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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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速之客

    李锡生买西瓜和别人不同,别家是两个三个买,他一次买一车。借来一辆手推劳动车,方鸣谦往车上一趴,李锡生就推着他去买西瓜。

    七月八月,总有瓜贩夫妻定点在矿里卖西瓜。拉来一解放卡车西瓜,男的抛女的接,在路边堆成一座墨绿色西瓜小山。卖瓜是个体力活,边上摆张竹躺椅,日夜守着,一卖就卖半个月。每次新瓜一来,李锡生就带方鸣谦去挑瓜,手指弹弹手掌拍拍,熟过头的声音闷,不够熟的声音响,不闷不响正正好。一个个西瓜挑好,放在一边,一起过秤付钱,爷孙二人把西瓜装上劳动车,推回院子前,搬进家门一个个滚进棕绷床下,像一排大炮弹。

    为了及时消灭西瓜,方鸣谦每天都要放开肚皮大吃两顿,午睡起来吃一顿,晚上野回来吃一顿,西瓜切成一片片,门牙长齐的方鸣谦大显神威,先横捧在手,吸溜一口啃掉无籽瓜肉,换一个姿势,竖着捧在手心,门牙抵住瓜肉往下啃,两手用力往上推,低头甩脖啃得干干净净,一片白生生瓜皮飞出去,嘴巴一撅,机关枪一样吐西瓜籽。西瓜吃多有两样不好,一是尿多,二是粑粑里带西瓜籽颗粒感很强。

    方鸣谦低头大啃西瓜,肖洋过来摸出一个小盒递给他说:“买了个电子表给你留念。”

    方鸣谦擦擦手接过盒子,才明白过来:“你们今天就要走了?”

    “下午矿里有小车去技校,我们搭车过去。”

    想到肖洋的幸福二五零大红摩托、高压气枪和大拳击手套,方鸣谦就有些依依不舍,他拉着肖洋衣角说:“矿里不好吗,干嘛要去技校,你看我们都在矿里,你和小姨要去技校,又不认识那里的人,没有人和你们玩,要不你们再想想,留在矿里算了。”

    一家人笑起来,肖洋说:“我在矿里最多当个厂长,去了科研所,说不定能当所长,当了所长,我就让你当个小官,天天拍我马屁。”

    “我不是拍你马屁,我是舍不得你们走。技校离矿里好远。”

    李慧兰看破了方鸣谦的心思:“他哪里是舍不得我们走,他是舍不得你的摩托车和气枪,这个家伙算盘精得很。”

    李慧兰又指指盒子:“你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方鸣谦打开盒子,电子表的形状是金属小圆柱,挂在一条项链上,按下圆柱一端,液晶屏就显出黑色数字,肖洋过来教会他怎么调时间,把玩了一会,方鸣谦就把电子表套在脖子上,眼睛发酸说:“你们买这么贵的东西给我当礼物,我越来越舍不得你们走了。”

    一家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话,沈勤囡就哭了,沈勤囡一哭,李慧兰也跟着哭起来,李锡生在一边劝了几句,肖洋去门口转了转回来说:“爸爸妈妈,车来了,我们要走了。”

    李慧兰在八月下午毒辣的日头下踏出家门,背着背包,提着旅行袋,回头朝李锡生沈勤囡方鸣谦挥手,肖洋走在一边,背着吉他,拎着两只大蛇皮袋,一辆桑塔纳在马路边滴滴打着喇叭,他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上车摇下车窗挥手告别。

    方鸣谦嘴硬心软,想到小姨和肖洋就这样去了技校,以后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他就站在院门口对着小姨和姨夫高喊:“办喜酒一定要喊我啊,我还没有吃过喜酒!”

    两人隔着半条马路答应下来:“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别送了,外面太热了。”

    小车一溜烟发动开走,消失在白热水泥马路上。李慧兰一走,方鸣谦的势利本性立刻凸显,他走进院子就问:“公公婆婆,那小姨的房间以后是不是归我了?”

    他们逗鸣谦:“你一个小鬼,还要一个人霸一个房间?”

    “我要学习嘛,”方鸣谦说,“你们把房间给我,我就多拿奖状。”

    晚上吃饭时,李秀兰一个人骑着车下来,在院子里和李锡生沈勤囡说话,三个人压低了嗓门,神神秘秘,方鸣谦一靠近,李秀兰就赶他走:“你暑假作业写了没有?写完了去看电视。”

    方鸣谦晃来晃去,躲进厨房竖起耳朵偷听,只听见模模糊糊几句。

    “你等等看几天再说。”

    ……

    “这个人我听说过,不是什么好东西。”

    ……

    “这种老乡来找他干什么。”

    ……

    “你要看紧点,不要让他们天天粘着一起。”

    谈了老半天,李秀兰闷闷不乐骑着车走了,她一走方鸣谦就凑过去问沈勤囡:“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听?”

    李锡生沈勤囡把他拖进屋里,五斗橱上挂钟滴答作响,考虑了一会李锡生才说:“你爸爸现在交了坏朋友,我们担心他要受影响。”

    “什么叫坏朋友?”

    “像你们一起去保育院偷东西那几个,就是坏朋友!”

    “我爸偷什么了?”

