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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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决裂(五)

    匈奴的妹子在说这段的时候,樊绣衣还兀自和文书小哥儿抱在一起,两人瑟瑟发抖。最后还是地下的士兵“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了好几声,俩人才像两块过年吃的猪油年糕一样,恋恋不舍的分开了。

    樊绣衣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觉得他们两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说话,无论怎样,都有欺负她的嫌疑。最好啊,还是找个妹子来问话,比较合适啊。

    樊绣衣思来想去,终于想到了这么一个人。就是经常跟在阿狸身边的大双,精通西域地区五六国的语言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大双武功好啊,又安全感啊!

    果然,两个妹子在一起沟通,麻烦就小多了,也就没再闹出什么笑话来。

    那个匈奴的姑娘名字叫做娅单卓,是匈奴一个部族的巫女,她说她们部族里面的一个小姑娘的情郎在汉地失踪了,小姑娘着急,所以背着她,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来了中原这里。但是听说,在这里被坏人骗走了,然后就卖到了军营。

    樊绣衣第一反应就是,原来这个姑娘的名字叫做“鸭蛋”,这鸭蛋还被啄了,是个破了口的。不过,他听了这话,立时就明白了,这“鸭蛋啄”说的,估计就是今天早上,那戚楠绑过来的几个说是匈奴奸细的妹子。

    其实啊,他也觉得那几个妹子肯定不能是奸细,无他。第一,长得呢,实在有点太过粗犷,第二呢,就是一看就是没见过啥世面,傻兮兮的,哪里有奸细是什么个样子的?!

    娅单卓一听说这几个孩子确实在军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她们部族的人太少了,自从大单于去年年末的时候把所有的男丁都征调走了,她们一群妹子就只好相依为命了。实在不想再失去其中任何一个了。

    樊绣衣其实很想问问“鸭蛋”,出了这么大事儿,她们部族里的男人怎么不出面,而让她一个姑娘长途跋涉的过来呢。后来一想,或许是人家匈奴风俗就是这样呢。男人虽然看上去一个比一个的牛,可是当家作主的还是女人。他们山东老家不就是这样嘛?男人看上去壮的跟头牛似的,其实关上门没有一个不被自家姨娘拧耳朵的。

    再或者,估计是匈奴人觉得眼下两国的关系有那么点尴尬,所以说觉得还是让个女人出面比较好,至少不至于一见面,还没说正经事儿呢,就操起刀子砍杀了起来。

    早上那几个被绑在麻布袋子里面、差点被在祭坛上面被烧死的小姑娘被带了上来。其中一个脑袋上还绑着一圈纱布,哭得那叫一个凄凉。上来几句扎进了鸭蛋的怀里,期期艾艾的说个不停,连着眼泪、鼻涕都蹭到了鸭蛋的身上。樊绣衣冷眼看去,这鸭蛋是又心疼,又着急。

    大双站在樊绣衣身边,良久方才说道:“樊将军,您是个好人。”。

    樊绣衣:“……啊?”。

    大双看着窗外,白净的皮肤,一双黑色的眼睛,鼻子高挑,可是语气却是很伤心的。

    “像我们这种女孩子,无依无靠,流落在外面,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戚将军今天明显就是仗着这几个匈奴的小姑娘人生地不熟,想随便扣一顶帽子,就把她们当做奸细杀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站出来,为她们说上一句的。”。

    樊绣衣咧嘴一笑,说道:“这个嘛,我们老家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山东人嘛,啥都没有,就是讲义气,够哥们儿。”。

    大双却又说道:“那么……那件事情,你还难过吗?”。

    樊绣衣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件。

    大双却又兀自把脑袋别了过去,换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把娅单卓和那几个匈奴小姑娘的对话饭翻译给樊绣衣听。

    事情无非就是这样的,头上裹着纱布的那个小姑娘的情郎说是来平城做工。平常都是每个月往家里带一次消息和东西,但是这眼看着,已经三个月都没消息了,所以小姑娘实在是忍不住了,巴巴的来这里找自己的情人,可是到了平城里面,人生地不熟,就被人一碗水迷晕过去了。

    哎,樊绣衣心想,这姑娘可别是痴心女碰上了负心汉了。呸呸,我怎么会变得如此之八卦了。我又不是阿狸。

    说到阿狸,樊绣衣又是一桩事情上了心头。这阿狸说死甜之后返回,可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大双却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因为她听那个头上裹着白色纱布的小姑娘在向雅丹卓说,她们中的一个被汉朝的将军害死了。死得可凄惨了。

    说白了,这就是想要个说法了。

    她小声的把这事情告诉了樊绣衣。樊绣衣有点紧张。他觉得,这事儿恐怕要糟了个糕。

    现在,匈奴和汉朝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横竖匈奴也明白,自己是灭不了汉朝。而汉朝也乐意吃点亏就吃点亏,每年花点钱,送给匈奴些物资,乐得清净。

