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阿房宫赋①
杜牧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②。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③。骊山北构而西折④，直走咸阳。二川溶溶⑤，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⑥，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⑧。盘盘焉，焉⑨，蜂房水涡⑩，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东西。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主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注释〕①《阿房宫赋》是一篇介于韵文和散文之间的“散赋”。在赋中，作者先用铺排夸张的手法极写阿房宫的宏伟壮丽和宫内生活的豪华奢侈。继而写到秦王骄奢引起人民反抗，致使阿房宫成了一片焦土，最后总结历史教训，提醒后来人不要重蹈奏的复辙。文章想象丰富，比喻生动，辞采华美，声韵铿锵，思想性、艺术性都很出色。②六王：指齐、楚、燕、韩、魏、赵六国国君。毕：完结，灭亡。兀（wù务）：原意是高而上平，这里指山上树木砍光了，山顶光秃秃的。阿房（páng旁）：《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始皇认力咸阳人多，先王宫廷小，在渭南上林苑中营作朝宫，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宫未全部建成，始皇就死了，秦二世接着修建，也未竣工。秦亡，宫被项羽烧毁。故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阿房村（俗名邬岭）。阿房宫名来历有几种说法，一说“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即以宫址地名命名；二说阿是近的意思，以其离咸阳近，故名阿房；三说以宫形命名，“言其四阿（阿，栋；“四阿”即四角设栋）旁广也”。③覆压：覆盖。隔离天日：指宫殿高得把天空中的大阳都遮住了。④骊山：位于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北构而西折：言从骊山北麓开始兴建向西边转过去。构，架屋。⑤走：趋向。二川：指渭川和樊川，二水都流经今咸阳、西安一带。溶溶：水缓缓流动的样子。⑥廊腰缦回：走廊曲折有如素绸回环。廊腰，走廊转弯处。缦，没有花纹的丝织品。回，回环曲折。⑦檐牙高啄：指屋檐翘耸，像鸟嘴伸向空中啄食一样。檐牙，屋檐的滴水瓦排列如齿。⑧各抱地势：言楼阁各自依照不同的地势修建。抱，环抱。钩心斗角：言走廊和宫室中心相连，瞻牙相对，如螭龙之角相斗。钩，连接。上写宫殿结构精密，气象恢宏。⑨盘盘、回绕，弯曲的样子。（qūn逡）：曲折回旋的样子。⑩蜂房水涡：比喻房屋稠密、回旋曲折有如蜂房（蜂巢内六角形的洞）和水的漩涡。矗（chù处）：高耸的样子。落：座，所。复道：楼阁之间，空中架木为道，称为复道。《史记·秦始皇本纪》言“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为复道。”妃嫔（pín频）媵（yìng应）嫱（qiáng强）：泛指六国君主的妻妾和宫中的美女。妃，皇帝的妾，太子、王侯的妻。嫔，宫内女官名。媵，指陪嫁的侍女。嫱，宫内女官名，地位高于嫔。荧荧（yíng迎）：微光闪烁的样子。绿云：比喻女子乌黑闪亮的头发。扰扰：纷乱的样子。缦立：久立。缦，同“慢”。幸：临幸，指得到帝王的宠爱。三十六年：秦始皇在位三十六年（公元前246一公元前210年）。鼎铛（chēng称）玉石；把宝鼎当做铁锅，把美玉看作石头。铛，一种铁锅，底平而浅，多用于烙饼炒菜。金块珠砾：把黄金当做土块，把珍珠当沙砾；块，土块。弃掷：扔掉。