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道不同
方九州很感激烈山真人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论这是否归功于方九州的师门，但在这灵官殿里，他可以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那便是极好的。
因为很多人在很多时候想要说些什么，却连说话的机会或者权利都没有。
方九州看着无隐，很认真地说道：“首先，我不觉得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可以决定他是不是废物。”
无隐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他。
“九州大地上的修行者数量，如果跟没有入修行一道的人去比，实在是不多。”方九州并没有因为无隐的不屑而停止说话，“这些人没有修为在身，但依旧可以实现他们自己的价值。”
“价值？”无隐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在耳边聒噪好生让人烦闷，愚蠢之极却还在喋喋不休，他的心中突然升起要和这个小废物辩驳的想法，让他知道自己多么的肤浅然后赶紧闭嘴，于是他说道：
“你也配在这里谈论价值？那些不通道义，未晓天地之理的凡人，终日里要么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要么为些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不知天地元气，不见万物之灵，不解万千气象，便编纂出来一套套所谓的学科理论，自以为是世间正统，连修行都没有听说过的愚民，难道不是废物？”
方九州并不能同意他的看法，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修行十数年，但也读书、学习科学知识十数年。我能够发现，从古至今数千年来，人民的智慧一直都是九州繁衍至今最大的保障。九州大地普通百姓所拥有的生活和人文环境，是他们依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修道界并没有帮助过他们什么。”
“智慧？”无隐嗤笑道，“你说的所谓智慧，便如同你身上穿着的这身衣服一般？比如汽车、飞机、轮船，又或者是听上去厉害无比的太空飞船，还有被他们闻之色变的什么导弹核弹？”
他眼中的不屑更浓：“修道者追求的，是身体的极致，是天地至理，是本身的造化。身入天地之间，寻奥义本源。所谓时间、所谓空间皆可明悟。修为至高深处，动身可瞬行百里，下坠能沉海千丈，凌虚踏空亦是家常便饭，举手投足之间，呼风唤雨山崩地裂！而修为至极高处，一拳可撼天地，一眼可变沧海，一言可行万年。需要什么汽车什么飞机什么导弹？你所说的科学知识，拿什么来比？”
两旁的仙台山弟子听闻此言，都有些动容。
虽然他们对无隐怨恨颇深，但无隐所说的，却也正是很多修道者毕生所追求的东西。
这些弟子能入修道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机缘。
抛开立场而言，他们对于方九州在讲的东西，认同感其实也不算太强，部分人甚至更加偏向无隐的观点。
“这本来就不是需要拿来比较的东西。”但方九州摇了摇头，“这只是对道不同的理解。”
“凡尘俗世之子，也配称道？”无隐看着他再度冷笑，“不修己身，孱弱如刍狗。”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方九州回视，目光清澈如水。
“所以你就找了这些道士来阴我？”这才是无隐最为气愤的。
方九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便道：“这自然是两码事。”
“两码事？”无隐环视了一下四周，“你如果修为高于我，还需要找人么？还不是你自己废物。”
一名仙台观弟子受不了他的嚣张，站出来说道：“你这么厉害，还不是被我师父一掌重创！如今成为阶下之囚！”
无隐目光锋利似鹰，盯着这名弟子，冷冷地道：“让我脱身，杀你全家！”
那名弟子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惊怒道：“你！”却是没有再说出什么。
无隐看着他的表现，神色微微有些得意，口中又吐出一句：“废物。”
然后他又看向方九州：“你和寒山寺那帮愚不可及的老和尚一样，觉得众生平等？”
寒山寺是苏州的佛门修行圣地。
“众生平等的确不是一件简单就能理解的事。”方九州道，“但至少修道界与非修道界是平等的。”
“平等？”无隐神色有些鄙夷的看着方九州，“修行首重天赋，既不能入修行界，首先便说明体质之废，这是其一；入不得修行界，不知天地之奥，挣扎于凡尘俗世，却不知自己的可悲，这是其二；凡人寿元有尽，长寿者不过百岁，修行者逆流而行，立心境便可得数百年生命，更有驻颜之力，古时有凡间帝皇妄求仙丹长生不老未得，郁郁而终，然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却并非虚无缥缈，这是其三；你说凡人善假于物？发明这个发明那个，发明出来之后便觉得自己强大无比，视天地自然如无物，苍穹之下雾霾浑浑，江河之中浊浪滚滚，海洋之上油污泛泛，山林之内寸草不生，野兽飞禽竞相灭亡，这些东西反倒成为了你口中夸耀的智慧？这是其四。多余的我不再讲，一帮废物而已，也值得我多费唇舌。”
