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中的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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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卡脖子

    “明天上午村里召开村民大会,在村东口,记得按时参加啊,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关乎到每家的切身利益。”

    真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大家都不知道这三把火会怎么烧、烧向谁,都在静静地等待着。这不,刚刚当选的王得力在大队会计刘其美的陪同下开始入户进行走访,并同时宣布明天将有重要的村民会议。

    要说这村里,平日里事关村子的大事,例如分田分地怎么解决的呢?都是靠召开村民大会,大家在一起七嘴八舍后由村子里有主意、有名望的人,一般来讲啊,都是一些村子里年纪比较大、德高望重,说话起作用的人,或者是能赚钱、新起的致富能力。他们说的话一般是非常起作用的,毕竟,大多数人都是跟风的,吵吵闹闹可能最终还无法达成一致,索性不如听了这些少数能人给出的办法。用现在的一句时髦的词来讲,这叫关键少数和乡村的乡贤治理模式吧。

    “知道了”桂芬看到王得力和刘其美来到院子里告知这件事,她心里想,这王得力来说的时候整体上语气还是比较和顺,没有盛气凌人,也许是自己家人之前真的多虑了,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想到这,桂芬决心起身去送送走出院子即将去通知下一家的王得力和陈其美。

    第二天一大早吃过饭,桂芬和德民就约着徐老鬼和月红一起去村东头了,去的时候原来很多同村的人早已来了,都在等着新上任的大队干部呢。

    在千呼万唤中,王得力来了。他倒是不啰嗦,单刀直入,直扑主题。

    “今天啊,召大家伙来主要是讨论两个事情。第一个事情呢,就是我王得力承蒙大家的抬爱,有幸当选我们村的村支书,这是一份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我肯定会努力以身作则,一心为公,全心全意为村民服务。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不辜负大家的选票。”说到这,王得力特意停了一下,显然他在等待着什么。

    刘其美很懂他,他第一个鼓起掌来。在他的带动下,部分村民似乎也挺应景,人群中响起了一般热烈的掌声。德民和徐老鬼似乎不知道要不要跟着拍起来,他们看了看桂芬和月红鼓掌那么认真,于是索性跟着意思了几下。

    王得力双手摆了摆,示意人群中的掌声停下来。“非常感谢,那现在我接着说下面的这件事。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话其实说得不对。因为官是封建思想,现在是社会主义新时代。我们新中国官是为老百姓服务的,况且村支书算个什么官呢?我们就是为了老百姓造福的。我的前任刘凤仁大哥这方面做得非常好,我知道他非常得到大家特别是一部分人的爱戴,这里啊,我也号召大家给他一个掌声。”王得力正要拍手之际,只见人群中已响起了掌声。原来德民和徐老鬼听到这率先抢于他前鼓掌了。他只好跟着皮笑肉不笑地意思了几下。

    “现在呢,就是具体的第二件事了。这里啊,要跟大家讲一下。村子里面财政运营比较困难,可能大家对村子里的事务和财政收入支出是不大了解的,毕竟这是个比较专业和保密的事情。我们村子啊,刘凤仁大哥之前呢,有一些口粮是需要大家完的,有一些人家呢孩子超生按照我们国家现行的政策也是要罚款的。但是刘凤仁大哥,比较亲民,所以呢,国家的政策有些没有落实下去。我作为人民的服务者,同时也是国家政策的执行者,国家的政策到我这里是不能打折扣的。所以啊,我们呢,平日里是父老乡亲,但是公事上还是要严肃认真对待,公事公办,容不得有半点马虎。我想,大家伙都是明事情、通情理的,这话可能听上去不太舒服,但是大家都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我们这样做没有私心,也是在执行国家的政策,国家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们的长远利益着想。这个道理大家仔细想想是能够想明白的。”

    听到王得力这么一说,桂芬立刻看了看德民,月红也瞅了瞅旁边的人。显然大家都是有所担心的,这是要翻旧账吗?果然……人群中已经炸开了锅,七嘴八舌不知道要说啥。即使王得力和刘其美示意大家安静一下,他似乎有些话没讲完,但现在的情势已经不是他这个新手所能控制得了的。无奈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刘其美耳语王得力的话被王得力采纳了,他只好大声说了一句,“大家讨论得非常热烈,说明我刚才的话大家认真听了,那今天我们这个村民大会召开就是有意义的,达到我们想要的效果和目的了。今后一段时间,我会拿着大队的账簿挨家挨户到大家家里入户沟通,大家请放心,我们都是有账的,不会说,你去年明明交公粮了,我们说你没交,这种情况是不会有的。”说罢,他和刘其美便离开了。

