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山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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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地下乐园

    受过刑第二天,方鸣谦背着书包去上学,左手的奇怪形状引来了班上同学的好奇心,他们围着方鸣谦议论纷纷,要他拿下木板让他们一看究竟,方鸣谦撒谎说:“我在练铁砂掌,秘诀就是要绑着练!”

    方鸣谦把夹在木板里的左手在课桌上拍的啪啪直响。他的吹嘘很快引发了小报告,黄老师把他喊去办公室审问,方鸣谦这才老实交代,自己左手是烧伤而不是铁砂掌,黄老师看了看他的左手问:“那你现在只有一只手,收作业会不会不方便?要不要让李响帮你收作业?”

    巨大的危机感涌上方鸣谦心头,他连忙表态:“黄老师,我保证完成任务,你不要撤我的学习委员,我的手只是烫伤不是残废。”

    黄老师笑起来,用十二分温和的口气说:“黄老师怎么会撤你学习委员呢?老师是关心你,怕你一只手收作业不方便,喊个同学帮你分担一下。”

    方鸣谦拍拍胸脯:“黄老师你放心,我轻伤不下火线,一个人就足够了,用不着李响帮忙。”

    黄老师这才作罢,方鸣谦出了办公室,一背冷汗凉嗖嗖,他可不想李响”帮“自己收作业,这种事班上同学只会得出一个结论,他方鸣谦不行,被李响超过了。他可以接受秦婉璐分数比自己高,但绝不会把学习委员收作业记名字的特权白白交出,小小官僚方鸣谦在这种问题上总是格外敏感。

    回到家,李锡生沈勤囡各自用两个偏方来治疗他的左手,沈勤囡的偏方是鸡胆汁,她每天都四处打听,工人村里但凡有杀鸡开荤的人家,沈勤囡就上门去讨要一个鸡胆,拿回家等他放学后,把墨绿色胆汁挤出来抹上他掌心;李锡生的偏方是狗油,他多方寻找,终于花钱买回一碗雪白狗油,要方鸣谦天天像抹雪花膏一样涂在手心。鸡胆汁和狗油轮流上阵,方鸣谦的手掌就总是散发阵阵怪味,班上几个调皮的大个子天天来逗弄方鸣谦,要他解开绷带让他们一睹铁砂掌真相,方鸣谦不理他们,被问得急了,就直接一木板拍在来人后背问:“有没有感受到我铁砂掌的功力?”

    只有秦婉璐对方鸣谦表示了同情,课间休息她来到桌前,小声问他:“他们老这样笑你,你是不是觉得心里很烦?”

    方鸣谦颇有感触点点头:“这些人天天来问,其实就是想捉弄我。”

    “你手被烫到了还会好起来,”秦婉璐摸着脸上的胎记,“我这个就好不了,被他们笑一辈子。”

    “你这又不是病,”方鸣谦看着她脸上的胎记,“就是和别人不一样,比较特别。”

    “是不是特别难看?”秦婉璐低下头,表情有些难过。

    “这怎么叫难看呢?”方鸣谦摸着眼角下那颗好哭痣,“你看,我也有胎记,就是比你的小一点。”

    秦婉璐被他逗得笑起来:“你那是痣好吧?哪能跟我比。”

    方鸣谦绕了一段口令总结两人的共同点:“痣就是缩小的胎记,胎记就是放大的痣,所以我们两个差不多,都比较特别。他们就是喜欢笑话我们这种特别的人。”

    秦婉璐点点头,理解了方鸣谦的良苦用心:“你要早点好起来,不然上体育课他们又要捉弄你。”

    方鸣谦把左手正反两面木板举起来:“他们打乒乓球还要球拍,我现在用手直接可以接球发球,省得跟他们抢球拍。我下次找块胶皮粘上去,就跟真球拍一样了,还不眼红死他们。”

    秦婉璐捂嘴大笑:“给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你真乐观。”

    “那当然,我们得向张海迪学习,身残志坚,做当代的活雷锋,保尔柯察金。”

    周末,李锡生带着方鸣谦去采场红砖楼找方木根算账,他在客厅里气势汹汹质问夫妇二人:“我跟你们怎么讲的?叫你们看好他看好他,你们怎么看的?去过个年搞成这个样子?好好一个小官人,现在手都残废了!”

    方木根夫妇轮流解释,方鸣谦觉得此事主要责任在自己,他不爱听吵架,就跑去隔壁找高燕,一个寒假里他憋了一肚皮故事想说给高燕听,一跑进张家,张小灵就给了方鸣谦当头一棒:“我家燕子今年上保育院,住回她自己家了,你要找她玩,得去她自己家。”

    “那她自己家住哪里?”方鸣谦问。

    张小灵喊他过去,问他的左手怎么回事,方鸣谦说了一遍原委,张小灵才告诉他高燕家地址:“燕子家就在选场下坡边上,河对面那栋楼房。”

    方鸣谦走出房间,怅然若失,李锡生训完夫妇二人,骑车带方鸣谦回工人村,经过选场下坡时方鸣谦喊起来:“公公公公你停一下车,我去找一下高燕。”

    他跳下单车跑过小桥,站在四层楼前大声呼喊:“高燕!高燕!高燕!我来找你玩啦!你快点下来!”

