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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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决裂(一)

    两天之后。

    汉朝,边关军营。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今天的樊绣衣啊,还是单身狗一只。

    樊绣衣今天的早饭是一块面饼、一杯山羊奶还有半篮子的红鸡蛋,这红鸡蛋是附近的村民家里生了孩子送他的,感谢他百忙之中还给孩子绣了个特别好看的红色肚兜,上面绣着五只蝙蝠。

    樊绣衣剥开那红鸡蛋的蛋壳,露出里面浑圆雪白的鸡蛋,一口就吞了下去。

    其实,哪里是百忙之中,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樊绣衣闲的很。

    他是真的很想回长安城了。等这次把阿狸送走之后,他马上就回去。不是他不尽保家卫国的责任,只是他还不想让自死在一群小人的手里。

    如果说……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恶心的人的话……该有多好。

    可惜,这也只是如果。

    樊绣衣现在仍然算是边关大营里名义上的一把手,没人敢拦着他去什么地方。所以,樊绣衣大概醒过闷来之后,就直接去了马厩。

    令他啧啧称奇的是,马厩里已经花里胡哨的站了几十匹好看的骏马,而且各个都没有被煽过,这就意味着,它们还可以为这里诞生新的马匹……才怪。

    昨天晚上,看守马厩的一个小兵偷偷告诉他,这里面铁定有猫腻。

    “将军啊,您可别说是我说的,现在上上下下的嘴巴都被堵住了。这里面的问题啊,可大了去了。按照现在咱们市面的价格,一匹好马最便宜就要一百金。但是刚采购来的这些马匹,进价就是五十金一匹。说是白捡的马,您可信有这种好事儿?咦,我老娘就说过,这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

    是啊,天底下哪里有白捡的便宜,这底下一个喂马的小兵都懂得,上面那些做官的哪里又不明白?!左不过是被猪油膏子蒙了眼睛罢了。

    可笑那个戚楠还不要脸的把这事情当做一个政绩,上报了新上任的赵王。

    樊绣衣一边想,一边冷笑,他可真是开了眼界。

    再说说那位赵王,更是个坑啊。这新上任的赵王是当今皇帝的亲二哥,来代替以前守卫汉朝和匈奴边界的韩*的,这前两天才刚刚上任。

    这皇帝的二哥呢,就算是竭尽阿谀奉承之能事,也只能说,他是个老实的好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最不喜欢听的就算有问题,最喜欢的就是太平无忧。

    如果他只是一个寻常的百姓,那这种安分守己的性格是很好的。但是一旦成为了镇守一方的诸侯,麻烦立刻就出来了。底下的人自然也是按着上峰的心意办事儿,既然上面的不喜欢闹事情,他们就真的不闹事情了。在赵王眼中,他所管辖的地方夜不闭户、安居乐业,根本就没有人为了挨饿和抢劫这种事儿发愁。他是个有福之人,所以做什么都是鸿运当头。就连买马,都是一帆风顺。

    赵王接到戚楠的报告,很是开心,还特地嘉奖了他,赞他精明能干。

    还真……蠢到一个窝子里去了。要不是要等阿狸回来,樊绣衣真想现在就拂袖而去了。

    樊绣衣冷着张脸,让底下的人开始准备把他的衣服和兵书都收一收,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他一向都是怎么省事怎么来,衣服统共就那么三件,轮流倒换着洗,倒是这些兵书可惜了的,都是他当年刚开始从军的时候萧相国送给他的。

    最后,还有几个字,是阿狸送给他的,上面写这“精忠报国”。

    不过,想到阿狸,樊绣衣又有点懊恼。颓然的坐回到榻上去。

    毫无疑问,阿狸是信任他的,认为他可以做好一个统帅,所以才以千金相赠。但是,他这一走,不就证明了阿狸是很没有眼光的吗?

    樊绣衣底下脑袋来。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人世,到底要怎样,才算是个上不愧苍天、下不昧良心的真汉子呢?