逦（lǐ礼）迤（yǐ已）：接连不断。锱（zī兹）铢（zhū朱）：比喻极微小的数量。锱、铢，古代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磷磷：石头上端露出水面的样子，这里形容钉头一颗颗显露的样子。庾（yǔ与）：谷仓。直栏横槛：直的、横的栏干。九土：九州，即全国。《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马融曰：“禹平水土，置九州。”管弦：泛指各种乐器。呕哑：形容杂乱的乐声。独夫：众叛亲离的统治者，这里指秦始皇。戍卒叫：指陈胜、吴广号召去戍边的士兵起来造反。函谷：函谷关，在今河南省灵宝县，为秦国东边的要塞。举：攻下。秦二世皇帝三年（公元前207年）八月，刘邦破武关，次年引兵至霸上（今西安市东），秦王子婴出降。这里“函谷”泛指关中地区。楚人：指项羽。汉高祖刘邦元年（公元前206年）十一月项羽引兵入函谷关，不久攻入咸阳，放火焚烧宫殿，大火三月不灭。递：递传，顺序地传下去。“递三世可至万世”，传到三世直传到万世。杜牧在这里套用了秦始皇诏书中的话，诏书中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族：灭族。《书·泰誓上》：“罪人以族。”孔安国注：“一人有罪，刑及父母兄弟妻子。”不暇：来不及。暇，空闲。
〔译文〕六国君王统治结束，天下便得到了统一。蜀地山林被砍得精光，阿房宫就出现了。它覆盖地面三百多里，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从骊山北麓修起，向西拐弯，一直通到咸阳。渭川、樊川的水缓缓流动，流进了宫墙里面。五步一座高楼，十步—座高阁。长长的走廊像绸带一样回环曲折，屋檐翘耸像鸟嘴伸向高空啄食。各个建筑物都顺着地势修建，走廊和宫室的中心相连，檐牙相对如同螭龙的角相互争斗。弯弯曲曲，盘旋环绕，好似蜂房，又如水的漩涡一般，高高耸立，不知道有几千座、几万座！长桥横躺在碧波上面，天上无云，怎么出现了龙？楼阁之间的过道横在空中，不是雨后天晴，怎么出现了彩虹？高高低低，迷迷茫茫，叫人分不清南北西东。歌台上响起温柔的歌声，使人感到像春光那样和煦。跳舞的殿堂上舞袖挥动，使人感到寒冷，就像处于凄凉的风雨中。在一天之内，在同一座宫中，可是气候却不一样！
六国的王妃、宫娥、王子皇孙，离开了自己的楼阁，走出了宫殿，坐着车子来到秦国。
白天唱歌，夜晚奏乐，成了秦始皇的宫人。明星闪闪发亮，那是宫女们在打开梳妆用的镜子；绿云纷乱，那是宫女们早晨在梳发髻；渭河里涨起一层油腻，那是宫女们泼出的带有脂粉的洗脸水；烟雾横斜，那是在焚烧椒兰；忽然响起惊人的雷声，那是宫车从门前经过；听那车行的辘辘声越去越远，不知道车子到哪里去了。每个宫女的肌肤，容貌都非常娇艳、美丽，她们久久地站立，朝远处望着，希望得到皇帝的宠爱。其中有三十六年从来未见过秦始皇的。
燕国、赵国收藏的宝物，韩国、魏国经营的珍品，齐国、楚国的精华，都是经过多少代多少年，从这些国家的人民的手中强取掠夺过来，堆得像山一样。一旦六国保不住它们，这些宝物便运进了阿房宫。在这里，宝鼎当做铁锅，美玉当做石头；黄金当做土块，珍珠当做沙砾。丢得到处都是，秦人见了，也不怎么可惜。唉！一个人的心，也就是千万人的心。秦始皇贪图奢侈豪华，人们也会想到自己的家庭。为什么夺取这些东西时，一点一滴也不放过，而用起来却当做泥沙一样！使得承受屋架的柱头，比田地里的农民还要多；架梁的椽子，比布机上的织女还要多；钉头密密麻麻，比谷仓里的米还要多；瓦间的缝隙长长短短，比全身衣裳的丝线还要多；那直的栏干、横的栏干，比天下的城郭还要多；管弦乐器发出的杂乱乐声，超过了集市上人们的说话声。使得天下人民嘴上不敢明说。心里却愤怒不平。独夫秦始皇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骄横顽固，戍守边地的士卒一声呐喊。函谷关一被打破，楚人放了一把火，可惜阿房宫就成了一堆焦土。唉！消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灭掉秦国的，是秦国自己，不是天下的人！唉呀！假使六国国君各自爱护他们的人民，那就足够抗拒秦国。