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永州韦使君新堂记①
柳宗元
将为穹谷乂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②，沟涧壑③，凌绝险阻④，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⑤，因其地，全其天⑥，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⑦。其始度土者⑧，环山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⑨；有泉焉，伏于土涂⑩。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
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之外。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
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屋漏，以为二千石楷法。
〔注释〕①本文通过记述韦使君修建新堂的过程，赞颂了他欲顺应民情，为人民做些好事的心志。文中的赞颂之词实则衷现了作者对如何作好地方官的看法，那就是要“因俗以成化”、“除残而佑仁”、“废贪而立廉”，使得“家抚而户晓”。这种看法是有进步意义的。②穹（qióng穷）谷：深谷。嵁（kān刊）岩：峭壁。渊池：深池。郊邑：城郊。辇，载运。③沟涧壑：沟通山涧山壑。沟，作动词用。润，夹在两山间的水沟。壑，坑谷，山沟。④凌绝险阻：越过险阻。凌、绝，越过。⑤逸其人：让人们安逸。⑥全其天：保全它的天然形状。⑦九疑：即九嶷，山名，又名苍梧山，位于今湖南省宁远县南。⑧度（duó夺）土：测量地形。⑨翳（yì意）：遮蔽。奥草：深草。⑩土涂，泥土。虺（huī灰）：毒蛇。蟠：盘曲地伏着。葩：花。卉：草。韦公：韦彪，他在元和七、八年（公元812—公元813年）间任永州刺史，题中“韦使君”即指他。使君，汉代称刺史为使君，汉以后“使君”用以对州郡长宫的尊称。芟（shān删）：割除。行其涂：清除那些烂泥。行，疏通的意思。丘如：丘然，象座土山一样。如，形容词词尾，表示“……的样子”。蠲（juān捐）：清洁，这里为使动用法。浏如：水流清亮的样子。酾（shī尸）：疏导。清浊辨质，言水的清浊性质辨别清楚了。美恶异位：言美景恶景处在不同的位置。敷舒：舒展。蓄：指积蓄的水。溶漾：流动荡漾。纡余：屈曲萦绕。森然：树木丛生繁密的样子。周：遍。隅：边侧。仆：向前倒下。窍穴：孔洞。逶邃：曲折深远。堆阜：土堆。突怒：高耸凸出的样子。合形辅势：相互辅助、配合成一定的形势。效：呈献。伎：技艺。庑（wǔ午）：高堂下周围的廊房。连山：峰峦相连的山。间厕：间杂。厕，杂置。迩：近。延：伸长，扩展。谯（qiáo乔）门：城门。谯，古代在城门上建筑的楼。择恶：区别出坏的。“择”一作“释”。释恶，排除丑恶的。抚：安抚。户晓：《文苑英华》柞“户饶”。户饶，使家家富裕。独：仅。适：畅快。措：安放。屋漏：屋内西北角。二千石：秦设郡守，俸禄二千石，后以二千石代指州郡长官。楷法：法式，模范。