    这个问题他并没有思考太久,因为他听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往日樊绣衣是很勤快的,可是今天,他不太想动了。省的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直到他底下那个文书小哥冲了进来,大叫一声:“将军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啊!大事不好了!”。

    樊绣衣才意识到,事情可能真的严重了。

    文书小哥拉着樊绣衣穿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最终才到了人群的中央。这里原来是三军的校场,是练习射箭的地方。原来是比较简陋的,但是樊绣衣来了之后,就特地就把这里修的稍微规整一些,好让军士练习。横竖花的钱并不多,就是心思难得罢了。

    这里大大小小的陈设,都是樊绣衣精心布置的,力求简单整洁。他做起这种琐碎的事情,总是不厌其烦的。

    他总想着,大汉的军士射箭不如匈奴人,是真的。但是今天比不过,总不能就那么认输了。比不过,就自己关起门来,好好的练,终究会有超过敌人的那么一天。

    事实证明,凡事只要努力,就总会有希望的,果然从新兵里面挑出了好几个好苗子来。樊绣衣当时乐得嘴巴和眉毛都快要连在一起了。

    可是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巫婆的天下了。

    几个戴着花里花哨面具的黑衣巫婆正在那里,口吐着火焰,手上拿着铃铛,像是在招鬼,又是像请神。搞得樊绣衣哭笑不得。

    原来,就是要给他看这个呢。

    哼,樊绣衣抬头望天。

    他该怎么办?!

    他又能怎么办呢?!

    文书小哥却紧紧的拉着樊绣衣的衣服,不肯让他走开。

    樊绣衣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没法子,他真的没法子!

    就算他使劲全身的本事,也都不过这群不知廉耻的小人了,他们这样的人,讲什么礼仪道德都是没有用的!!!就欠有个人一巴掌抽过去,打得牙掉了、出血了,他们才能长记性。

    但是,很快樊绣衣就明白了,为什么文书小哥儿一反明哲保身的常态,一定要拉着他不放。

    那群巫师折腾完了,那戚楠一个箭步,跨上了台子。

    看着他那大义凛然的样子,樊绣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像戚楠这种人呢,没有权力的时候,就办法捞钱。等有了权力的时候,就一定会做出点格外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果然,戚楠大手一挥,几个巫师就背着麻布袋子出来了。

    那麻布袋子,竟然还在动。看体型,装的可能是半大不小的家猪,可能是用来祭祀神灵的。

    其中一个“麻布袋子”突然就不安分起来,好像是踹了一个巫师一脚,那巫师吃痛,“麻布袋子”就掉在了地上。戚楠吓了一跳,跟底下的心腹说:“快,快,快动手。”。

    几个心腹听到主将的命令,赶忙抄起手边的家伙事儿,一拥而上,把那布袋里面的东西捅了好几下,那东西立马就没了动静,只是渗了一大片鲜红的血渍出来。

    巫师赶紧从香炉里撒了一把香灰,往天上一撒。

    樊绣衣心下怀疑,这袋子里莫非是戚楠出去打猎的时候抓的猎物吗?难道他废了这么大劲儿,就为了显摆一下自己抓到的野猪、野鸭子啊?!那还真是无聊的很啊。

    文书小哥却紧张兮兮的抓住樊绣衣的衣袖,底下脑袋来,凑着他的耳边说:“是人!这袋子里面装的是大活人!!!”。

    樊绣衣惊讶的连下巴都快掉地上了,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而戚楠也让底下的心腹把那麻袋揭开。然后一个小兵立马就惨叫了一声,一屁股做地上了。麻袋里面装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棕黑色的皮肤,五官轮廓凸出,头发结成无数条粗糙的辫子,看样子就知道,这是个匈奴少女。

    这女孩子的死相太过恐怖,基本可以用“死不瞑目”来概括。

    那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小兵道:“我~我~我~我~我~我~ 我杀人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那小兵明显是吓傻了,一边用双手捂着脑袋,一边不住的哀嚎。樊绣衣也傻掉了,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戚楠嫌弃的看了地上的尸体一样,咦,匈奴女人长得可真是丑的很。

    在众人惊愕万分的眼神中,他上前一步,道:“兄弟们,这匈奴人跟咱们仇深似海,咱们以后,就跟他们死磕了。我今天愿意做个投名状,杀几个匈奴人,先给大家鼓舞一下气势。这几个匈奴娘们儿,都是我前两天带着弟兄深入匈奴腹地的时候带出来的。匈奴人,也没啥可怕的!!!”。

    全场上下,鸦雀无声。

    戚楠说这段话的时候,简直就差在脸上写上“大义凛然”、“精忠报国”、“荡清外寇”了,但是他说完之后,眼角不自觉的扫过来刚才死掉的那个匈奴少女的脸。

    那个女孩子瞪着牛一样大的眼睛,好像是不敢相信一样,两只眼睛都看着天空。戚楠吓得浑身一哆嗦,他早就听说了,这匈奴人的巫术很是厉害,这个丫头会不会变成厉鬼来报仇啊?!

