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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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中计被擒

    秋老虎过去,天便一日日凉了。青绿的枫叶上慢慢泼了一层红色,像新溅上去的血。日渐萧疏的平林里,一双小巧的脚迈着轻缓的步子。“咔嚓”,干枯的树枝被轻轻踩断。没有风,但高树上的秋叶在轻轻摇晃。

    小慧走在这看似静无一人的林子里,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扫着身后的高树。离开乐平她才发现,原来李存勖这么快就怀疑到自己头上了,竟派了人来跟踪自己。

    那日李存勖和周德威收兵回太原,小慧四处留意,正纳闷没有看到蒋玉衡的身影,恰巧独孤成来与她告别,叮嘱她回太原等他。她便故作关切地问了一句蒋玉衡,独孤成没有丝毫戒备,把蒋玉衡要与他一起前去追击刘鄩的消息告诉了她。小慧于是料定蒋玉衡此行的目的绝不是刘鄩,而是冲自己来的。她绝不能让蒋玉衡查出自己的身份!

    蒋玉衡果然没有跟随独孤成的军队,而是独自一人率先而去,一直悄悄跟着梁军,寻找混进去的机会。今日梁军驻扎在这片林子边上,对蒋玉衡而言,是个潜入的好机会。而小慧一直悄悄跟踪蒋玉衡。

    不甩掉后面这些跟屁虫,什么事都干不了!小慧心想着。她于是穿过这片树林,来到了小河边。她蹲在河边,从清澈的河水里看到岸上摇动的树枝。她的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讥笑,而后慢慢站起身,突然,她脚下一滑,掉进了河里。

    她在河中挣扎了两三下,便把头沉了下去。慢慢的,水底不再冒泡,涟漪也一圈圈散去,岸边树上的人终于察觉到不对,跑过来一看,早已不见人影。那人朝河水里射了几箭,也没有血色泛出。他顿时惊慌失措,人跟丢了!

    入夜后,痛苦的*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大声,连片的哀嚎海潮般摇撼着枯木。梁营中不停地有士兵因感染瘟疫而死去。月色晦暗,蒋玉衡躲在一棵枝叶尚茂密的树上,看着脚下两个士兵抬着一具被盖上白布的尸体走进了树林,那惨白的布在阴森的黑夜中分外刺眼。

    他们随便刨了个坑,把那发出恶臭的尸体扔进去埋起来后,就捂起鼻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走了。起初,埋完不幸去世的兄弟们时,他们总会在那小小的土包前静默地站一会儿,或神情悲怆,却眼含热泪,久久不舍离去。可是如今,能叹出这一小口气已属难得了。对于死亡,他们已经麻木了。每次都巴不得赶紧埋完,片刻不停地离开。他们的眼里也不再是悲戚,而是幸运和担忧。幸运死的不是自己,担忧不知何时轮到自己。

    那两个士兵一前一后地朝梁营中走去,突然,后面的那个招呼了一声:“你先回去,我解个手!”

    只听见那前面的士兵嘲笑了他一番:“才几步路就到了!这阴森森的,你也不怕撞见什么恶心东西!”

    “要撞早撞上了!”那人说着就开始解裤子,“急得很!”

    前面的士兵见他憋不住,便摇摇头自己先回去了。那尿急的士兵朝着树根痛痛快快地撒了泡尿,嘴里还吹着小调。悉悉索索的声音沿着树干传到树枝,蒋玉衡依在树上听得一清二楚。口哨声歇,尿液淋在干枯的树叶上的声音也停了。她这才低下头,半眯着眼睛盯着脚下的一切。

    只见那士兵穿好了裤子,正要迈步离开。就是现在!蒋玉衡猎鹰般从树枝间坠下,两腿迅速缠住那士兵的脖子,整个人坐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捂住他的嘴巴,让他发不出声音,另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咔嚓”一声,便扭断了那士兵的脖子。

    而后,她双手搭在那士兵的肩上,身子朝后一翻,双脚轻轻落地,她缓缓放下这个已经咽气的士兵,全程没有发出任何被人发现的声音,轻得如同黄叶落地。

    换上梁兵衣裳的她低着头,顺利地混进了梁营。找段凝!她想查明小慧是不是黄衣女子,目前来看,只能从段凝和刘鄩那里开始。刘鄩是不太可能了,那么唯一能提供一点线索的就是这个段凝。

    来这儿之前,她早已将这个段凝查了个清清楚楚。这个人要的无非就是金银财宝、荣华权势,况且他是个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之人,又与刘鄩结下了这么大的梁子,这样的人,最容易攻破。

    她于是径直朝段凝的营帐走去。她谨慎地低着头左右留意,还好,这些梁兵不是在辗转反侧就是在唉声叹气,就连巡逻的士兵都垂头丧气哈欠连天的。

    蒋玉衡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便寻到了段凝的帐前。营帐里没有灯光,看来段凝已经睡下了。她小心翼翼地绕到营帐的后面,掏出匕首轻轻在帐子上划了一道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口子,便钻了进去。

    营帐里一片漆黑,连桌案摆设都看不清。可是,这乌压压的一片,总让蒋玉衡觉得哪里有些不妥,却又说不出来。她侧耳细听,不对!安睡之人的呼吸怎会这样小心翼翼?何况,这营帐里根本不止一个人的呼吸!

