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门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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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回 殷勤非本性 穷苦是山村

    话说三宝师徒真个不浪费时间,又走了二十里路,方下骑喘气,寻一柳树坐下。时值正午,太阳骄烈。中途多巨石荆棘挡道,长老叹道:“这光阴真个迅速,先前还是立春,如今倒是夏至了。真是人生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空心道:“师父是醉死温柔乡了,不醒还好。醒了自然就觉得时间过的快,像我们这些受苦人哪有买醉的地方?我们还嫌时间过的慢咧。”

    长老耳朵一听“醉死温柔乡”五个字,立刻站直身子指骂道:“狗嘴象牙的夯货,你再说一遍。我见你平日老实,不忍心见空幻欺负你,谁知你油糊了心欺负起我来了。你觉得我不配做你师父,你大可另寻出路,何苦在此戳我脊梁骨?”

    那长老心里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愤懑,他又是个极内向的人,说出的话自然就不知轻重,而且啰啰嗦嗦跟长舌妇无异。

    空心本是想调侃逗乐子解闷,谁知这长老天生就是一张苦瓜脸,什么事都较真,开不得玩笑。

    三言两语吓的那夯货跪地磕头,连声道:“再不敢了,再不敢了。”长老好眼也不看他一下,转而问空幻道:“空幻,不知我们这走了多远。前面又是个什么去处,又不知凶吉如何?”空幻道:“师父,这路是走来的,可不是看来的。若要问路,坐着别动。若要走路,那就别问。”

    长老听见,恨的站起来,话未出口就掉下一双筷子来,被空幻接在手心,笑呵呵的道:“二位师弟你们看,师父取了经就要和那妇士国的国王结婚生子了。”

    长老大喝一声,夺回筷子,就要发骂。空幻早已看他嘴形不对,立马道:“注意形象。”长老方抿住了嘴,咽下一口气。随即拿出白玉袈裟披在身上,吩咐杨立赶路。空心在后面偷问空幻:“哥哥,你怎么知道师父要和妇士国的国王结婚生子?”空幻道:“筷子筷子,快快生子。”空心会意一笑:“原来如此。”

    日头西沉,玉勾东挂。偶闻狼嚎,时听虫鸣。恰逢山风咆哮,乱鸟腾飞,天上乌云积聚,没等长老开口,天上“轰隆隆”就响了几声干雷,吓得众人掩耳不及,抱头蹲下。唯有空幻站着不动,长老道:“徒弟,刚才那声雷真是劲大,震的我耳朵都麻了,你说会不会下雨?”空幻一脸茫然,吃惊的表情问:“刚才打雷了?俄怎么没听到?”长老心小,以为他是故意的,所以也不搭理他。停了一会,也不见下雨,只是天黑了。长老对杨立道:“贤徒啊,这天也忒短,还没走多少路就黑了。眼下又没个住宿之地,你听这狼嚎鬼叫的好不渗人。”

    杨立个高眼尖,指远道:“师父师兄,前面横着一座山,那里有个山洞,我们今晚且在山洞里安歇。”

    长老喜孜孜催骑前进,杨立也挑着担一个劲的往前奔,只有那夯货拖拖拉拉,不速前进。空幻过去一把拽住鼻子就往事拉,疼得他嗷嗷直叫。大骂道:“天杀的泪人猿,你又要欺负我。”空幻道:“谁欺负你了,我这是提拔你。”空心道:“不羞不羞,也不照照那副尊容,就敢说提拔二字?”空幻又跳到他的膀子上,盘腿坐下,贴耳笑道:“露牙象,你不知道,这是一个成语叫“拔犀擢象。”空心第一次听说猿猴也长知识,也乐的合不上嘴。只是累的走不动了,有些怨言。空幻道:“常言道‘不怕山路远,只怕脚跟软’,想必是你脚筋软了,待我给你换换脚筋,弄弄踝骨。”空心连呼:“不软,不软,走起来就硬了。”一下鼓起精神向山而去。

    师徒四人在山上找个洞歇脚,杨立害怕有野兽经过,又搬来一块巨石堵住洞口。空幻“阿切”一声打了个喷嚏,杨立脱下白衣道:“大师兄辛苦,把衣服盖着,小心着凉。”空幻接过衣服,看也不看,直接扔了。空心拾起,盖在自己身上。空幻又“阿切”一声喷嚏。乐的三长自言自语道:“报应,报应。”

    一阵阵山鸟乱叫惊醒了师徒四人,四人睁眼,天已大亮。杨立推了巨石,长老整理好衣冠,即命前行。长老上了山顶,看到前面一片平地,平地上有田,也有林。林中有炊烟,却是十分寂静。长老坐在山顶上休息,腹中有些饥饿,问杨立道:“贤徒,你看看里面还有些干粮吗?”