他说的话很多都是事实。
灵官殿众人听得皆有些沉默。
一名弟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便出声道：“无隐，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处境！你在我仙台山下行凶，在这灵官殿内受审，还有心情在这里大放厥词？速将你的罪状从实招来！”
无隐哈哈一笑：“这些废话本就由你们先挑起，现在堵得说不出其他的东西来，便要逞凶？你们仙台山还真是一帮蛮夷之人。”
“你！”那仙台弟子举剑怒视。
“老道。”无隐不再理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烈山真人，说道，“你们观里藏着那辆车自然是我所斩，今日潜于观外也是要杀这小废物，我虽不知这小废物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居然还请了你出来，但既然被你所擒，便由你给个说法。”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无隐脸上跋扈的笑容并未退去，“我要杀的人都不是你们仙台观的，说起来与你们关系不大，如果你们因为那样一点理由，今日便想要让我折损于此，怕还是要考虑一下我拙政园的怒火。”
烈山真人听到他的话，依旧有些沉默，似乎在思索一些东西。
然而这时无隐身边方九州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叫别人废物，这样很不好。而且先前的话是我说的，和仙台山的诸位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说脏话侮辱人家？”
“……”无隐没想到他还有话说，便恶狠狠地说道，“我乐意！骂你又如何？骂他们又如何？怎么，你个废物还有话说？”
方九州点了点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的确有些道理，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因为你那些理由，修行者就可以如此轻视凡人。”
“怎么不能？”
“因为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啊，”方九州想了想，道，“即便没有修为在身，即便世间有诸多苦难，但是每一个人生存在世界上，就一定有他的价值存在。其实就像穷人和富人、不识斗字的农家人和饱读诗书的文人、忙于生活的百姓和决策国事的官员他们之间的区别一样，修道者和非修道者的确有着能力上的差距。”
“但是。”他的目光炯炯，眸子雪亮，神情真挚，“很多时候，他们的力量也很伟大啊。”
“力量？伟大？”无隐眯起眼睛看着他，“夜深人困，你这废物在做梦么？”
方九州摇了摇头，他当然很清醒。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方，但他长于俗世。
武行院即便有着诸多秘密，也是修道之所，但生活方式与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
和南边的太白山日夜若存仙境之中不同。
武行院从来便在俗世。
所以方九州知道修行者和凡人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本来就都是一样的。”方九州认真地说，“本来就应该受到相同的尊重。”
“你所说的那些视天地自然如无物的人的确不值得尊重。”方九州看着无隐，“但那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是修道者，而是因为他们的行为，这样的人，在修道者中同样存在。”
“呵。”无隐鄙视地看着他，“你觉得凡人那么好，废了你自己这身修为滚去做凡人啊，在这里喋喋不休，不觉得自己是在装道德圣人，不觉得自己恶心？”
无隐的嘲讽脸从进灵官殿之后就没有变过：“口口声声地说凡人这里好，那里好，可惜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说的？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出身？难道你的身上没有修为？即便你是个废物，但你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当然没有必要再去对其摇尾乞求。”
“尊不尊重别人，不应该取决于自己是否拥有，不管我出身于什么地方，也不管我有没有修为在身。”方九州有些怔怔地回望过去，觉得他根本没有理解尊重的意思，于是他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吃饭不用筷子，上厕所不用马桶么？”
