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剑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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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横竖(一)

    孤独就像发烧一样,在夜晚会更烫、更盛、更炽、更剧、更烈。

    欲望之花开放的最好时节也是夜晚。

    深夜。

    孤独与欲望。

    欲望与孤独。

    因追求欲海而身陷孤独。

    因孤独寂寞而沉沦欲望。

    世情大抵如此。

    填不满的是欲海,攻不破的是愁城。

    愈到深夜,欲望愈深。

    对权势的欲望,对金钱的欲望,对情色的欲望,被浓重混浊的夜幕烧灼得滚烫。

    举世皆黑,举国悉醉。

    也许,连人的心也会变黑。

    情绪的魔鬼会脱离自制的囚笼,欲望之猛兽会挣脱人们意志的枷锁,在夜晚尽情呐喊与咆哮。

    凡人连日常生活的走向都控制不了,更休何谈梦魇操纵的世界呢?

    对他而言如此。

    对她而言如此。

    对你而言如此。

    对我而言如此。

    那对他和他呢?

    对“风流剑客纵横剑”秦十五与“仗剑青眼枭雄在,杀人神魔不留痕”任首之呢?

    这两大绝世剑客,于这杭州月华下,能否摆脱梦魇的束缚,黑暗的羁绊,鬼魅的樊笼呢?

    重现的月华,清辉盖过了星耀,像一朵淤泥中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的白莲花。

    也像一匹行空的天马,迫出它举世无双的气质来。

    任公子金色的纯钧剑慢慢地举起来。

    高贵的人。

    高贵的剑。

    微凉的公子。

    微凉的剑锋。

    风度翩翩的任公子。

    风度翩翩的纯钧剑。

    秦十五简直就要陶醉于这青年的一举一动。

    他一向喜欢在唐梦起舞时吹箫抚琴,一如他一向喜欢在唐梦唱歌时起舞。

    尽管在远方。

    但他现在可不能起舞。

    也不能吹箫。

    不仅仅是因为他未携箫与琴。

    而是这邪魅青年可以在自己迷失、迷茫、迷醉之际――一剑一招砍/切/刺/劈/钩死自己!

    适才这深藏不露的青年任公子使剑一拨一回那桌案上兀自苦痛燃烧的残烛,便是两记江湖失传多年的绝学『烽火传奇』与『狼烟天下』,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两招,却消耗秦十五近三成的内力用『剑剑剑剑剑剑』与『长风销魂剑』破去。

    ――如此看来,任公子接下来的出手,多么奇/绝/怪/诡/异/狠都不应惊奇。

    ――而且又适逢绝剑门的人入城,任公子的主力定要放在四位公子上,今日他定只求胜负即可,绝不会愿与我拼个两败俱伤,让绝剑门的人讨了这个好处。

    ――嘿!他处处受制,我可甘于为了唐梦姑娘受伤,这么说来,今宵孰胜孰败,尚未可知。

    可是,唐梦会知道我愿意为她做一场舍生忘死的战斗吗?

    如果她知道了,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不过我做的这一切,从来没有想让她知道。

    这皆是我内心迫使我做的。

    秦十五执剑,拱手道:“任大公子,请稍等片刻。”

    任公子微笑,一双星目睨向秦十五,只见秦十五自宽袖中缓缓取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儿,食中二指夹紧,置于鼻间轻嗅。

    任公子不禁暗自笑道:这纵横剑客还真是改不了那风流快活的性子,倒是颇有一番纨绔之气。

    秦十五轻嗅后,两指一伸一动,那凄美到令人心痛的花儿为他手之巧劲所振,飞上了星空,不久便与星月融为一体,教人看不清了。

    随后他笑道:“交手恐伤此花,望公子见谅。”

    任公子也笑道:“不妨。”他也身形倏忽一动,便移步到了桌案前。

    桌前虽已无火,但借月可隐约看见桌案上一沓厚公文,可想而知,刘空烟素日以来是如何勤政实干。也难怪任公子一派人物想要暗杀他。

    正与邪,就像冰与火一样难容。

    难道正邪真得拼个死活、斗个高下才肯善罢甘休吗?