    杨立道:“就剩半切子馍馍了。”说着递给了长老,长老又有些口干,又道:“空幻啊,你看前面炊烟袅袅,必有人家,你去讨些水来。”空幻道:“师父,我模样丑,又没规矩。吓坏了他你又恨我,还是叫空心去罢。”露牙象一听让他去,也推道:“师父,别听泪人猿起哄。我模样丑他十倍,更去不得也!”杨立道:“师父,弟子愿去。”长老夸道:“我徒之中,惟尔最勤。”乃把化斋钵盂递给杨立,杨立下山而去,化斋不提。

    等了很久不见回来,空幻向对面山上望望道:“师父少坐,我去也。”长老还没问做什么去,空幻便扛着一枝树条回来了,树条上面结着绿绿的果实。空幻摘下几颗塞到长老手里道:“这是山杏,还未熟哩,吃了正好解渴。”长老吃了几个,果然酸酸的解渴。空心也嚼了几个,流了很多涎水。

    长老下了山,走在前面,看到很多农田都裂缝了,像是干旱所致。走在小路上也听不到鸡犬牛叫声,但看见远处山坡小路上下来几个背竹篓的小娃娃,长老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娃娃们看见长老后面有个会走路的猴精和象精吓得哇哇大哭,丢了背篓就往家跑。

    长老随着娃娃来到一户人家,碰上了杨立。杨立道:“师父,徒弟没用,让您亲自来了。”长老问:“贤徒,你道他们为何紧闭房门?”杨立道:“徒弟愚钝,其实不知。只是敲了这里三十户人家大门,竟无一而开。”长老又问空幻道:“徒弟,你看这是怎么个缘故?”空幻道:“看怎能看的出来?须的问问。”

    好个太圣,从头上拿下禅巾帽子来对准烟囱一扔,不偏不歪刚好落在正中间。不一时那烟子不往外走,改往里走。就听得那家人咳嗽声、呼喊声、扇风声,最后受不了打开了房门,出来一个瘦骨老头,三个毛娃娃,都纷纷呛的呕吐不止。

    长老过去赔罪,老头猛一抬头就往里走,不料门突然一闭碰在门上,“哎呦”一声蹲在地上叫唤,长老知道是空幻搞的鬼,训斥了他几句,又对老头说明来意,老头方不害怕,请到房里叙话。空幻问老头道:“贵地可是老小村么?”老头惊讶道:“什么老小村?不知道。”空幻笑道:“不是老小村,怎么村里不是老人便是小孩啊?”老头叹口气,还未道出实情,空幻又在他家里搜翻,道:“老儿,家里有酒么?”老头道:“粮食都没有,哪来的酒?”又问:“有水么?”老头火了,喝道:“酒都没有,哪来的水?”

    空心叹口气道:“和尚命苦,不是累死就是饿死。”空心饿的不行了,道:“老儿不要装穷,刚才还看见你家烟囱冒烟,这一会就清锅冷灶了?”老头揭开锅盖,舀了一碗给空心道:“就是这了。”长老凑过去一看,看见碗里煮的都是树皮叶子,泡的绿绿的倒可当茶饮。

    空心怕这老头耍滑,又到别个人家搜翻,那个老头见了三长,没命的喊:“大象成精了,大象成精了。”

    这一搜翻不要紧,居然搜翻出两口小棺材来。空心把长老叫来观看,长老见了更是迷惑。干脆又把这三十户人家全聚集在一处道:“贵地何名?归何所辖?又为何这般光景?”内里有一个尖头圆脸的老头咳嗽几声,开口道:“此地叫做新寿村,村里原来有一条河,河上岸叫做上河村,河下岸叫做下河村。两村合起来共计二百七十户,连老带小共计一千四百来人。我们这些人就是下河村的,我这里无州无县,不归官管。只是上河村有一座寺庙……”

    说到庙,有几个老人情绪激动,指着长老道:“这都是你们做和尚的造的孽。”长老争辩道:“和尚向来注重修行,怎么会作孽,老人家不要欺负我和尚过于仁慈。”

    空幻跳到中央,问:“你们心里有甚么苦水?尽管往出倒就是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自会做主的。”

    那些老者们听了空幻言语,遂一言一语的告诉了长老道:“那个和尚求雨不灵,反怨我们不够心诚。我们全村二百七十户人每户捐献纹银十两,合计二千七百两都给他添了香火。可那和尚三年来硬是半滴雨也没求下来,可怜我们庄稼地不是遭旱就是遭灾,逼的实在活不下去。我们的儿孙们都外出打工去了,只留下我们这老的不能动的,小的不能活了。我们这些老东西死了曝尸荒野也就算了,可是孙子孙女总不能死无葬身之地吧?所以那棺材其实是……”

    说罢,又是一阵哭泣。长老疑问道:“那他们的母亲去哪了?”老头们又是一阵哀叹,道:“那和尚放出话来,只要剃发出家做了和尚就不愁没有生路。村里的人因生活困难从而都去落发出家了,就连我那婆娘和儿媳村也都剃发做了尼姑,其他女人更是如此,趁着丈夫外出打工,便作起威风来。和家里人撇清了关系,任凭是什么亲母女,还是亲母子都拉扯不住她们步入佛门的心。就算是亲父女也阻止不了,真个是六亲不认啊,你说这和尚是作孽不是?”

    空幻道:“你们这帮老儿,本事没有,脑子倒是顽固的很。既然你婆娘儿媳都剃度出家了,你们也应该和她们一并出家,即便是生是死总归是一家子人了,哪像现在这样冰火两重天呢!”

    三宝道:“我佛如来早有法规在先,凡父母不允许儿女出家,任何寺院,任何僧尼都不准为他们剃度出家。这里的和尚怎么……”

    话未说完,几个老头子因多天没进食,又说了这许多话,头一晃悠就栽倒在地,立马蹿来几个小毛孩围着老头大哭。

    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