无隐收敛了那种鄙夷的表情，有些冷酷地对他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一个废人，你就会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话有多么愚蠢。”
然后他不再说话。
虽然无隐曾经杀死过自己，但方九州并没对他产生任何恐惧的感觉。
因为他无畏，因为他的内心很澄澈。
于是方九州也认真地对着他、这位曾经一剑穿透自己胸膛的人道：“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了那种没有修为的困境，或许你会明白有很多你看不起的人也很值得尊敬。”
然后他也不再说话。
(本章完)
不论这是否归功于方九州的师门，但在这灵官殿里，他可以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那便是极好的。
因为很多人在很多时候想要说些什么，却连说话的机会或者权利都没有。
方九州看着无隐，很认真地说道：“首先，我不觉得一个人的修为高低可以决定他是不是废物。”
无隐冷笑一声，根本不理他。
“九州大地上的修行者数量，如果跟没有入修行一道的人去比，实在是不多。”方九州并没有因为无隐的不屑而停止说话，“这些人没有修为在身，但依旧可以实现他们自己的价值。”
“价值？”无隐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人在耳边聒噪好生让人烦闷，愚蠢之极却还在喋喋不休，他的心中突然升起要和这个小废物辩驳的想法，让他知道自己多么的肤浅然后赶紧闭嘴，于是他说道：
“你也配在这里谈论价值？那些不通道义，未晓天地之理的凡人，终日里要么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要么为些蝇头小利沾沾自喜。不知天地元气，不见万物之灵，不解万千气象，便编纂出来一套套所谓的学科理论，自以为是世间正统，连修行都没有听说过的愚民，难道不是废物？”
方九州并不能同意他的看法，说道：“不是这样的，我修行十数年，但也读书、学习科学知识十数年。我能够发现，从古至今数千年来，人民的智慧一直都是九州繁衍至今最大的保障。九州大地普通百姓所拥有的生活和人文环境，是他们依靠自己的努力换来的，修道界并没有帮助过他们什么。”
“智慧？”无隐嗤笑道，“你说的所谓智慧，便如同你身上穿着的这身衣服一般？比如汽车、飞机、轮船，又或者是听上去厉害无比的太空飞船，还有被他们闻之色变的什么导弹核弹？”
他眼中的不屑更浓：“修道者追求的，是身体的极致，是天地至理，是本身的造化。身入天地之间，寻奥义本源。所谓时间、所谓空间皆可明悟。修为至高深处，动身可瞬行百里，下坠能沉海千丈，凌虚踏空亦是家常便饭，举手投足之间，呼风唤雨山崩地裂！而修为至极高处，一拳可撼天地，一眼可变沧海，一言可行万年。需要什么汽车什么飞机什么导弹？你所说的科学知识，拿什么来比？”
两旁的仙台山弟子听闻此言，都有些动容。
虽然他们对无隐怨恨颇深，但无隐所说的，却也正是很多修道者毕生所追求的东西。
这些弟子能入修道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于常人的机缘。
抛开立场而言，他们对于方九州在讲的东西，认同感其实也不算太强，部分人甚至更加偏向无隐的观点。
“这本来就不是需要拿来比较的东西。”但方九州摇了摇头，“这只是对道不同的理解。”
“凡尘俗世之子，也配称道？”无隐看着他再度冷笑，“不修己身，孱弱如刍狗。”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方九州回视，目光清澈如水。
“所以你就找了这些道士来阴我？”这才是无隐最为气愤的。
方九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便道：“这自然是两码事。”
“两码事？”无隐环视了一下四周，“你如果修为高于我，还需要找人么？还不是你自己废物。”
一名仙台观弟子受不了他的嚣张，站出来说道：“你这么厉害，还不是被我师父一掌重创！如今成为阶下之囚！”
无隐目光锋利似鹰，盯着这名弟子，冷冷地道：“让我脱身，杀你全家！”
那名弟子听到这句话，脸色一变，惊怒道：“你！”却是没有再说出什么。
无隐看着他的表现，神色微微有些得意，口中又吐出一句：“废物。”
然后他又看向方九州：“你和寒山寺那帮愚不可及的老和尚一样，觉得众生平等？”
寒山寺是苏州的佛门修行圣地。
“众生平等的确不是一件简单就能理解的事。”方九州道，“但至少修道界与非修道界是平等的。”
“平等？”无隐神色有些鄙夷的看着方九州，“修行首重天赋，既不能入修行界，首先便说明体质之废，这是其一；入不得修行界，不知天地之奥，挣扎于凡尘俗世，却不知自己的可悲，这是其二；凡人寿元有尽，长寿者不过百岁，修行者逆流而行，立心境便可得数百年生命，更有驻颜之力，古时有凡间帝皇妄求仙丹长生不老未得，郁郁而终，然而对于修行者来说，却并非虚无缥缈，这是其三；你说凡人善假于物？发明这个发明那个，发明出来之后便觉得自己强大无比，视天地自然如无物，苍穹之下雾霾浑浑，江河之中浊浪滚滚，海洋之上油污泛泛，山林之内寸草不生，野兽飞禽竞相灭亡，这些东西反倒成为了你口中夸耀的智慧？这是其四。多余的我不再讲，一帮废物而已，也值得我多费唇舌。”
