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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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风风光光

    礼拜六,装上铁球的起重机左右摇晃,像一个挂钟,铁链绷直了甩过去,铁球似钟摆,闷闷撞上砖墙,穿透墙壁又荡回来,断裂的砖块和泥灰噼啪掉落,在地上激起阵阵白灰。司机调整方位,铁球在墙根连续撞出几个大洞,一发重击下去,整堵墙壁轰然倒塌,灰尘铺天盖地。

    一行人站在招待所上坡上,望着那个流星锤一样的大铁球四下发威,每倒下一堵墙壁,他们都要欢呼雀跃。马路封了半边,戴红袖章的工人吹着口哨,摇着小红旗维持秩序,上下班工人们骑着自行车掩鼻快速骑过,远远停下车回头张望。昔日雄伟巍峨大礼堂,在现代机械面前不堪一击。

    “他们说新文化宫要建四层,五十米高,全用最新设备。”陈奇峰有内部详细消息,“以后二楼也有座位,可以上去看电影。”

    “建好以后,会请很多剧团来表演,以后我们汇报演出,也用新舞台。”李响对未来的文化宫满是憧憬,“真希望建起来也跟拆起来一样快。”

    铁球连续撞击,半个大礼堂成了残垣断壁,露出了倾斜的水泥坡面,包工头之子吴永强有丰富基建经验,他指指水泥地面:“哪有这么快,这些水泥地要全部打掉,重新打地基,地基都要挖几个月。”

    “你爸怎么不承包这个工程?”李响问他,“你爸他们挖地基肯定快。”

    “他爸爸只能造造那种三层楼,挖挖土方什么,造文化宫这种大工程,一定要专业施工队,一般人搞不来的。”工程师之子蒋文波说。

    “有什么搞不来?不就是高一点,大一点,基本原理还是一样的。”

    “我跟你们说以后文化宫是什么样的,我看了我爸爸他们设计的图纸。”蒋文波有了卖弄机会,“最头上那边呢,要舞台,舞台上面跟现在不一样,要搭钢架,搭完……”

    “哎呀我们听不懂这些,你就跟我们讲,建好以后,是德兴电影院好,还是矿里文化宫好。”

    “那当然是矿里文化宫好,都是最新的设计,阶梯电影厅,多功能大厅,还要建洗手间。”

    “洗手间?怎么不建洗澡间?”吴永强开始抬杠。

    “洗手间就是厕所,你不懂别乱说了。”李响纠正他,“楼上还有展览厅,可能还会有台球室阅览室什么的,反正很大。”

    “后期还要加个小会议室,给矿里开会用,我看过设计图了。”

    方鸣谦看见方木根和李秀兰从采场骑着自行车下来,他跑下坡在路边挥手拦住两人:“你们要去街上?”

    “我们去百货大楼,”李秀兰说,“我跟你爸去买衣服,等你小叔结婚那天穿。”

    “那给我买个集邮册,”方鸣谦说,“我要集邮。”

    “那你上车吧,带你去自己挑。”

    方鸣谦爬上李秀兰自行车后座。一家三口往街上骑去。街上两条马路,一前一后,前马路通往正街,后马路一个大上坡,专走货车。和矿里一排排整齐居民楼比,小县城正街显得陈旧破烂,民房老旧低矮,马路上满是黑色烂泥,水泥建筑之间偶尔还夹着一栋年代久远的木质小楼,骑过邮电局,方木根停车去发电报,李秀兰带方鸣谦在一边的巷子里买梅干菜烤饼。等方木根发完电报出来,他们又骑过最热闹的街心花园,一路往上,骑过电影院,冬春饭店前,一条龙旅社对面,就是百货大楼。

    百货大楼在高高的台阶上,台阶下摆着两只石狮子,青灰色大理石质地,白点斑驳,两只狮子雕得圆头圆脑,发型和方水根一样,是一圈圈卷发,大嘴里露出一排四四方方大牙。方木根问他:“你知道哪只是公,哪只是母吗?”

    “这还分公母?”方鸣谦好奇地打量着两只狮子,伸手去摸被太阳晒得温热的光滑大理石。

    “公的瓜子下面是绣球,”方木根一指右边的母狮,“母的瓜子下面有小狮子。”

    方鸣谦一看,果然母狮两爪间,有一只小猫一样的小石狮子。

    一家三口走上楼梯,走进百货大楼,百货大楼一楼十分热闹,大厅门口有供人休息的长凳,宽阔的大理石通道两旁,是一长排蓝色玻璃柜台,后面竖着一个个货架,摆满各种高级货,钢笔、皮鞋、手表、闹钟、球拍,方鸣谦最喜欢看的是烟酒副食品柜台,香烟玻璃柜后摆着红红绿绿的进口香烟,红色包装上一只黑毛举着爪子,方木根抽的良友,还有一干他喊不上名字的外烟。