    “你不要瞎说八道,”沈勤囡敲敲方鸣谦脑门,“你爸爸没偷东西。”

    “你们骗我,没偷东西我妈干嘛要来告状,还神神秘秘不让我听。”

    “你妈妈是担心那个人要带你爸爸去偷东西。”

    “你不要出去乱讲啊,丢人现眼。”

    “那你们去和我爸爸说说,不要跟那个人玩了,”方鸣谦说,“不要学我,偷两口麦乳精吃,被人笑死。”

    “你爸爸要是听我们的话就好了。”

    “那喊我爷爷来打他屁股!”方鸣谦对方木根被方兴泉打屁股这个场景感到开心,“狠狠打!”

    “你爷爷离得太远了,管不到他。”

    “这件事你谁都不要说,我们还在想要怎么办。”

    “你们包庇他,”方鸣谦撇撇嘴,“我去保育院吃个麦乳精就把我屁股打开花。”

    “你再嚼舌根!我马上请你吃二十记屁股!”李锡生一瞪眼,方鸣谦立刻捂着嘴跑回房间。

    第二天写过暑假作业,方鸣谦坐在小姨房间,对着窗外抢食的鸡鸭陷入沉思,我爸交坏朋友了?他们要偷什么呢?他们要是联手欺负我妈怎么办?他挠着头想了想,虽然有挨打的风险,但不能丢下李秀兰不管,得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打定了主义,方鸣谦把暑假作业往腋下一夹对沈勤囡说:“婆婆婆婆,我把暑假作业拿去给我爸检查一下。”

    沈勤囡点点头:“你去了注意点,管好自己嘴巴,不要瞎说八道。”

    方鸣谦戴着大草帽蹦蹦跳跳出了门,在棒冰场买了一根咖啡棒冰,吸溜吸溜吃着走去采场。走过选厂下坡时,他特意看了看高燕家窗户,窗帘拉着,高燕现在一定坐在客厅水泥地上,背靠沙发坐着吹电扇看电视。走过选厂上坡,过了水泥桥,走到红砖楼下,陈振威和杨华在楼下打香烟壳,一见方鸣谦腋下的暑假作业,陈振威笑嘻嘻凑过来拦住他:“你写好了?给我抄一下。”

    “我就写了一半多,我拿来给我爸检查的,等下要带回去的。”

    “没关系,先给我抄一会,我家正好没人。”陈振威拉着方鸣谦杨华去了他家。陈振威趴在桌上抄暑假作业,方鸣谦就开始四处打探:“杨华哥哥,最近是不是老有人找我爸玩?”

    “嗯。”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

    “是我们老乡,”杨华说,“跟我爸爸还有你爸爸同一批来的,还有个弟弟也在矿里。”

    “他找我爸玩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有没有去找你爸玩?”

    杨华摇摇头。他又问陈振威:“那他有没有找你爸玩?”

    陈振威笑起来:“我爸才不跟你们这些广丰佬玩呢,我爸当法医忙着呢。”

    “法医干什么的?”

    “破案的,专门抓杀人犯。要是有人被杀掉了,又不知道谁干的,就要喊我爸去检查。”

    “那你爸是福尔摩斯吗?”

    “也不一样,你别吵了,害我都抄错了!”陈振威跑去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健力宝给他们一人一瓶,又开了电视机,“你们看电视,让我专心抄作业。”

    方鸣谦看了快一个小时电视,要回暑假作业,答应过几天再拿来给陈振威抄,这才硬着头皮走去自家单元,悄悄走到门口一看,李秀兰不在家,方木根正和一个男人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聊天。

    方鸣谦在门口怯生生喊了一声:“爸,我暑假作业带给你检查一下。”

    方木根瞟他一眼:“你好好的跑上来干什么?暑假作业我不会自己下去检查吗?”

    “这个是你儿子?”男人看一眼方鸣谦,“过来过来,让我看看。”

    方鸣谦把暑假作业放在桌上,走到沙发前,男人脸很黑,两撇八字胡,穿着蓝白条海魂衫,脚架在方凳上,烟灰缸里满是良友烟头,方鸣谦对他点点头:“叔叔好,我是方鸣谦,你叫什么?”

    方木根不满意看他一眼:“怎么这么说话?大人的姓名你要请教,要说请问尊姓大名。”

    方鸣谦说:“那重来一遍,叔叔你好,我是方鸣谦,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毛有志,”男人拨了拨三七开,“是你爸爸老乡,以前你爸爸没有结婚时,单身宿舍里我们玩得最好。”

    方鸣谦看看毛有志,心里泛出一大排疑问:“你也是广丰人吗?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你们班上女同学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叫什么名字?”毛有志开始逗方鸣谦,方木根推他一把用广丰话骂了几句。

    方鸣谦摇摇头:“没有,那你上班地方的女人,有没有你喜欢的?叫什么名字?”

    毛志亮咧开嘴嘿嘿笑:“老方你家儿子反问起我来了。”

    他对方鸣谦说:“你不老实,我不信你没有喜欢的女同学。”

    “我们同学之间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们大人的事情我不懂,我们小孩的事情你也不懂。”

    方木根飞来一个毛栗子:“你现在越来越油嘴滑舌了,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方鸣谦揉揉脑门,决定打破沙锅坚持到底:“没有人教我,爸爸,你要不要检查我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