    只有那几个巫师,还在上蹿下跳的,撒香灰的撒香灰,喷火焰的喷火焰。

    戚楠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有点尴尬,正要接着说,只听下面一个猿背蜂腰的少年兵卒说道:“将军,在下山西郡李某,有一事赐教。”。

    戚楠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了那么一个捧场的,乐的连早饭时不小心挂在右边第二颗牙齿上的韭菜叶都露出来了。

    那少年虽然年龄还太小,而且只是穿着大头兵的衣服,显不出什么气势来。但是因为个子长得比较高,所以一跨步上前,就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那姓李的少年道:“将军,在下是个粗人,不懂法度,不知礼仪,但是就算在我们乡下老家里,两个宗族要是有仇有怨,也是男人的事情,打女人-这孩子我觉得她都算不上个女人,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丫头呢-这种事情,是要被人戳后脊梁骨的。”。

    戚楠冷哼一声,心想真是晦气,竟然不是来给他捧场,而是来拆台的,他可得要记住这个事情。当下就细细的记住了这个姓李的少年的眉眼,准备以后有机会,就好好的丢一双小鞋给他穿。

    戚楠却不予理会,但是这时他身后的一个心腹突然上前,对着他耳边低语几句。在场的大多是大老爷们儿,心思粗糙,可是樊绣衣却是个心细如发的,他默不作声,看那同戚楠耳语的士兵,虽然看上去魁梧,但是却委实有点矮,而且举动微末之处,都有些扭捏,心想莫非这戚楠是找个文弱书生当军士不成?

    戚楠听了那小兵的话,立刻上前道:“各位将士,方才呢,是在下没有说明白这事情,就是这几个女子,其实是匈奴派来的细作,她们就是混在城里流浪的胡人群中,来窥探我军虚实的,被底下的人抓获了。”。

    细作吗?这个理由到是可以接受的。不少军士开始交头接耳,毕竟细作的外表都具有极强的伪装性。

    樊绣衣却眯起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管这个事情。但是毕竟是事关人命。好吧,虽然是一群匈奴人的命吧,这些姑娘的父亲兄弟搞不好还组团来他们这里杀人、抢劫过,但是……他小的时候,听老家的人讲打仗的故事,看一个将军是好将军,重点就是在破城之后,会不会屠城。

    满城的青壮年,杀了是无奈,你不杀他,他就会握着刀子来杀你,但是那还满地爬的孩子和女人却万万杀不得,杀了,你就不是英雄,而是山贼,是土匪。

    樊绣衣心中微微一动。

    他看着自己的肚子,颤颤悠悠的,跟个刚出锅的大馒头一样。

    他天生,就不是当个英雄的命。

    但是,总不妨碍他硬逞一次。

    樊绣衣自我嘲笑了一下,然后上前一步,道:“本将有话说。”。

    那文书小哥看着自家主将,一脸“啊,我家将军好帅啊,我家将军好爷们儿啊,就是比你们都要强”的表情,一颗又一颗的小星星就差从眼睛里飞出来了。

    樊绣衣虽然现在由于一些问题,暂时属于“被怀疑对象”,但是他毕竟还是皇上亲自封的三军主将,就算有怀疑,也是只有皇上才能撤了他的职位。因为他说话,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何况,这里是军营,不是那后宫,人人心里都有一把标尺。要是让将士们说的话,自然还是喜欢樊绣衣这样公平公正的人当主将了。哪怕他的领导能力并不是很强,但是好歹真的是把士兵当自己家里人一般照看。

    樊绣衣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底下人的神情,升起了一点信心。他从十八岁从军,可能是人家看着他父亲的脸面,所以处处照应着他。他太过顺遂,现在历经一点磨难,未必就不是好事。

    樊绣衣上前,道:“我敢问戚将军一句,如何得知这几个女子就是细作?”。

    细作一般分为两种,一种就是要精心栽培之后才投入使用的,这种要不就是姿色过人的美人,要不就是才智过人的谋士,因为这两种人最容易四两拨千斤,引起很大的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