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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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突然撤军

    城墙上弩箭横飞,刀戟如林,滚木、雷石轰轰隆隆,闷雷一般。任凭契丹骑兵如何叫嚣挑衅,王昭祚都充耳不闻,紧闭城门。自从方田和张琼被杀后,镇州城中原本不把王昭祚放在眼里的人都收敛了许多,即便不是心悦诚服,可在存亡之际,也不敢犯众怒。而将士们见王昭祚日日亲自到城墙边守城,于是更加同仇敌忾,保卫家园。

    战火纷飞,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才挨到了黄昏,斜日挂在残损的城墙上,目送疲乏退去的士兵。

    赵王府内,张文礼同样拖着疲乏的脚步走进自己的房间,他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一屁股倒在自己的床上,哎哟哎哟地叹气。自从王镕受惊病倒后,他每日要带着伤痛在左右侍奉汤药不说,还被王镕的疑神疑鬼折磨得半死。

    每一口吃的,每一滴喝的,王镕都要用银针试毒,这还不算,还非要张文礼亲口试过,证明没有毒后才下口。有时候,他睡觉睡得好好的,张文礼上前帮他把被子掖一掖,只要碰到了王镕,他必定一弹而起,抓起枕头下面的匕首就一顿乱削。有几次,差点把张文礼的耳朵削下来。

    “老不死的,被儿子吓成这样,窝囊废!”张文礼一边坐起慢吞吞地脱着自己的靴子,一边在嘴里嘀咕。幸亏自己的伤不重,不然非被他折磨死不可!

    他脱下靴子,捏了捏自己站疼了的脚,正准备好好躺躺,突然,一个影子如鬼魅一般伸进了房间。那人影被斜挂的夕阳拉得老长,一步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张文礼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关门。

    “谁呀?”他没好气地喝了一声,因太累了,他这声吼叫里差点就听不出愤怒了。

    可那个人影没有应声。

    终于,那个人站在了张文礼的面前。张文礼顿时骇然大惊,身子僵直,喉咙里嘶嘶地发不出声。

    第二日一早,张文礼远远看见万皓一身铠甲,备好两匹马正要去府门前等候王昭祚,他于是凑到万皓身边,清了清喉咙。万皓见是他,心中虽埋怨他和王昭诲一起陷害大公子,但碍于情面,还是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什么事?”

    张文礼知道他心里有气,也十分清楚万皓的为人,于是义正言辞道:“现在我们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起守卫镇州,何况,我也忠心护主了啊,你怎么还是这么瞧不起我?”

    果不其然,万皓听了这话,神色稍温,瞄了他一眼,涩涩问道:“伤没事吗?”

    “不碍事!”张文礼笑了笑,又突然凑近一步,低声问,“万兄,私下里问一句,这蒋玉衡到底是什么人?功夫这么厉害,难道真是晋王派来帮助大公子的?”

    万皓把脸一落,警惕地往旁边退了一步:“你问这个做什么?”

    张文礼狡诈地笑道:“只是好心提醒万兄一句,二公子纵使大不肖,可他想要的只是赵王之位。但晋王想要的,可是整个镇州!”

    万皓这些天日以继夜地守城,脑子里一根弦崩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心思考虑其他,经张文礼这么一点,他突然觉得脑子里轰隆一声,似大厦之将崩。

    张文礼见万皓恍然大悟的样子,于是作揖道:“话我就只说到这,万兄是明白人!”而后转身走了。

    张文礼离开不久,王昭祚便匆忙跨出府门,对着发愣走神的万皓说道:“走吧!”王昭祚跨身上马,见万皓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问:“怎么了?想什么呢?”

    “啊?”万皓这才意识到王昭祚已经出来了,他摇了摇头:“没事!”

    “玉衡呢?还没来吗?”王昭祚探头望了望空荡荡的街,这两日蒋玉衡总是一大早便跟他们在这里碰面,而后一起去守城。可是今日到了时间,却不见她人。

    万皓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道:“怕是起晚了吧,昨晚那么晚才回去!”可他知道王昭祚定不放心,于是不等王昭祚开口便抢着道:“不如大公子先走,我去看看她!”

