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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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星星之火

    “你今天这样子,真是吓我一大跳,”李秀兰忧心忡忡看着方木根,“我感觉你变了。”

    “是变了,”方木根点了根烟,自嘲地看了看手上的石膏,“我这几天感觉已经完蛋了,豁出去了。”

    “你怎么这么消极。”

    “秀兰啊,不是我消极,我们这种单位,给人抓到辫子,你说我还有什么前途?”方木根悲伤一笑,“先进、劳模这些都不用想了,领导也不会再提拔了,这辈子不可能再往上升了。”

    “说得好像你以前想往上爬一样。”

    “以前起码还有一点希望,”方木根拍拍脑门,“还有一点盼头。现在好了,水根要判刑,我在单位也完了。”

    “那你就安安心心上你的班,罗场长不是给你打过招呼了,你想那么多干嘛。”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不想活得没皮没脸啊。”

    “别想了,睡觉去,人这一辈子哪说得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李秀兰走去厨房,往水盆里倒热水,“你手上石膏要怎么办?一直吊着难不难过?”

    “再吊几天,”方木根说,“以防万一,跟这些人说不清楚。”

    方木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法律的铁拳打碎了发财梦,现在铜牙铁齿又嚼碎了他的荣誉和虚名,方木根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愤怒,却又不知怎么去改变,无力和挫折感将他包围,李秀兰在一边沉沉睡去,方木根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觉得人生格外孤独。

    第二天,方木根一时没忍住,用打了石膏的右手去抓操纵杆,身后传来嘿嘿一笑,方鸣谦回头一看,毛有志带着憨笑,半个身子探出卷扬机房楼梯口,笑嘻嘻问他:“木根,你这是演哪一出啊?你回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方木根缩回那只握着手柄打了石膏的右手:“有志,你上来也不喊一声,鬼鬼祟祟的,你最近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还不是老样子,”毛有志端了张木凳在操作台旁坐下,低声问方木根:“你弟弟那边,应该没有我的事吧?”

    方木根摇摇头,毛有志拍拍大腿:“哎,真是造化弄人,好好一件事,居然搞成这个样子!”

    方木根瞪一眼毛有志:“我昨天跳楼的时候你怎么不来帮忙?现在来说这些干什么?”

    “我晚班下班才听到这个事情,我连觉都没睡就赶过来看你,”毛有志说,“我们是一条船上的啊,木根。”

    “你的脸怎么了?”方木根看见毛有志眼角有一块发青的瘀伤,“谁打你了?”

    “嗨,别说了,你不在的这段,我手气背得要死,天天输天天输,跟人借了点钱,讲好半分利,结果还钱时又变卦,说要收我一分利,吵了几句就动手了。”

    方木根警惕看他一眼:“活该!哪个叫你赌钱,你别跟我借钱啊,我现在没有钱,一帮人天天追着我退货退款。”

    “你这个人真是,”毛有志嘿嘿笑,“算盘拨得比哪个都快,我还没开口你就知道啦?我不是跟你借钱,我给你带了一个好消息来。”

    “什么好消息?”

    “祝昌源那个盲流,”毛有志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新,“居然给我写信了,你相信吧?”

    “他一个盲流,还会写信?你打开我看看。”方木根单手接过信,信写得很短。

    有志:

    我知道你打开信肯定会问,你什么时候会写字了?我告诉你,这封信是我口头念,让我秘书帮我写的。你现在还好吗?还在矿里上班吗?我前几年出去干活,认识了几个朋友,去年带我到温州做皮革生意,说起来你不信,这一年我赚了不少钱,大概比你两三年工资都多。

    我写这封信呢,不是来跟你炫耀,记得以前大家玩得那么好,还结拜过兄弟,说过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难我就不找你同当了,现在有福,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同享?我现在问一问,你信不信得过我?想不想和我一起来做生意?

    我今年想把生意扩大一点,本钱不够,资金有点紧张,我想来想去,想找几个信得过的老乡合伙,我第一个想到了你。听说你在那边混得也一般,你有没有兴趣来?这边的情况很好,具体的事情,你要有兴趣,可以打下面这个电话找我。另外,寄一张我现在的照片给你,免得你认不出来我了。

    昌源

    “照片呢?”方木根伸出左手,接过信封里的彩色照片一看,祝昌源人模狗样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提着一个小皮包,笑嘻嘻站在一间作坊前,对着镜头比出大拇指。

    毛有志哼了一声:“你还记得他以前跟我们一起砍柴什么鬼样吧?”

    瘌痢头,又黑又小,方木根想起了祝昌源的真身,激动得把右手一拍操作台,手臂上的石膏应声而碎,纷纷脱落散了一地:“这个祝昌源,居然都有秘书,还装电话啦?!”