    副食品柜台摆着各种散称零食,水果硬糖、果丹皮、麦丽素、金币巧克力,铁盒饼干。

    一家人走到最靠里的服装柜台,营业员有气无力地撑着脸望天发呆。方木根和李秀兰一番窃窃私语,开始挑选毛料西装。营业员板着脸,举着衣叉把西装一件件从高处挑下来,不耐烦地看着方木根一件又一件试穿,方木根最后选定了一套青灰色羊毛西装,李秀兰挑挑拣拣,选了一套桃红色西装裙,方木根格外爽气,没有讨价还价就付了钱。

    见到方木根出手阔绰,方鸣谦觉得机不可失,立刻喊道:“你们还没给我买集邮册呢。”

    方木根破天荒带他去了文具柜台,方鸣谦在一排集邮册里选了一本最大的,一心想要压倒陈奇峰。付过了钱,方鸣谦把蓝色硬皮封面集邮册牢牢抱在怀里,方木根说:“呐,集邮册我给你买了,以后买邮票,你不要再来问我要钱。”

    他们把西服装进袋子里,骑着车回了红砖楼。方木根换上白衬衣,在镜子前来来回回穿西服脱西服,又拿出一条红白花纹领带,对着一本着装礼仪的书,一遍遍学打结,方鸣谦看着好玩,想要帮忙,吃了两记毛栗子,方木根说:“你以为是打红领巾?手脏别乱摸。”

    李秀兰过来,两人研究了半天,终于打好了领带,头一回穿西装,两人眉飞色舞,互相打趣,方鸣谦看看自己土不啦叽的一身校服不由得心生怨愤:“你们穿得那么漂亮,都不给我买一套!我也要穿西服!”

    “你穿什么西服,到时候给你买滑雪衫,”李秀兰说,“我们是穿去参加你小叔结婚的,他和你婶婶带我们家赚了不少钱,当然要穿得风风光光,也给你小叔长长脸面。”

    “我看你们就是臭美,”方鸣谦说,“到时候还不是一大帮老表,爷爷穿中山装,奶奶穿棉袄,就你们穿那么洋光,别人还以为你们结婚呢。”

    两人嘻嘻笑起来:“我跟你妈妈还没有办过婚礼呢,给你这么一说,我们到时候是要考虑下,是不是补办一次。”

    “我都这么大了,你们还办结婚酒?”方鸣谦刮刮脸,“我同学知道要笑死。”

    “笑话什么,那时候我们条件不好,没钱办酒,后来是等你满月才办了酒,算是和结婚酒一起办了,现在条件好了,我们还想拍个婚纱照呢。”

    “你跟他讲这么多干什么,”方木根看看方鸣谦,“你还不下去?又想留在这里吃饭?”

    “爸,我发现你现在阔了,”方鸣谦问,“你和小叔到底赚了多少钱?是不是万元户了?”

    “万元户算什么,”方木根哼一声,“跟你小叔弄得好啊,我们迟早去开公司做生意。”

    他又看看方鸣谦:“你最近在学校里有没有犯事?你们老师还有没有要订货的?”

    “订货他们又不找我,都去问外公了,就是同学都说你们在搞投机倒把。”

    “那些人是眼红,你不要听他们的,什么投机倒把,你少跟那些红眼病玩,也少出去吹牛。”

    方鸣谦出门前,李秀兰从抽屉里摸了一条金项链出来,细细的金链子上挂了一个南瓜子那么大的鸡心吊坠,黄灿灿金闪闪。

    回到外公家,方鸣谦汇报了一下情况,李锡生听了笑笑:“你知道你爸爸跟你妈妈结婚的时候,给我们的彩礼是什么?”

    “是什么?”

    “你爷爷托人从广丰带了一袋子小鱼干来,喏,就这么大的。”沈勤囡比出拇指。

    “还有十几根木料,跟我手腕一样粗的,说给他们打家具。”

    赖健康师徒三人笑起来:“那怎么打?”

    “最后还不是我贴钱,买了几个立方木头来,才打了几样家具。”

    “我爸现在有钱了,又是买羊毛西装,又是买金项链的,还说要重新办个婚礼。”

    “办个婚礼,再给你生个弟弟。”赖健康说。

    “他们敢!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只生一个好!”

    “有个弟弟跟你一起玩还不好?”黑石头问,“我们农村都五六个兄弟,玩起来热闹得很。”

    “我才不要什么弟弟,”方鸣谦说,“拖油瓶,分我零食,分我玩具,分我零花钱。”

    “你有个弟弟,你公公你爸爸再打你,就有人帮你分一半板子,你屁股就只有一半开花,不好吗?”

    方鸣谦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你为什么不肯要弟弟?”

    “万一那个弟弟比我听话,比我聪明,还比我会拍马屁,那他们肯定就不要我啦。”方鸣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