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江湖一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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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用刀的刀客

    龙啸今拜完父母,和师父细烟孤回到木屋,满心惆怅。

    第二天一早,细烟孤只身出门,四下巡视一周,并无任何异象,回到木屋,悄然坐在那把木椅之上,看着远天白云掠过,天空一片湛蓝。

    过不多久,龙啸今出屋,神色黯淡,两眼无神,整个人无精打采。

    龙啸今也抬目望着天际,晴空如洗,空气也格外清新。要是往日,遇上这样的好天气,他定是心情舒畅,说不好还要打几套拳法,活动活动筋骨。可今日兴趣全无,他好像只能慵懒地靠着门框,无聊地看看天空了。

    可天空什么都没有,哪怕一只飞鸟。

    细烟孤看出龙啸今心事,也不追问,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啸今,你今日要离开这问天岛。”

    龙啸今听出师父言语之意,虽然师父口吻像是征询他的意见,但口气却更像命令。

    他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再未说话。

    细烟孤道:“自此以后,你随身不再佩剑。”

    龙啸今不解师父用意,道:“不再佩剑?”

    细烟孤道:“对。佩刀。”

    龙啸今环视一周,道:“刀?哪里有刀?”

    细烟孤起身,挥手示意,龙啸今领会,随细烟孤离开木屋十步开外。两人停步,细烟孤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龙啸今却听不清楚,只见师父突然将两掌掌心朝上,随即两手向左右两侧挥去,又喊一声“开”,刚才好端端的木屋,登时四分五裂,木块全都变成碎末,飘向天空,慢慢消失。木屋消失的地方,却斜插着一柄光芒锃亮的刀。

    龙啸今走过去,抽出刀,腾起一缕烟尘。

    烟尘落尽,只见一把黑色的刀鞘。

    龙啸今看着这柄断刀,刀身不过一尺,银色刀锋却异常锋利,阳光底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龙啸今回身望着师父,师父眼神坚定,却也有些许脉脉之情。

    “仓”一声,刀入黑鞘。

    细烟孤双目盯着龙啸今腰间,久久不语。只是静静地盯着。

    龙啸今垂目一看,是那柄被师父夹断的断剑。

    细烟孤道:“弃了它吧。”

    龙啸今从腰间抽出断剑,蹙额凝视许久。忽然用力抛向天空,那柄断剑在百步之外落下,斜插在地面,像一根旗杆。

    弃了断剑,断了执念。

    龙啸今心中一片迷茫,他不知道出了问天岛以后,他应该做什么。

    但他心里明白,自己是不会杀人的。尤其用刀。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师父的话,哪怕一句,从小到大,他都谨遵师命。

    今天也不例外。因为,师父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可是,当他听到师父要留在问天岛,他独自远行时,他还是错愕了一下。

    他太习惯有师父的伴随了。师父在身边,即使几天不说片语,他心里也倍觉踏实,好像师父就是他聊以慰藉的靠山,是他精神上的指引。

    但是,自己独自出岛,他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师父不会离开,因为他要修术。

    龙啸今出了问天岛,回眸再望,眼前景致,却和来时完全不同。原来等他步入平坦之地,问天岛竟然浮起,越升越高,渐渐隐入天际,和白云融为一体,若不是知道真情,谁会料到天空之中飘浮的云朵竟然是一座岛屿。

    龙啸今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行了几日,看见一座城郭,城门之上几个漆金大字“无面城”,龙啸今暗中奇怪,这城名字也是起的怪异,“无面城”,到底怎样一座城池。心中这么想着,信步走去。

    城内却和一般城市并无二致,行人熙攘,车水马龙,各色建筑,鳞次栉比,集市繁忙,颇为热闹。

    龙啸今行至一座茶亭,找了一处闲静坐处,便唤了小二。

    只听一声“来嘞”,从里房跑出一个灰麻布衣的少年,“客官,您喝哪一种茶?”

    龙啸今抬头看去,惊得从椅子上跌下。那小二生的奇特,整张脸面居然没有七窍,好似一张白纸,异常平整。

    龙啸今见得这样人物,心脏已是狂跳不止,心里有一万个惊奇和困惑:“这样一张脸面,到底怎么瞧得见人?又从何处发出声音?”

    那小二弯腰却要扶他,他不自禁后退一些,再看那张白纸一般的脸面,心间十分惊惧。

    “客官,看您这般模样,定是初到无面城吧?”

    龙啸今听小二这样一说,心里恐惧减了几分,却还是不解这小二声音到底从何而来,又是怎样瞧得见他的。

    “客官,您莫惊慌,初来无面城的人都是您这般表情,我们都已习惯了。”

    龙啸今心里发苦,你们都已习惯,我这样的陌生人却是全然不习惯,我堂堂男儿,竟被你这样的模样吓得两腿发软,站立不住。

    “我们这里只有两种茶,一种叫苦心茶,一种叫美颜茶,不知客官您喝哪一种?”