假使秦国能爱六国的人民，那就可以下传三世、直到万世而成为君主。谁能够把它消灭呢？秦人来不及自己哀怜自己，而后来的人哀怜他们；后人哀怜而不把他们作为借鉴，也会使更远的后人来哀怜他们！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②。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③。骊山北构而西折④，直走咸阳。二川溶溶⑤，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⑥，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⑧。盘盘焉，焉⑨，蜂房水涡⑩，矗不知乎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东西。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主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注释〕①《阿房宫赋》是一篇介于韵文和散文之间的“散赋”。在赋中，作者先用铺排夸张的手法极写阿房宫的宏伟壮丽和宫内生活的豪华奢侈。继而写到秦王骄奢引起人民反抗，致使阿房宫成了一片焦土，最后总结历史教训，提醒后来人不要重蹈奏的复辙。文章想象丰富，比喻生动，辞采华美，声韵铿锵，思想性、艺术性都很出色。②六王：指齐、楚、燕、韩、魏、赵六国国君。毕：完结，灭亡。兀（wù务）：原意是高而上平，这里指山上树木砍光了，山顶光秃秃的。阿房（páng旁）：《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始皇认力咸阳人多，先王宫廷小，在渭南上林苑中营作朝宫，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宫未全部建成，始皇就死了，秦二世接着修建，也未竣工。秦亡，宫被项羽烧毁。故址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西阿房村（俗名邬岭）。阿房宫名来历有几种说法，一说“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即以宫址地名命名；二说阿是近的意思，以其离咸阳近，故名阿房；三说以宫形命名，“言其四阿（阿，栋；“四阿”即四角设栋）旁广也”。③覆压：覆盖。隔离天日：指宫殿高得把天空中的大阳都遮住了。④骊山：位于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北构而西折：言从骊山北麓开始兴建向西边转过去。构，架屋。⑤走：趋向。二川：指渭川和樊川，二水都流经今咸阳、西安一带。溶溶：水缓缓流动的样子。⑥廊腰缦回：走廊曲折有如素绸回环。廊腰，走廊转弯处。缦，没有花纹的丝织品。回，回环曲折。⑦檐牙高啄：指屋檐翘耸，像鸟嘴伸向空中啄食一样。檐牙，屋檐的滴水瓦排列如齿。⑧各抱地势：言楼阁各自依照不同的地势修建。抱，环抱。钩心斗角：言走廊和宫室中心相连，瞻牙相对，如螭龙之角相斗。钩，连接。上写宫殿结构精密，气象恢宏。⑨盘盘、回绕，弯曲的样子。（qūn逡）：曲折回旋的样子。⑩蜂房水涡：比喻房屋稠密、回旋曲折有如蜂房（蜂巢内六角形的洞）和水的漩涡。矗（chù处）：高耸的样子。落：座，所。复道：楼阁之间，空中架木为道，称为复道。《史记·秦始皇本纪》言“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巅，为复道。”妃嫔（pín频）媵（yìng应）嫱（qiáng强）：泛指六国君主的妻妾和宫中的美女。妃，皇帝的妾，太子、王侯的妻。嫔，宫内女官名。媵，指陪嫁的侍女。嫱，宫内女官名，地位高于嫔。荧荧（yíng迎）：微光闪烁的样子。绿云：比喻女子乌黑闪亮的头发。扰扰：纷乱的样子。缦立：久立。缦，同“慢”。幸：临幸，指得到帝王的宠爱。三十六年：秦始皇在位三十六年（公元前246一公元前210年）。鼎铛（chēng称）玉石；把宝鼎当做铁锅，把美玉看作石头。铛，一种铁锅，底平而浅，多用于烙饼炒菜。