    人群随后慢慢散开了。德民、桂芬、月红和徐老鬼四人结伴而行,路上几个人都没怎么说,只是德民示意月红和徐老鬼也到他家里讨论讨论。

    “这下好,看起来王得力真要秋后算账了,之前我们担心的怕是要成为现实了。生凌初当初为了少交罚款,请客吃饭也是花了不少钱的,现在看该交的还是要交,之前花的酒席钱算是白花了”桂芬叹道。

    ”他这明显是公报私仇。他刚才当着大家的话说所有人都会根据账簿上的来,但实际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谁清楚呢?肯定是和他关系好的,免了旧账,卡着我们这些他眼中的眼中钉“德民气愤地说道,”要是以前啊,我就当众拆穿他了,但是刚才我也意识到了当众拆穿他以后和他们家的关系更难处了。“

    ”幸亏哥你忍住了啊,现在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要不要将刘凤仁大哥请来,毕竟他当过大队支书,以前的事是他负责的,他也是比较有主意的人。“徐老鬼抬起头看着德民。

    见德民没有意见,月红站了出来,”你们三个是比较有主意的,我平时没有主意,只能跑跑腿,我亲自去一趟“,

    卸任后的刘凤仁显然比以前清闲多了,要是以前临时有事找他是断然不可能的,毕竟以前忙,现在却是人走茶凉,无官一身轻啊。上次那顿饭也不是白吃的,况且他对自己大队支书突然被免职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因此对现任王得力当选一事心中非常不快。

    ”王得力一家人什么德行,算什么东西,像他这个素质的人怎么能滥竽充数,混进干部队伍?“刘凤仁在和月红一起来的路上甚至都还在抱怨。

    见刘凤仁过来,德民、桂芬还有徐老鬼都起身相迎,奉他为座上宾。

    ”大哥,现在王得力要翻旧账,看他的意思,明显是冲着我们过来的。毕竟当初村子凌初交罚款交的是少的,现在他咬着这个不放,该怎么办呢?“德民急切地问道。

    ”这个不怕。交罚款,一般会给你们开财政收据,这属于行政事业性收据。按照国家相关规定,这种原始凭证在《会计法》上要保存留档,但是啊,你们可能不太清楚,村子里的公共事务还是很多的,平日里既要迎接上级检查,又要下乡入户宣传党和国家的政策,还要解决、调解村民之间的纠纷,事情非常多。虽然我们非常负责,但是做事情的人手有时候是不够的,所以好多时候事情就不那么规范了。前年的时候,上面来检查我们档案资料的情况,很多像这种票据之类的因为保存不当都丢失了。当时收完罚款上交的时候,有些收据没上交,上面也没管。按规定是要接收我们交的罚款的时候,将相关的收据一并收上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人员疏忽了,当时确实没收上去。放在我们那里,村子的办公室你去过你也知道,一个铁皮的档案柜能装多少东西,很多都没了。你呀,就一口咬定说当时交完了全款,他问我我也会给你家做证,反正票据丢失了,他最多批评我以前工作不认真,还有其他的办法吗?而且呀,丢失的是一沓,不止你们一家的,你们村子里肯定还有人有类似的情况,具体是谁我也忘记了。“

    听完刘凤仁这么一说,德民和桂芬脸上渐渐转睛,他们似乎看到了希望。

    ”那大哥,我们家的公粮呢?“月红发声了。

    ”什么公粮?“徐老鬼看着月红一脸不解。

    ”之前孝容还在的时候,我们家也是按照4口人分了田地的,但是家里因为孝容不喜欢种地,他一直是个手艺人,以到城里装修为生。那几块地就给我们村子里其他人种了一段时间,每年他们会给我们家几袋粮食。像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不用交公粮吗?应该是种我们地的人交吧?“月红问道。

    ”是这样的,你们不用交。“

    ”怕只怕这次老徐也是候选人,王得力打击报复,非要我们交怎么办?”