    “好!”王昭祚点了点头,策马往城墙方向奔去。

    蒋玉衡住在鸿来客栈,是镇州城内一间普普通通的落脚处,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加上战事紧张,人人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即便她骑着一匹显眼的白马,也不怕会有人多留意自己。

    万皓去寻她时,她正将一张写好的字条慢慢卷进一个小竹筒里,然后将竹筒绑在白鸽的腿上,轻轻摸了摸白鸽柔顺的羽毛,将它放飞。可是那只鸽子还未飞出鸿来客栈,便被一柄匕首掷中,落了下来。

    蒋玉衡把九节鞭缠在腰间,正要出门,便迎面碰上了万皓,她问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大公子见你今日没及时到府门前,让我来看看你!”万皓和平时一样露出亲厚的笑容,极为自然地踱到蒋玉衡的身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蒋玉衡笑了笑,刚要回头却突然觉得脖子上一阵剧痛,而后没有了知觉。

    原来万皓一掌将她击晕了。万皓愣了一会儿,没想到一切都和自己设想的一模一样,蒋玉衡果然没有丝毫防备,不然他真的觉得没有把握。他定了定身,然后迅速把门关上,按照自己方才来的路上想好的思路,把晕倒了的蒋玉衡绑了起来,装进自己带来的袋子里,将袋口扎住,只留一点呼吸的缝,而后他扛着那只袋子走出了鸿来客栈,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里。

    这原本是张文礼和他一起赁的院子,可自从张文礼在王镕跟前得势后,便搬到赵王府去住了,这院子里便只剩了他一个人。他把蒋玉衡扔在从前张文礼住的房间里,然后用木板把窗户都钉死,门上也多加了两把锁,这才放心。他从袖子里掏出那张从白鸽腿上取出来的字条,这是蒋玉衡给李存勖的密信,上面写着“契丹已撤”。

    万皓看到这四个字,十分诧异,于是快马加鞭往城墙赶。还未到城墙边,便听到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一片嘈杂中偶有几声“退兵”的话传入他的耳中。他登上城头一看,城外并没有叫嚣、攻城的,契丹驻扎的军营也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狼藉。

    “大公子,这——”他望着王昭祚。可王昭祚脸上的疑惑并不比他的少。契丹势猛,纵使攻城不是他们擅长的,可是阿保机的大军不日就到,眼看镇州唾手可得,一向虎视眈眈的阿保机为何突然撤军,让煮熟的鸭子飞掉?这着实让他们想不通。

    可只要战事消停,总是好事一桩!

    王昭祚看了一眼气还未喘匀的万皓:“玉衡呢?”

    万皓这才明白了蒋玉衡为何今日没有及时赶到赵王府外,他于是拿出蒋玉衡写给李存勖的密信,递给了王昭祚。王昭祚看后紧紧攥住,望着远方,沉思半晌。

    万皓知道王昭祚不愿面对,却还是直面现实,问道:“按她之前的意思,李存勖已经出兵前来了。到时候李存勖的晋军摆在城外,大公子是开城门,还是不开?”

    王昭祚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把手中的密信攥得更紧了:“你觉得呢?”

    “镇州的四面八方,不是李存勖的势力就是梁的国土,阿保机孤军深入前来攻城已是冒险,即便他攻下镇州,也守不住!我想,这可能就是阿保机突然撤军的原因之一。可是李存勖不一样!”万皓有条不紊地分析道,“李存勖已经夺下了北方的幽州,若再吞并镇州,不是什么难事,也更利于他日后一举灭梁!”

    “你是说,这次真正要攻下镇州的,不是阿保机,而是李存勖?”王昭祚双眼迷离,心里交瘁,却仍要死死撑住。

    万皓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大公子觉得,蒋玉衡为何突然出现在镇州?又为何帮我们对抗契丹军?难道李存勖派她来,是为了帮助大公子的吗?”

    万皓的话让王昭祚心里一阵刺痛,他心口不一道:“或许——或许她只是——”

    可是连欺骗自己的话他都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不可能!

    万皓看出了他的心思,反问道:“难道她是自己跑到镇州来帮助大公子的?她是李存勖的密探!”

    王昭祚望着血流成河的四野,慨然长叹,而后问道:“她在哪儿?我要亲自问她!”

    万皓脸色突然拘谨起来,半晌没有答话。王昭祚看出不对,又问了一遍,万皓依然支支吾吾的,王昭祚于是厉声喝道:“她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万皓咬了咬牙:“大公子,父子兄弟尚且不可互相信任,何况这种所谓的情谊。大公子还是不跟她接触的好!”

    “她在哪儿?”王昭祚根本不听他解释,只不停追问。万皓却铁了心不说。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又哨兵前来回报:“报——前方发现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