    龙啸今瑟瑟站起,慢慢做到木椅上,心想这苦心差正合了自己的胃口,便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苦——心——茶。”这三个字就跟他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听着非常生硬。

    “客官真是好胃口,您稍坐,马上来。”说完,那小二一溜烟消失不见。

    龙啸今还未缓过神,小二已经把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放在木桌之上,“客官,您细用!”

    龙啸今看那茶色,却是淡绿,散着说不出的香味,进入鼻腔,让人浑身舒坦,一身的筋骨也像是舒展开了。

    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并未苦味,香沁心脾,十分解渴,一路的疲乏也立时缓解不少。

    再看周围往来的人群,长得和这店小二一模一样,个个有头无脸,虽无表情,却好像都十分快活开心。

    正当他惬意用茶消解困乏时,听见一阵喧闹之声。循声望去,只见街道不远处有一身穿一袭朱砂长衣的汉子,正对着一小摊贩指指点点,嘴中满是污秽之言。

    龙啸今放下茶杯,走到小摊贩跟前。小摊贩也是有头无脸,低垂着头,看似十分委屈。再看那朱砂长衣的汉子,生的和自己一样,正在怒喝那小贩讹了他的钱财。

    龙啸今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欲离开,那长衣汉子却一脚踹飞的小贩的货摊,大声斥道:“我叫你这没脸的家伙再出来做这下贱的勾当,你讹谁不行,偏偏要讹老子的钱财……”说着一掌掴在那小贩的脸上,小贩白纸一般的脸面顿时红红一片,他一手捂着脸,一边却又不知从何发出“呀呀啊啊”的声音。

    龙啸今心里一震,难道是个哑巴?

    那长衣汉子不依不饶,一脚又踢向小贩的腹部。说时迟那时快,龙啸今足尖一点,一阵轻风,长衣汉子脚背还未达小贩腹部,感觉一阵剧痛从足底传来,“哎哟”一声,跌倒在地,双手握脚,口中大骂:“哪个龟孙,偷袭你爹老子,赶紧出来磕头认错,不然……啊哟……”,长衣汉子话未说完,“啪”一声,脸上又被龙啸今掴了一掌,速度之快,竟无人看清。

    长衣汉子见势不妙,起身捂脸,一瘸一跛逃也似地离去,嘴中却一直骂骂咧咧。

    小贩朝人群张望。龙啸今早已坐在木椅上品着苦心茶。

    “好身手!”龙啸今抬眼一看,对面一桌坐着一个无面人,没有表情,却好似有赞赏之意。

    龙啸今端起茶杯走过去,兀自坐下,也不说话,定定地瞅着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哪有表情。脸都没有。

    “世人都道心苦,却从不肯尝尝这苦心茶,公子心有苦楚,本想尝尽世间苦心滋味,却尝到了世间最不苦的苦心茶,这世间哪有苦心人,无心之人多了而已!”

    龙啸今默默看着无面人,心知对方也正在留意他。他却不知道这无面人到底用什么留意他。

    无面人推开面前的茶杯,茶杯却已空空如也。

    “有眼何用?还不是有眼无珠!有脸何用,到头来还不是颜面扫地?”

    龙啸今道:“敢问阁下用何体察众人?”

    “心。”

    “人人都有心。”

    “但有心人却没几个。”

    “这儿都是有心人,不然……”

    “不然为何个个无面?”

    “无面之人却比有眼之人看得更真切。”

    “他们只是爱凑热闹而已。”

    “凑热闹的人也是无面之人。”

    “所以你不爱凑热闹,却爱管闲事?”

    “在我看来,这并非闲事。”

    “公子带着一口好刀,却不用刀?”

    “干嘛非要用刀?”

    “刀比人冷,人们都怕刀。”

    “人们怕的不是刀,怕的是丢了性命?”

    “所以,你也怕死?”

    “我自然怕死,所以我也不想让别人也怕。”

    “怕死的人不爱管闲事。”

    “怕死的人往往都爱管闲事。”

    “哦?”

    “就像容易醉的人更爱酒。”

    “敢问公子?”

    “在下龙啸今。”

    “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料到了什么?”

    “飞龙长啸,今非昔比。”

    “这我倒要讨教了。”

    “公子日后自然知道了。”

    无面人说完这句话,起而转身离去。

    龙啸今端着空杯,心思难平:“此人究竟为何人?如何说出这般话语?”

    这是,喧闹的集市忽然一片平静,人人都躬身后退,刚还拥挤的街道让出了一条开阔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