金块珠砾：把黄金当做土块，把珍珠当沙砾；块，土块。弃掷：扔掉。逦（lǐ礼）迤（yǐ已）：接连不断。锱（zī兹）铢（zhū朱）：比喻极微小的数量。锱、铢，古代重量单位，六铢为一锱，四锱为一两。磷磷：石头上端露出水面的样子，这里形容钉头一颗颗显露的样子。庾（yǔ与）：谷仓。直栏横槛：直的、横的栏干。九土：九州，即全国。《史记·五帝本纪》集解引马融曰：“禹平水土，置九州。”管弦：泛指各种乐器。呕哑：形容杂乱的乐声。独夫：众叛亲离的统治者，这里指秦始皇。戍卒叫：指陈胜、吴广号召去戍边的士兵起来造反。函谷：函谷关，在今河南省灵宝县，为秦国东边的要塞。举：攻下。秦二世皇帝三年（公元前207年）八月，刘邦破武关，次年引兵至霸上（今西安市东），秦王子婴出降。这里“函谷”泛指关中地区。楚人：指项羽。汉高祖刘邦元年（公元前206年）十一月项羽引兵入函谷关，不久攻入咸阳，放火焚烧宫殿，大火三月不灭。递：递传，顺序地传下去。“递三世可至万世”，传到三世直传到万世。杜牧在这里套用了秦始皇诏书中的话，诏书中说：“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族：灭族。《书·泰誓上》：“罪人以族。”孔安国注：“一人有罪，刑及父母兄弟妻子。”不暇：来不及。暇，空闲。
〔译文〕六国君王统治结束，天下便得到了统一。蜀地山林被砍得精光，阿房宫就出现了。它覆盖地面三百多里，遮蔽了天空中的太阳。从骊山北麓修起，向西拐弯，一直通到咸阳。渭川、樊川的水缓缓流动，流进了宫墙里面。五步一座高楼，十步—座高阁。长长的走廊像绸带一样回环曲折，屋檐翘耸像鸟嘴伸向高空啄食。各个建筑物都顺着地势修建，走廊和宫室的中心相连，檐牙相对如同螭龙的角相互争斗。弯弯曲曲，盘旋环绕，好似蜂房，又如水的漩涡一般，高高耸立，不知道有几千座、几万座！长桥横躺在碧波上面，天上无云，怎么出现了龙？楼阁之间的过道横在空中，不是雨后天晴，怎么出现了彩虹？高高低低，迷迷茫茫，叫人分不清南北西东。歌台上响起温柔的歌声，使人感到像春光那样和煦。跳舞的殿堂上舞袖挥动，使人感到寒冷，就像处于凄凉的风雨中。在一天之内，在同一座宫中，可是气候却不一样！
六国的王妃、宫娥、王子皇孙，离开了自己的楼阁，走出了宫殿，坐着车子来到秦国。
白天唱歌，夜晚奏乐，成了秦始皇的宫人。明星闪闪发亮，那是宫女们在打开梳妆用的镜子；绿云纷乱，那是宫女们早晨在梳发髻；渭河里涨起一层油腻，那是宫女们泼出的带有脂粉的洗脸水；烟雾横斜，那是在焚烧椒兰；忽然响起惊人的雷声，那是宫车从门前经过；听那车行的辘辘声越去越远，不知道车子到哪里去了。每个宫女的肌肤，容貌都非常娇艳、美丽，她们久久地站立，朝远处望着，希望得到皇帝的宠爱。其中有三十六年从来未见过秦始皇的。
燕国、赵国收藏的宝物，韩国、魏国经营的珍品，齐国、楚国的精华，都是经过多少代多少年，从这些国家的人民的手中强取掠夺过来，堆得像山一样。一旦六国保不住它们，这些宝物便运进了阿房宫。在这里，宝鼎当做铁锅，美玉当做石头；黄金当做土块，珍珠当做沙砾。丢得到处都是，秦人见了，也不怎么可惜。唉！一个人的心，也就是千万人的心。秦始皇贪图奢侈豪华，人们也会想到自己的家庭。为什么夺取这些东西时，一点一滴也不放过，而用起来却当做泥沙一样！使得承受屋架的柱头，比田地里的农民还要多；架梁的椽子，比布机上的织女还要多；钉头密密麻麻，比谷仓里的米还要多；瓦间的缝隙长长短短，比全身衣裳的丝线还要多；那直的栏干、横的栏干，比天下的城郭还要多；管弦乐器发出的杂乱乐声，超过了集市上人们的说话声。使得天下人民嘴上不敢明说。心里却愤怒不平。独夫秦始皇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骄横顽固，戍守边地的士卒一声呐喊。函谷关一被打破，楚人放了一把火，可惜阿房宫就成了一堆焦土。唉！消灭六国的，是六国自己，不是秦国；灭掉秦国的，是秦国自己，不是天下的人！唉呀！假使六国国君各自爱护他们的人民，那就足够抗拒秦国。假使秦国能爱六国的人民，那就可以下传三世、直到万世而成为君主。谁能够把它消灭呢？秦人来不及自己哀怜自己，而后来的人哀怜他们；后人哀怜而不把他们作为借鉴，也会使更远的后人来哀怜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