    她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刚转身要走,眼前突然亮了起来。只见自己被层层士兵围在中间,他们一个个张弓搭箭,拔刀相向,齐齐对准自己。蒋玉衡紧紧捏住自己腰间的九节鞭,目光锐利地在营帐中来回扫视,试图找到突破口。

    “别白费脑筋了!”刘鄩从层层士兵中走出,他还是三年前的模样,一样的气定神闲,却让蒋玉衡咬牙切齿。他冲蒋玉衡笑了笑:“你不是要杀我吗?既然来了,岂有这么快就走的道理!”

    “谁说我要走了!”蒋玉衡抽出九节鞭,冲向刘鄩,“不取你项上人头我决不离开!”

    快鞭划破寂静的黑夜,击在钢剑上,发出令人震颤的寒响。刘鄩用剑挡住了她银蛇般的鞭子,蒋玉衡立即甩开,趁刘鄩还未缓过来,鞭子从底下甩出,紧紧勾住了刘鄩握剑的手。眼看就要擒住他,可她还是慢了半步!就在刘鄩无力握剑之时,她已经被其余的士兵用刀剑架住了脖子。

    “功夫长进得很快!”刘鄩夺了她手中的鞭子,笑道,“若是今日,我在竹林里遇到你和独孤成,说不定我就丧命在你的九节鞭之下了!”

    蒋玉衡咬着牙,狠狠道:“迟早有这么一天!”

    刘鄩见她眼中的怨恨和凶狠和三年前一模一样,不禁问道:“为了一个店小二,你就这么执着地要杀我?”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刘鄩双眼中喷薄出愤怒,“那你们又杀了多少我的兄弟们?”

    蒋玉衡冷笑道:“我要杀你,你也要杀我,所以今日我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刘鄩哈哈一笑:“杀你?你这种微不足道的密探,对李存勖而言,只不过是个随时准备丢弃的走卒,死没有任何意义!抓住你的唯一价值,是让你活着!”

    他说着将目光投向床榻,只见床榻上的段凝一脸不解地盯着他。刘鄩慢慢踱到段凝的身边,盯着他半晌不言语。段凝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便喝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这话该我问段大人!”刘鄩故意提高了嗓门,朝着帐中的各位士兵喊道,“眼前的这位蒋姑娘,是李存勖手下的密探。段大人可认识啊?”

    “我怎么认识她?刘鄩你什么意思?”段凝感到不妙,忙推道,“方才你不是说了吗?三年前你就和她认识了,你想倒打一耙,没门!”

    “三年前我杀了她的朋友,她一直想杀我!”刘鄩道,“可是为什么,今夜她却径直到段大人的营帐里来了?”

    “这——”段凝终于明白了,刘鄩这是要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从床榻上跳了起来,“刘鄩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你设计陷害我!”

    “认不认识的,还是等见了陛下再说吧!”刘鄩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也不给蒋玉衡开口搅乱的时间,便命人把蒋玉衡押了下去。他很清楚这种密探的规矩,为了防止蒋玉衡自杀,他派了四个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地盯紧,没收了她身上所有的利器,用一个铁笼子锁住她,而后放在空空荡荡的营帐里。

    “你要杀便杀!若让我活着出去,我一定会让你死得很难看!”蒋玉衡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铁栏杆,朝牢笼外的刘鄩喊道。

    刘鄩锐利的目光看到她脖子上露出的一小截红绳,便伸手去挑,蒋玉衡将身子一转,奈何刘鄩已经扯断了红绳。他看着手中润泽透亮的黄玉,上面雕着灼灼桃花,雕工精细,不像她这种身份卑微的人应有之物。

    “这是——”刘鄩试探着。

    “还给我!”蒋玉衡伸手要去抓,却扑了个空。她只能瞪着眼睛怒视着刘鄩。

    刘鄩看着她极力压抑的愤怒和惊慌,他很清楚,她是在故意保持镇静。她越是克制,表明这块玉越重要。他握紧了那块黄玉,出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