    如果这次和亲能够顺利进行下去的话,说不定汉朝和匈奴之间就真的能好好的消停几年。但是要是在这期间出了什么风吹草动,可就不好说了。

    樊绣衣想到此处,眉头皱的有点紧。他天生是个宽和的人。因为生在市井,又要日日里帮他阿娘招揽生意,自然明白这多一个朋友远比多一个仇人要好。

    “宽厚一点,总是好的,到那里都不愁吃不上饭。老天爷都在上面看着呢。”这是他那个做绣女的阿娘教给他的道理,虽然听上去土的很,但是却很是实用。

    善良和宽容,看上去似乎是懦弱的表现,但是实际上有的时候,比勇武刚强还要有力一些。

    无论在当年的那条街上,还是在边关大营中,这个道理,都很实用。

    可是面对匈奴人的时候,他实在是迷茫了。

    事实上,他甚为边关大营的主将,并没有见过多少活生生的匈奴人。他们通常都埋伏在暗处,在汉军经过的时候,像围攻山羊一点野狼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汉军军卒的脑袋砍下来。

    偶尔有匈奴人也会死在他们的手下,樊绣衣并没有多少兴奋的感觉。他会看着那颗脑袋,狰狞的要命。

    “同样都是人,为什么会如此仇恨对方呢?”。

    这是阿狸经常感慨的一句话。如果不是见识过阿狸的手段的话,樊绣衣真的会觉得阿狸是个没脑子的蠢货了。

    是啊,同样都是人,为甚不能好好相处,就一定要仇视彼此呢?是为了生存吗?那还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人有的时候,即便不是为了生存问题,也是会去杀人的呢。

    头上蒙着白色纱布的小姑娘呜呜呜呜的哭个没完没了,大双的眉头都可以夹死了一只苍蝇了。这个受伤的匈奴姑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一个意思:复仇。

    大双小声的问樊绣衣:“这些女孩子里估计真的不是细作。”。

    大双是由一个奴隶贩子养大的。那奴隶贩子手里专门有一批孩子,就是卖给大户人家,当眼线使的。这家的儿媳妇送给家里的老太爷两个漂亮标志的丫鬟,说是服侍老太爷衣食起居的,却不知道,从此老太爷的心思喜好都落入了这两个丫鬟眼里。这样的孩子,大多都是嘴上甜的很,但是眼睛却很灵活。而且,可能还会一点武艺。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大双细细的把这些话讲个樊绣衣听,小心看他有没有流露出瞧不起的神色。毕竟,虽然都是伺候人的宫女,但是也讲出身啊。经常来给阿狸弹琵琶的那个喜欢穿碧色衣裳的姑娘,就是陇西一个门阀家里的嫡出的大小姐。而她和小双,都只是从奴隶贩子手里买来的罢了。

    其实大双想这么多,实在是有点多余了,因为樊绣衣根本就对出身这种事情,很无所谓。

    樊绣衣他生下来没有几年,天下就开始大乱了。人在被饥饿和死亡的威胁笼罩着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很可笑。他见过太多的女人,为了生活下去而出卖尊严,也见过太多的男人,因为没有勇气拿起武器来,而被冲进来的乱兵杀掉。经过战争年代的人,总是特别珍惜和平带来的幸福。

    对于樊绣衣来说,无论是何种出身,何种门第,最重要的,就是要好好的活着,开开心心的活着。

    大双仔细看了看樊绣衣的表情,确定他确实没有看不起她的意思,这才放心了下来。

    大双也有点略微不安,因为今天就是阿狸约定返回的时间了。

    大双相信阿狸,因为阿狸虽然行事经常异于常人-呃,好吧,是根本就没又跟别人一样的地方,而且总是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但是毫无疑问,阿狸是一个信守承诺、一诺千金的人呢。

    可是,现在已经马上就要到黄昏了。

    但是,她又默默的祈祷着,阿狸千万不要回来了。远远的离开这里吧,去过一些快乐的日子。

    大双下意识的摸了一摸戴在自己的麻花辫子上的梳子,那是阿狸从西域集市挑选了之后,随着书信一起送回来的。指名道姓的就是要给她。

    大双把这把梳子拿在手里,这梳子是桃木做的,上满还有一朵小小的桃花。虽然不名贵,但是很漂亮,也很实用。适合日常戴着。就像是一朵小小的桃花开在发髻旁边,头发乱了的时候,还可以拿下来梳理一下头发。

    大双的手握紧了。这梳子不像是主子赏赐给奴才的,而像是朋友之间互相赠予的小礼物。

    礼物啊……她长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收到呢。

    如果说,阿狸这小小的礼物,已经让她感动了好几天,那么樊绣衣下面的话,差点没让她痛哭流涕。

    樊绣衣说:“你放心,无论她会不会回来,我都会保证你们的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