〔译文〕如果将在城郊经营深谷、峭壁和深的水池，就一定要用车运载山石，沟通山涧沟壑，跨越险阻，使老百姓精疲力竭，才可以完成。然而要求得到天作地生的形状，那是办不到的。使老百姓比较安逸，能顺着地形、保全天生的形状，开创出好的景致，这在从前是很难的，现在在这里就有。永州实际上是九疑山的山脚。最初测量地形的人，围绕着山筑了一座城。那里有石头掩蔽在深草中，有泉水隐伏在泥土中。毒蛇在那里盘伏，野猫拱鼠在那里窜逐，茂密的树木和不好的树木，美丽的花儿和有毒的野草，很杂乱地在一起争着生长，人们把它称做荒芜的的丘墟。韦公到永州来任职，过了一月以后，州里治理得很好，实在没有什么事，他看见了那个地方，而且觉得它很奇异。于是开始叫人割掉那些野草，清除那些烂泥，烂泥堆积起来象座小山；淘净了泉水，泉水是那样清亮。烧掉野草，疏通水流，奇妙的景色交互出现，水流的清、浊辨别清楚了，美好的景物和丑恶的东西分开了。看那栽种的树木，都是样子清秀、枝叶舒展；看那蓄存的水，水波荡漾，屈曲潆洄。奇形怪状的石头象丛生的树木一样繁密，布满四侧，有的象人排列，有的象人跪着，有的象人立着，有的象人仆倒在地上，孔洞曲折而深远，小山高耸而凸出。于是韦公修了一栋房屋，作为观赏游览的地方。那里的各类景物，无不相互辅助、配合，在堂前、廊下呈献各自的技艺。外面连绵的群山、高原，布满树木的山麓山崖，相互间杂，或隐或现。近一点的一直延伸到绿色的田野中，远一点的和蔚蓝色的天空混合在一起，这一切美景都会聚在城门外面。新堂建成后，韦公便邀请客人进去观赏景物，接着又摆出酒宴娱乐。有人一边称赞一边祝贺说：“见到韦公的创造，就会明白韦公的志向。韦公就着地势而得到优美的风景，难道不是想依照当地的风俗来推行教化吗？韦公抛弃丑恶的东西而保存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想除去残暴的人而辅助仁爱的人吗？韦公淘净浊水而使流水清澈明亮，难道不是想制止贪污的歪风而提倡廉洁的风气吗？韦公站在高处而眺望远方，难道不是想家家得到安抚、户户过上富足的日子吗？那么，这个新堂的兴建，哪里仅仅是草木、土石、水泉能使人心情畅快呢？只是群山、高原和长满树林的山麓的景色可以供人观赏呢？还将使接替韦公治理永州的刺史，从观看细小的事物认识到大道理。”我请求把韦公的用心记在石碑上，将石碑嵌置在新堂西北角的墙壁上，作为刺史们学习的模范。
将为穹谷乂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②，沟涧壑③，凌绝险阻④，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⑤，因其地，全其天⑥，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⑦。其始度土者⑧，环山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⑨；有泉焉，伏于土涂⑩。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
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之外。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
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屋漏，以为二千石楷法。
〔注释〕①本文通过记述韦使君修建新堂的过程，赞颂了他欲顺应民情，为人民做些好事的心志。文中的赞颂之词实则衷现了作者对如何作好地方官的看法，那就是要“因俗以成化”、“除残而佑仁”、“废贪而立廉”，使得“家抚而户晓”。这种看法是有进步意义的。②穹（qióng穷）谷：深谷。嵁（kān刊）岩：峭壁。渊池：深池。郊邑：城郊。辇，载运。③沟涧壑：沟通山涧山壑。沟，作动词用。润，夹在两山间的水沟。壑，坑谷，山沟。④凌绝险阻：越过险阻。凌、绝，越过。⑤逸其人：让人们安逸。⑥全其天：保全它的天然形状。⑦九疑：即九嶷，山名，又名苍梧山，位于今湖南省宁远县南。