    任公子一到桌案前,以食中二指反触贴台上的茶壶,笑道:“这茶犹烫,只是不知是红茶还是新供的秋茶。”

    秦十五冷哼一声:“刘空烟多年矢志为国为民,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只怕用的也不过是些提神醒脑的粗茶吧。”

    任公子并不答话,径自斟了两杯,回眸,指着泛着氤氲蒸腾水气的热茶,笑道:“秦兄,请了。”

    与一个胸蕴富大心机、内孕浩阔城府的人对视,笔者鄙见,也许诸位大多数都会感到不自在吧。

    秦十五也是这样的人,但与极富城府、极有手段的“仗剑青眼枭雄在,杀人神魔不留痕”任首之对视,虽然存在这种不悦感,但秦十五却忍不住要看向任公子。

    ――这是恁地一张英俊的脸!

    ――这是恁地一席潇洒的笑!

    ――飞鸾翔凤之姿,龙驹凤雏之态,以千里之足,展龙潜凤采,书逸俊之才,七尺男儿,仗纯钧剑,拥帝王血,宇内风流,四海傲笑,九州白骏悉俯首听命。

    ――朝气,俊气,秀气,书生气,枭雄气,蔑气,绝气,刚气……

    ――他微微薄笑起来是恁地一个惨绿少年!

    ――他挥毫泼墨起来是恁地一个雪衣才子!

    ――他谈笑风生间又是恁地一位江湖枭雄!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在秦十五思虑之时,任公子一笑出剑!

    美人一笑便出刀。

    枭雄一笑便出剑。

    原来任公子请秦十五饮的不是茶,而是腾腾袭来的杀气!

    杀机。

    杀气。

    迫人死生的杀气。

    动人心弦的杀气。

    剑的杀气。

    杀机的剑。

    任公子这次没有拨什么残烛蜡炬,而是自己主动进击!

    可他长身一起,竟比适才的烽火狼烟还要快、还要迅、还要绝、还要凄迷!

    秦十五还未举剑,任公子已跃至秦十五的面前。

    不对。

    应该要比秦十五略微低点。

    这一低,是任公子有意为之,还是说,这就已经是他轻功一起一跃的极限?

    不知道。

    因为任公子太难以令人揣测度量。

    而此时任公子一剑向上刺来,剑法竟是当年武林至尊“星啸地蛟”霎无求的绝学『天敌三剑』之一『鸿雁一剑』!

    折戟沉沙。

    扬鞭绝尘。

    剑锋偏冷。

    鸿雁传书,正俟大鹏展翅一起,便要飞向远方,传递最痛苦与最深情的羁旅思愁。

    而任公子此刻身处的位置(略低一点)正是鸿雁一剑起势最佳之处!

    鸿雁一剑!

    满纸离文。

    秦十五身子后仰,与此同时,右手向上一拍剑柄,沉戟起身一挡鸿雁纯钧,剑身摇晃,“嗡嗡”震响。

    秦十五突罹(遭受)这纯钧剑『鸿雁』一击,幸应变得快,使沉戟一格纯钧,才免受纯钧穿胸一剑,但身体一退,失去平衡,竟向外院跌落过去。

    任公子趁着这一剑一起,立于屋檐瓦砾之上,英姿飒爽,气宇轩昂。

    可是最高峰的黄金台,象征着无上荣耀的地方,往往也是嫉妒最盛、暗箭射得最多的地方。

    任公子一立在上面,有没有想过之后的局面呢?

    他渴望那至尊的宝座,日日夜夜想地切齿附心,思地梦寐颠倒,念地神魂不附,盼地刻骨朝夕。

    他目前一切的手段,都是为推翻赵氏自成新君而筹谋。

    可有朝一日,他登上那天下宇内九五之位、达云巅皇家显赫之名后,有没有想过之后的世事时局如何处理应付呢?

    他没时间想,也没功夫想。

    不过这些东西往往很致命。

    任公子立在刘空烟知州府衙内院的最高处,城内景致一览无余,他睥睨杭州,突然生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一种冲动。

    ――一种炽热的冲动。

    待他还没细想这念头究竟是什么时,只见剑光一闪,弹指间沉戟攻到!

    任公子藉以风流剑客秦十五迷醉之际,出招『鸿雁一剑』,自以为已将秦十五击垮,不料秦十五虽然突逢重击,但及时以沉戟一格,大致无恙,伏在屋梁间趁着任公子失神,及时反击。

    秦十五的执念是情貌青春。

    任公子的执念是王权富贵。

    人人都有执念。

    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