    毛有志吓得跳起来去捡地上的石膏:“木根木根,你别激动,别激动,有话好好说,你手没事吧?”

    方木根甩甩手,活动了一下硬梆梆的手腕:“我手不碍事,那他这个电话,你打过没有?”

    “我就是来问问你,这事可信不可信,免得我白白浪费电话费。”

    方木根看了看信封的地址,落款还是个什么公司,心里又是激动,又是羡慕,为老乡的好运气感到骄傲。

    “有志,我觉得这个电话可以一打,”方木根拿起扫帚,打扫着散落一地的碎石膏,心里浮出一丝希望,“就是不晓得他这个生意要出多少本钱。”

    “我就知道,你木根是做大事的人,”毛有志嘿嘿一笑,拿起方木根的饭盒,“这样,我帮你去打饭,吃过饭我们再好好商量。”

    方木根点点头,毛有志拿着饭盒,站在他面前一动不动,方木根问:“你不是说帮我去打饭?”

    毛有志摸摸口袋嘿嘿一笑:“我连饭菜票都输光了,你多给我几张,我帮你打饭,你请我吃一顿,算是跑腿费。”

    方木根皱起眉头,从口袋里摸出饭菜票,细细数了四张交到毛有志手里,他这才跑下了铁楼梯,欢天喜地奔向路口的采场食堂。

    吃过饭,方木根继续开卷扬机,毛有志在一旁,两人热切讨论起国家大事和经济形势,祝昌源的那张照片刺激到了两人内心最敏感的梦想,飞黄腾达升官发财。

    “祝昌源一个瘌痢头都可以混成这样,我们就这样一辈子烂在矿里?你甘心?”毛有志摇头晃脑,“我反正不甘心。”

    “等我下班,我们就去打电话,”方木根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有志,这种事就是要有熟人,有路子,一下子就发起来了。”

    方木根下了早班,带着毛有志去了邮局,按着信上的号码打了电话过去,一个女人在电话里说:“刘总出去谈业务了,你晚一点再打过来。”

    方木根抢过毛有志手中的电话,大声喂喂了几句,才把听筒对准耳朵:“我跟你讲啊,我们是刘总老乡,你拿笔记一下我的话,对对对,很重要……他回来你转告他,合伙的事情,叫他电话打到我们矿里,转采场卷扬机房,找方木根,对对,木头的木,你再记一下,我礼拜一,礼拜五上早班,上午七点半到下午三点半,叫他这个时候打过来。”

    挂了电话,两人互相看了几眼,不等毛有志开口,方木根说:“你晚上找别人吃饭去,我家最近不太平,没心情招待你。”

    “这不马上就要有好事了?”毛有志看看方鸣谦,“我跟你说啊,我这个人穷光蛋,这个合伙机会我让给你,你要去呢,要带我一起去,我给你做秘书,我不想一辈子闷死在山沟里。”

    “你做个鬼的秘书,”未来的大老板方木根翻了翻衣领,给了毛有志一个职业定位,“秘书嘛,都是女的,你最多当个司机。”

    “好好好,反正我跟着你,司机、保镖,我都可以。”

    几天后方木根等来了祝昌源的电话,老乡遇老乡,闲话说不完,两个人用乡音在电话里追忆了半天往事,祝昌源在电话那头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方木根愿意出两万块本钱,保证他一年就翻身,两年就能自立门户独当一面。祝昌源说得头头是道,方木根听得心潮澎湃,在矿工生活的灰暗低潮期,方木根又发现了希望,一枚小小的火种,点燃了他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龙门梦。

    方木根一回家,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李秀兰,李秀兰想了想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我们钱不够,可以跟你爸爸借啊?”

    “那你万一亏了呢?”

    “怎么可能亏?祝瘌痢都能当老板,我方木根怎么也比他强。”方木根拍拍胸脯,“你先去跟你爸爸说说,这种事要早点落实。”

    “你想问我爸借多少钱?”

    “一万块,”方木根说,“我们存款还有一万多,我留点给你。”

    晚上李秀兰去工人村借钱,毛有志跑来询问情况,两人在房间里说得眉飞色舞。

    “你老丈人答应借钱给你了?”毛有志两眼放光。

    “这还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方木根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要是也有个这样的老丈人就好了。”

    “你现在知道结婚的好处了吧?”方木根志得意满,“叫你不结婚,还去搞破鞋。”

    “那是你运气好!骗了秀兰跟你结婚,我骗哪个去?找个乡下老婆,没工作的,我自己不是更苦?”

    李秀兰红着眼睛跑回来,打破了方木根才夸下的海口,她捧着几包烧饼眼泪汪汪说:“你自己去跟我爸爸说,我跟他说不通。”

    毛有志从李秀兰手里接过烧饼,啃了两个对方木根说:“你快去,好好求求你老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