⑧度（duó夺）土：测量地形。⑨翳（yì意）：遮蔽。奥草：深草。⑩土涂，泥土。虺（huī灰）：毒蛇。蟠：盘曲地伏着。葩：花。卉：草。韦公：韦彪，他在元和七、八年（公元812—公元813年）间任永州刺史，题中“韦使君”即指他。使君，汉代称刺史为使君，汉以后“使君”用以对州郡长宫的尊称。芟（shān删）：割除。行其涂：清除那些烂泥。行，疏通的意思。丘如：丘然，象座土山一样。如，形容词词尾，表示“……的样子”。蠲（juān捐）：清洁，这里为使动用法。浏如：水流清亮的样子。酾（shī尸）：疏导。清浊辨质，言水的清浊性质辨别清楚了。美恶异位：言美景恶景处在不同的位置。敷舒：舒展。蓄：指积蓄的水。溶漾：流动荡漾。纡余：屈曲萦绕。森然：树木丛生繁密的样子。周：遍。隅：边侧。仆：向前倒下。窍穴：孔洞。逶邃：曲折深远。堆阜：土堆。突怒：高耸凸出的样子。合形辅势：相互辅助、配合成一定的形势。效：呈献。伎：技艺。庑（wǔ午）：高堂下周围的廊房。连山：峰峦相连的山。间厕：间杂。厕，杂置。迩：近。延：伸长，扩展。谯（qiáo乔）门：城门。谯，古代在城门上建筑的楼。择恶：区别出坏的。“择”一作“释”。释恶，排除丑恶的。抚：安抚。户晓：《文苑英华》柞“户饶”。户饶，使家家富裕。独：仅。适：畅快。措：安放。屋漏：屋内西北角。二千石：秦设郡守，俸禄二千石，后以二千石代指州郡长官。楷法：法式，模范。
〔译文〕如果将在城郊经营深谷、峭壁和深的水池，就一定要用车运载山石，沟通山涧沟壑，跨越险阻，使老百姓精疲力竭，才可以完成。然而要求得到天作地生的形状，那是办不到的。使老百姓比较安逸，能顺着地形、保全天生的形状，开创出好的景致，这在从前是很难的，现在在这里就有。永州实际上是九疑山的山脚。最初测量地形的人，围绕着山筑了一座城。那里有石头掩蔽在深草中，有泉水隐伏在泥土中。毒蛇在那里盘伏，野猫拱鼠在那里窜逐，茂密的树木和不好的树木，美丽的花儿和有毒的野草，很杂乱地在一起争着生长，人们把它称做荒芜的的丘墟。韦公到永州来任职，过了一月以后，州里治理得很好，实在没有什么事，他看见了那个地方，而且觉得它很奇异。于是开始叫人割掉那些野草，清除那些烂泥，烂泥堆积起来象座小山；淘净了泉水，泉水是那样清亮。烧掉野草，疏通水流，奇妙的景色交互出现，水流的清、浊辨别清楚了，美好的景物和丑恶的东西分开了。看那栽种的树木，都是样子清秀、枝叶舒展；看那蓄存的水，水波荡漾，屈曲潆洄。奇形怪状的石头象丛生的树木一样繁密，布满四侧，有的象人排列，有的象人跪着，有的象人立着，有的象人仆倒在地上，孔洞曲折而深远，小山高耸而凸出。于是韦公修了一栋房屋，作为观赏游览的地方。那里的各类景物，无不相互辅助、配合，在堂前、廊下呈献各自的技艺。外面连绵的群山、高原，布满树木的山麓山崖，相互间杂，或隐或现。近一点的一直延伸到绿色的田野中，远一点的和蔚蓝色的天空混合在一起，这一切美景都会聚在城门外面。新堂建成后，韦公便邀请客人进去观赏景物，接着又摆出酒宴娱乐。有人一边称赞一边祝贺说：“见到韦公的创造，就会明白韦公的志向。韦公就着地势而得到优美的风景，难道不是想依照当地的风俗来推行教化吗？韦公抛弃丑恶的东西而保存美好的东西，难道不是想除去残暴的人而辅助仁爱的人吗？韦公淘净浊水而使流水清澈明亮，难道不是想制止贪污的歪风而提倡廉洁的风气吗？韦公站在高处而眺望远方，难道不是想家家得到安抚、户户过上富足的日子吗？那么，这个新堂的兴建，哪里仅仅是草木、土石、水泉能使人心情畅快呢？只是群山、高原和长满树林的山麓的景色可以供人观赏呢？还将使接替韦公治理永州的刺史，从观看细小的事物认识到大道理。”我请求把韦公的用心记在石碑上，将石碑嵌置在新堂西北角的墙壁上，作为刺史们学习的模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