他说的话很多都是事实。
灵官殿众人听得皆有些沉默。
一名弟子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太对，便出声道：“无隐，不要忘了你自己的处境！你在我仙台山下行凶，在这灵官殿内受审，还有心情在这里大放厥词？速将你的罪状从实招来！”
无隐哈哈一笑：“这些废话本就由你们先挑起，现在堵得说不出其他的东西来，便要逞凶？你们仙台山还真是一帮蛮夷之人。”
“你！”那仙台弟子举剑怒视。
“老道。”无隐不再理他，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烈山真人，说道，“你们观里藏着那辆车自然是我所斩，今日潜于观外也是要杀这小废物，我虽不知这小废物用了什么阴谋诡计居然还请了你出来，但既然被你所擒，便由你给个说法。”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们一句，”无隐脸上跋扈的笑容并未退去，“我要杀的人都不是你们仙台观的，说起来与你们关系不大，如果你们因为那样一点理由，今日便想要让我折损于此，怕还是要考虑一下我拙政园的怒火。”
烈山真人听到他的话，依旧有些沉默，似乎在思索一些东西。
然而这时无隐身边方九州的声音缓缓响起：“你能不能不要随随便便叫别人废物，这样很不好。而且先前的话是我说的，和仙台山的诸位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说脏话侮辱人家？”
“……”无隐没想到他还有话说，便恶狠狠地说道，“我乐意！骂你又如何？骂他们又如何？怎么，你个废物还有话说？”
方九州点了点头，道：“你刚才说的那些的确有些道理，但是我并没有觉得因为你那些理由，修行者就可以如此轻视凡人。”
“怎么不能？”
“因为每个人的存在都有意义啊，”方九州想了想，道，“即便没有修为在身，即便世间有诸多苦难，但是每一个人生存在世界上，就一定有他的价值存在。其实就像穷人和富人、不识斗字的农家人和饱读诗书的文人、忙于生活的百姓和决策国事的官员他们之间的区别一样，修道者和非修道者的确有着能力上的差距。”
“但是。”他的目光炯炯，眸子雪亮，神情真挚，“很多时候，他们的力量也很伟大啊。”
“力量？伟大？”无隐眯起眼睛看着他，“夜深人困，你这废物在做梦么？”
方九州摇了摇头，他当然很清醒。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方，但他长于俗世。
武行院即便有着诸多秘密，也是修道之所，但生活方式与普通人家并没有什么区别。
和南边的太白山日夜若存仙境之中不同。
武行院从来便在俗世。
所以方九州知道修行者和凡人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们本来就都是一样的。”方九州认真地说，“本来就应该受到相同的尊重。”
“你所说的那些视天地自然如无物的人的确不值得尊重。”方九州看着无隐，“但那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是修道者，而是因为他们的行为，这样的人，在修道者中同样存在。”
“呵。”无隐鄙视地看着他，“你觉得凡人那么好，废了你自己这身修为滚去做凡人啊，在这里喋喋不休，不觉得自己是在装道德圣人，不觉得自己恶心？”
无隐的嘲讽脸从进灵官殿之后就没有变过：“口口声声地说凡人这里好，那里好，可惜你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说的？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出身？难道你的身上没有修为？即便你是个废物，但你已经拥有了这些东西，当然没有必要再去对其摇尾乞求。”
“尊不尊重别人，不应该取决于自己是否拥有，不管我出身于什么地方，也不管我有没有修为在身。”方九州有些怔怔地回望过去，觉得他根本没有理解尊重的意思，于是他疑惑地问道：“难道你吃饭不用筷子，上厕所不用马桶么？”
无隐收敛了那种鄙夷的表情，有些冷酷地对他说道：“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变成了一个废人，你就会知道自己今天这番话有多么愚蠢。”
然后他不再说话。
虽然无隐曾经杀死过自己，但方九州并没对他产生任何恐惧的感觉。
因为他无畏，因为他的内心很澄澈。
于是方九州也认真地对着他、这位曾经一剑穿透自己胸膛的人道：“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了那种没有修为的困境，或许你会明白有很多你看不起的人也很值得尊敬。”
然后他也不再说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