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唐烟云
字体: 16 + -

第二十六章 记恨

    这片树林似乎走不到头,迷宫一般,牵藤搭架。他们一面跑,一面回头看那些士兵有没有追上来,还要时时提防从身后射来的箭。

    跑了好一会儿,他们的衣裳被荆棘刮破了好几处,连腿上都刮出了血痕。蒋玉衡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渐渐地落在了后面,独孤成忙回头,拉着她的胳膊向前跑。

    越往深处,雾气越浓。刘鄩带着士兵,紧紧跟在他们身后,看不清人,便听声辨位,不时拈弓射箭。

    慢慢的,前面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竟至于沉寂。士兵们的步子也随之越来越慢,他们看着前面雾气腾腾的树林,没有人声,只不时有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唤,顿觉诡异。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上前。

    可是刘鄩毫不畏惧,依旧带领着他们一步步小心翼翼向前挪去。虽是春日,但林子深处仍有许多积年的落叶。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处显得格外地刺耳。

    他们用手中的弓箭扒开一丛丛灌木和荆棘,来到一处藤蔓遍生的地方。放眼望去,在一棵棵不知名的高大树木之下,生长着许多金银花。金银花纤瘦的嫩芽一簇簇伸展着,虽然花开得不多,但纯纯的白,暖暖的黄,袅袅婷婷,有小家碧玉的娇羞,又有碧空仙子的圣洁。

    另有几丛未开的夜来香偎在金银花旁。空气中四处浮动着淡淡的甜甜花香。

    这些花儿如退出浮世的隐者,原本静静地卧在丛林深处,享受着从高林密叶间滴落的阳光雨露的滋养。可惜这世间终究没有永久的安宁。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让花叶随之颤动。刘鄩回头一看,眼角瞄到空中似有一个身影一荡而过,再仔细一看,一个士兵的脸被划破,他正痛苦着捂着满脸鲜血悲号。

    就在众人惊恐之时,那身影再一次飘来,如鬼魂般一掠而过,划破了另一个士兵的脸。刘鄩这次看清了,那是独孤成。他爬到树上,一手握着匕首,一手攀着一根长藤,顺着长藤荡下来又荡上去。刘鄩立马拉起弓箭,朝独孤成射去,却都被独孤成轻巧避开。

    众人一齐射箭,独孤成站在粗壮的树枝上,深吸一口气,振臂挥起长藤。这长藤可真大啊,比铁链还重,挥舞起来,上面的每一片叶子都迎风鼓叫。独孤成仿佛挥舞着一条神鞭,将飞来的利箭全都打落。

    刘鄩见他小小年纪竟有这么大的气力,心中暗惊,竟顿时生出赞赏之意。

    蒋玉衡躲在一旁的树丛中,立马掏出弹弓,将脚边备好的石子一颗颗装上去,朝着那些士兵的脑袋啪啪打去,一打一个准。那些士兵慌乱地捂着自己的头嗷嗷大叫,一时之间,哀号声遍布整个树林。

    刘鄩知道,自己不能再心慈手软了,于是淡定从身后抽出一只白羽箭,瞅准了石子飞来的方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嗖”的一声。

    “玉衡小心——”独孤成话音未落,那箭已飞了过去。

    蒋玉衡顺势而倒。

    “玉衡——”独孤成大喊着她的名字,正要跳下树去看看她的伤势,不想蒋玉衡忽又坐了起来。原来就在刘鄩发箭之时,她已听到了声响。宋老瞎不光训练了她的嗅觉,还练就了她一双灵敏的耳朵。

    只是刘鄩这一箭,太快太猛,她来不及躲闪,只得迅速躺倒,即便如此,那支箭还是插到了她的头发上。只差那么一寸,就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刘鄩见她反应如此敏捷,心中又是一惊。而吴大方趁他出神时,大声喊叫着从不远处奔来,手里甩着一个鼓鼓的大包袱。细看之下,原来是他把自己外面的衫子脱了包裹着什么。吴大方胳膊一轮,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人群里。

    衣衫散开,只见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蛇。青的,红的,麻灰的,花的,各种各样的蛇一下子被放了出来,吐着信子朝各个士兵散开。

    虽然他们个个都是壮汉,但看见这么多蛇一起蠕动,头皮难免发麻,个个只顾着乱跳。蒋玉衡在一旁看热闹般咯咯地笑。

    原来她听狂七娘说过,藤蔓多的地方最招蛇,何况这里长满了金银花和夜来香,这两种花的香气也很受蛇的喜爱,便猜想这个地方蛇一定多。而吴大方恰巧会抓蛇,便抓了许多来。

    趁那些士兵被蛇缠住之时,他们三个扭身就跑。刘鄩往前冲了几步,腾空跃起,抓住垂下的藤蔓,轻轻一荡,从蛇群中突围而出。他拔出羽箭,双目炯炯瞄准前方,箭镞如蹿动的火花,“嗖”地一下,灼在吴大方的背上。

    吴大方顿时扑倒在地。蒋玉衡连忙扶起他,只见他瘦削的脸顿时苍白,毫无血色,嘴唇不住地哆嗦。那支羽箭的箭头整个地钉进了他的肉里,看来刘鄩是不想给他们留半点活路。

    蒋玉衡手上摸着吴大方黏糊糊热腾腾的血,不住地哭喊:“吴小气,你没事吧?喂——”

