比起芸娘的口技,抄经书又算得了什么。”

    小师弟委屈地小声道“那你别每次都扔给我抄,害得我晚上都睡不好觉,早课时老是打瞌睡被师傅骂。”

    “阿衍,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若不是我把经书让给你抄,昨天你怎么会被师傅夸奖字体大有长进呢?”小男孩一边看着中间台子上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画着奇怪的妆的戏子,一边大义凛然地教训师弟。

    “师傅说了,做人必须知恩图报,否则就是小人行径。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回报什么了,等今晚回去,你把我那份经书抄了就好了。”

    师弟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都忘了回话。

    小男孩毫不留情,不给他一点儿回旋的余地:“就当你答应了啊。”

    师弟听了正准备开口,这时突然响起一阵锣鼓声,台上的戏子一一下去。

    小男孩拍拍手,惊喜地拉着师弟的衣服道:“快看,芸娘要上来了。”

    他白嫩的小脸难掩兴奋之色,小师弟见状咽回了未出口的话,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心满意足的表情。

    小厮将台子中央摆上了一圈屏风,里面一声惊堂木响,表演便开始了。

    整个茶馆里寂静无声,虽然人满为患,听到这声惊堂木响,就自觉的闭上了嘴。

    先是几声打鼾声,然后由远而近出现了一队士兵整齐一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由近及远,最后慢慢消失了。似乎又出现了鸟儿展翅的声音,很轻很细,几乎让人难以触摸到。

    忽然一声狼嚎,高高的瞭望塔上吹响了号角,城墙外突然杀声震天。城墙内喊叫声,士兵的踢踏声,帐子被掀开时风沙进去的声音,盔甲相接,砰砰的打鼓声,由杂乱无章变得整齐划一。

    厚重的城门打开,急速前进的马蹄声,利箭如雨一般从城墙射下,尸体摔下去的声音,兵刃相接的碰撞声,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哭声,喊声,血液汇聚成河,缓缓从尸体上流过的声音。

    最后一道鼓声也停了下来,依稀还能听见几个拖沓沉重的脚步声,然后一声响,城门重新关上了。

    台下在座之人听得如痴如醉,仿佛自己真的到了不毛之地的边关,经历了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直到屏风里‘啪’的一声惊堂木响。

    众人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面红耳赤的拍起手来,整个茶馆里都是激烈的鼓掌声。

    这时屏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一身整洁的素衣,头上简单的只有一根青色发带,作男子装扮,面容内敛沉静。虽然是一个普通姿色的女子,但却无缘无故地让人感觉到她周身典雅独特的气质。

    她在台上微微弯腰拱手:“多谢诸位捧芸娘的场,芸娘感激不尽。”

    这时台下有人起哄道:“要不芸娘你就再来一个吧,大伙儿也不需要你什么感激不尽了。”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附和道:“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芸娘摇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可拒绝的意味。“三日一场,不可违例。”

    有人道:“这就扫兴了,再演一场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伙照样给你银子。”

    芸娘坚持道:“恕芸娘不能从命。”

    起初开口的那人听了忽然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

    小男孩实在看不过去了,挣脱了师弟拉住他的手,跑到出言不逊的人身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是聋子还是傻子?是没听见人家的话?还是听不懂人话?芸娘的规矩,凡是熟客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有你在这叽叽歪歪的份儿?”

    一连串话砸下来,只叫那人听得目瞪口呆,来不及反应。

    他们周围已经聚了许多人,众人一方面觉得这个小孩的话有道理,一方面又为说出这些话的是个孩子而感到新奇。

    那人反应过来,看到面前是个还没有半个他高的小子,再加上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不由得恼羞成怒。“谁家的野孩子不管好,在这儿胡言乱语,还敢骂我?”

    小男孩双手抱着肩,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还又撇去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那人一看气急败坏,不加思索挥手就朝着他去了。

    这时小男孩就像提前知道了一样,灵活转了个身,让那人扑了个空。

    围观人见到这滑稽的一幕,不由得开怀一笑。

    小男孩慢悠悠道:“说不过我一个黄口小儿,还要动手,真不要脸。”

    “你...”那人见此情形,更加恼羞成怒,浑身颤抖,伸出一根手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小男孩回过头顽皮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

    闹哄哄的人群被拨开,一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走过来,端着的一张小脸上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无缘由的让人感觉到后背的阵阵凉意。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那人就像定住了一样,忽然间心跳剧烈跳动了起来。

    小孩儿一直走到他面前一步距离,直直地抬起头看着他,那人感觉到他的动作不断放慢...

    白嫩的手心里有一块小小的金牌,他慢慢向下移动着眼珠,看到了上面的一个字,脸色蓦地苍白如纸,瞪大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

    围观的人都奇怪不已,他们只看到那个可爱的小孩儿伸出了手,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居然使那个原本嚣张的人突然收敛了浑身气焰,他们完全是一头雾水。

    然后那个孩子便不管其他,走到了小男孩的旁边。“宁儿,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次的经书我不替你抄了。”粉嫩的小孩儿略有愠色,一副小大人模样教训着小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