    ”他就算是大队支书,也不能无法无天啊,国家有法律,有政策“刘凤仁回应道。

    ”嗯,听大哥这么说,我心里就有谱了“月红讲道。

    说时迟,那时快,这不果然第二天王得力就一大早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德民家。

    ”德民啊,今天来主要是为了凌初以前交罚款的事。“

    ”之前刘凤仁大哥在的时候,罚款已经交过了啊,怎么还要交呢?看来刘凤仁大哥卸任的时候工作没有和你们交接清楚吗?“德民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那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藏着掖着了。咱们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情况呢,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的,而且当时刘其美是大队会计,现在还是,他对当年的情况可是一清二楚。当年你们请了他们吃饭,罚款只交了一部分,是村子里为你们扛下来了,但是你们心里也清楚,这是不符合规范的。如果人人都这样,家家都这样,村子里的财政怎么办呢?“

    ”话说回来了,刘凤仁当年这样做,是违法违规的。我和他不一样,我上台就是为了给老百姓服务的,给老百姓服务得有钱。村子里没钱,就没办法做其他事,没办法给乡亲们修水泥路,没办法让大家重新出工整理水渠。我不是针对你们家,我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这是刘凤仁的错。他搞腐败连累了你们。而且村子里不止你们家出现这事,还有几家,我都是一视同仁的。这话说得够明白了吗?当年你们交的钱,幸亏刘其美还留了一手,除了开的票据和收据外,他另外自己单独记了一笔账,在他家里头。其美,拿出来吧。“王得力头往左后方一摆,眼睛斜瞥了一眼刘其美。

    ”王书记,我早都准备好了,你看,早就翻到德民家凌初这一页了……“刘其美把本子一摊开,笑眯眯地看着王得力,显然他这是在邀功啊。

    ”无耻。吃了我的,喝了我的,结果还另外私藏一本私藏账。“桂芬小声嘀咕道,这样的话说出来,她觉得很痛快。但是说实话,她的内心是矛盾的,她也怕刚才这句话被刘其美听到。

    不过,还好,她的小声嘀咕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王得力,怎么着,你就是跟我们家杠上了是吧?你别说那些漂亮话,那些话谁都会说。我看你就是打击报复我们家,就因为没有把票投给你?你就不怕我上镇上去告你,真以为你一个村官能一手遮天?“桂芬抬头看着边走边说的秀英,原来凌初奶奶闻讯也赶来了。

    几乎同时,徐老鬼和柳月红也过来了。

    ”你们告啊,你们可以尽管去告?怎么,一个贪污腐败收受贿赂的刘凤仁下台了倒成了你们口中的大哥?一个正直一心为村子里财政着想,只是碍着你们利益了,结果你们不但不支持,反而倒打一耙?你们可以尽管去镇上,你们和前任村干部刘凤仁请的这顿酒,现在镇上的领导多少也是有耳闻的,不然刘凤仁不会那么快下台。之前他在任时,扔下的烂摊子我还是要理的,这在哪都说得过去。“

    王得力此时变得一脸正气,活脱脱一个现代包公啊,大概此时他真的觉得说了这番话后,他真的成了现代包公了。风正不阿,两袖清风,一心为民。

    ”那我们就是不交你能怎么样?来吧,把我抓到监狱里“德民双手一伸,好似要被人铐起来的样子。

    ”德民大哥,我平日里非常尊重你。你可不能给我耍无赖啊,我今天把话撂着,你们不补交凌初超生的罚款,你们家孩子户口在我这边是上不了的。以后孩子成了黑户,是上不了学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其美,我们走。“

    王得力的口气很硬气,大概他觉得自己是依法办事,而你们下面的这些人此时才是十足的刁民吧。

    ”我呸。一朝得道,鸡犬升天,真是现在阿猫阿狗都能当村干部了,真是有损我们村干部的形象。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侄子不也是超生的吗?你要真是你自己说的那么正气,你为什么不先拿自己侄子公开开刀?“

    见王得力和陈其美已经不见踪影,张秀英朝南吐了一口吐沫。

    ”眼下该怎么办?事情现在到了这个局面了。阎王好处,小鬼难缠。他虽然只是个村干部,但是确实如他所说,如果他从中作梗,凌初以后的户口问题真的是个大问题啊“桂芬满脸愁容地说道。

    ”不要怕,事情既然如此了,总会有办法的。“德民看了看桂芬,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总会有办法的。“徐老鬼和月红也帮着腔,虽然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这句话只是无奈地安慰之语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