    吴大方的身子仍不停地颤抖,他挣巴着半张着眼,努力勾出一丝微笑,却被疼痛瞬间冲散。

    蒋玉衡心里一阵酸楚,眼看刘鄩步步逼近,她轻轻放下吴大方,拔出靴边的匕首直冲过去。

    可她哪里是刘鄩的对手!平日里宋老瞎让他们练功,独孤成夜以继日地刻苦训练,她却总是耍各种滑头偷懒,一会儿头疼脑热,一会儿扭手崴脚的,气得宋老瞎再不想管她。

    若不是独孤成及时来支援,恐怕她早被刘鄩打得筋断骨折了。

    他们左右夹击才勉强能支撑一会儿,可是那些被蛇困住的士兵此时已陆续脱身,朝这边奔来。

    独孤成仍在与刘鄩纠缠,蒋玉衡则脱身出来,从腰间垂挂的小兜里掏出一颗颗小石子朝那些士兵脸上弹去。可是终究寡不敌众,蒋玉衡的手臂被划出两道血痕。

    独孤成本不想杀人,方才他也只是用匕首划破那些士兵的脸罢了。但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三个谁都活不了。

    于是他将身子一闪,以最快的速度抽出两个士兵腰间的刀,如幽灵鬼魅一般,以电掣雷鸣之势,所到之处,士兵应声而倒。眨眼之间,双刀的薄刃之上便染了一层薄薄的热血。而那些士兵,个个瞪圆了眼睛,望着高远的树梢,脖颈间的血一滴滴将枯叶染红。

    刘鄩在他身后看见这一幕,早已将羽箭对准了他的脊背。蒋玉衡看见,于是一颗石子打在刘鄩手背上,刘鄩的手立马见青一块。

    他怒上心头,三两步冲到蒋玉衡跟前,一双大手紧紧抓住她两条细瘦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拎起,在空中甩了几圈,而后猛地朝树上一扔。蒋玉衡狠狠地撞到树干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似乎都断了。

    独孤成发了疯似的抓起匕首朝刘鄩刺去,刘鄩身子一侧,独孤成扑了个空。刘鄩又以同样的招式抓住独孤成,奈何独孤成如一条滑泥鳅,双手双腿紧紧盘在他身上,甩也甩不走。刘鄩气急,折断羽箭将要朝独孤成的背上刺去。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趴在不远处的吴大方咬紧牙关,猛兽一般,怒吼着冲了过去。

    箭矢插入他的手心,血肉翻成一朵凄厉的花。

    刘鄩没想到他还活着,更没想到他竟还能站起来,他惊讶地看见吴大方眼中嘴中都是鲜红的血色。

    独孤成趁他震惊之际,迅速将匕首插进他的胸膛,而后猛地拔出。刘鄩惨叫一声,如一座将崩的大山,往后连连退了两步。吴大方见机,用力往他身上一扑,将刘鄩紧紧压住。

    “快走——”林子里回荡着吴大方悲壮的喊声,“走啊——”

    独孤成顿时手足无措,愣愣站着,他想上前扶起吴大方,却被吴大方甩开:“我活不了了,你们快走啊!”

    独孤成将眼中的泪眨回,转身背起蒋玉衡就跑。

    “不!吴小气——”蒋玉衡在独孤成背上挣扎,她回头,却看见刘鄩和吴大方扭打成一团。

    “大方哥哥——”

    朦胧的泪眼中,她看见刘鄩的匕首一下下刺在吴大方的心窝里。吴大方的手终于从刘鄩的衣领上垂下。

    鲜血染红了满地的金银花和夜来香,今夜的花香,将是血气。

    刘鄩!这张脸,她记住了!

    而扶云殿内,烛火扑朔。朱友珪支走了所有宫女和太监,他正扬着长鞭,一鞭鞭抽在黄云身上。

    黄云跪在地上,面色惨白,被咬破的唇如凄迷白雾中盛开的一朵血莲。

    “说,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他们去哪儿了?”朱友珪怒吼着,手中长鞭越挥越用力。

    黄云双眉紧蹙,泪迹斑斑,纤声柔气道:“臣妾实在不知!臣妾不过是想出城赏个花,不知殿下说的什么晋王的密探!殿下,冤枉啊!”

    她一面喊着冤,一面含情脉脉地望着朱友珪,那模样实在楚楚可怜。从前朱友珪便是被这柔弱的样子迷住,于是不顾她卑贱的身份,毅然娶了她。可自从父亲朱温强行将她据为己有之后,他每每再见到这张面孔,心里便一阵阵恶心,恨不得撕烂了它。

    朱友珪对她的求饶充耳不闻,一鞭鞭抽得更狠:“冤枉?你有什么冤枉的?贱骨头,臭*!我抽死你!”

    长鞭落在皮肉上的声音杂着黄云的惨叫求饶,一声声传到门外。守在门边的宫女和太监随着鞭声身子一颤一颤的,可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敢多看一眼。

    刘鄩站在殿前,望着恍惚的烛光,面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