    喊了七八分钟,晚风呼呼吹过,楼里无人应答,李锡生在路边喊他:“你改天再来,我们要回家开饭了。”

    骑到外公家院子外,他们看见有人正在搬家,搬来的是一户三口之家,一家之主叫曹香林,是个拐子,腋下撑一根铁拐杖,右边裤管下半截空空荡荡随风飘扬。邻居们帮忙,把三轮车上的八仙桌写字台大衣橱五斗柜一只只搬进屋里。方鸣谦看了一会热闹就回家吃饭,吃过晚饭他吊着膀子晃出来,大件已经搬完,曹香林的老婆和女儿像两只辛勤的小蜜蜂,来来回回、进进出出搬着杂物,他悠闲地站在门口树下抽烟。这时小拐子张磊腋下拄着一根木拐杖从后面走来,方鸣谦凑上去,三个残障人士互相看了几眼,惺惺相惜开始聊天。

    曹香林问张磊:“你左腿怎么截掉的?”

    张磊说:“我小时候贪玩,在采场被电机车压断的,你呢?”

    曹香林说:“我当兵的时候踩地雷炸掉的。”

    两人又一起转向方鸣谦:“你手怎么回事?”

    方鸣谦连忙举起左手的木板:“我手被烟花烧到了,伸不直。”

    张磊忽然来了兴头,蹲下把裤管一挽,露出一截光溜溜圆滚滚的断肢给曹香林看:“你看我这个手术做得怎么样?”

    曹香林点点头,称赞切口平整光滑,张磊又问:“那你是怎么踩到地雷的?”

    曹香林正要说故事,那边屋里老婆开始喊他:“你个死人快点回来打扫卫生,别吹你那些老黄历!”

    曹香林把烟一丢冲他们点点头:“大家都是邻居了,以后有空来我家坐坐。”

    曹香林一走,对门邻居家小孩刘波走过来,白白胖胖的刘波和张磊说了几句话,他一转头问方鸣谦:“你知不知道大礼堂后面有个山洞,山洞里有个密道,可以去地下游乐场。”

    方鸣谦睁大了眼:“真的假的?大礼堂后面还有地下游乐场?”

    “不信你问他,他去过。”张磊指指刘波。

    刘波点点头:“不过进去要买门票的,买了门票他们才放你进去,下面可好玩了。”

    “有碰碰车,滑滑梯,旋转木马,橘子汽水免费随便喝,”张磊说,“碰碰车你坐过吗?撞来撞去那种。”

    方鸣谦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那要怎么去?我想去玩。”

    “四毛钱一张票,”张磊说,“不过像你这样没去过的,别人不卖票给你。”

    “那我要怎么买票?”方鸣谦被勾出了好奇,满脑憧憬。

    “你把钱给我们,我们帮你买,买好给你就行了。不过这个事不能给大人知道。”

    “大人一知道,游乐场就自动关门,山洞就不开了。”刘波补充说。

    “那游乐场什么时候开门?”

    “一个月开一次,这个月嘛,”张磊看看刘波,“下下个礼拜六开门。你要不要买票?”

    “那开门你们一定要帮我买票啊,”方鸣谦说,“四毛钱对吧?”

    两人点点头:“你先把钱准备好,到时候我们通知你,还有,不能让大人知道,晓得吧?”

    方鸣谦点点头回了家。晚上睡觉前,方鸣谦陷入了对地下游乐场的无尽憧憬,开着碰碰车来接送的招待员,五颜六色滑滑梯一样的地下隧道,游乐场里人满为患,欢声笑语,他和郭燕坐上旋转木马,在音乐声里翩翩起舞,身穿红制服的招待员端着橘子汽水,他们一瓶又一瓶喝着,无限畅饮。喝了一肚子汽水的方鸣谦膀胱酸胀难耐,他拉着高燕一起开着碰碰车去找厕所,终于在隧道那一头找到了公厕,他和高燕分头进了公厕,他拉开拉链掏出小水壶,正准备一鼓作气飞流直下三千尺时,高燕忽然从身后冒出来问:“谦谦哥哥,你带纸了没有?我没有纸啊。”

    方鸣谦给了她纸,高燕蹦蹦跳跳走掉,方鸣谦这才松一口气开始撒尿,在一阵热流里他突然想起,高燕为什么会进男厕所找自己要纸?

    自己在做梦!

    不好!要尿床了!

    快点停住!

    方鸣谦一个紧刹车惊醒过来,短裤上湿了一团,他连忙跳下床冲去茅棚单手解决问题,回来短裤被冷风一吹,凉冰冰的阵阵寒意。七岁还要尿床可真丢脸,他想,还好醒过来了。

    第二天方鸣谦在班上对陈奇峰吴永强蒋文波秦婉璐李响说了这件事,他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秦婉璐说:“张磊是骗子,大礼堂后面更本就没有什么山洞,也没有什么地下游乐场。”

    李响说:“你们应该去保卫科报告,把他们都抓起来。”

    吴永强说:“你借我四毛钱,我也买张票。”

    蒋文波说:“就算真的我也不去,山洞里太危险了。”

    陈奇峰说:“你去过回来再告诉我们到底好不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