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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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火祭(二)

    上次,厨房失火,是因为一个无赖的帮厨妇人和其他的帮厨争吵,而这次,则是因为一个老兵不小心掉了火星子。

    樊绣衣把这些仔细的串联了起来,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

    他小的时候住在乡下,知道如果盗贼要打劫一个富户,一定会先买通这个家里的下人。而这个下人,一定要贪婪,或者……心中有怨气。

    有钱人的特点之一,就是通常不会太拿下面的仆人当人看。但是人总是有尊严的,被欺辱的狠了,自然回想着法子的报复。而这种人,最容易成为盗贼的内应。

    那个帮厨的妇人他见过,够蠢,够贪,而那个老兵……

    樊绣衣有点心虚,因为那个老兵一直申请,想要回老家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直都没有得到批准。

    军中欺压底层士兵的现象,本就层出不穷。

    樊绣衣很是惭愧,他没有已经死去的姜顾和韩大虎那样的血性,敢于推翻一切。也没有阿狸那样的魄力,肯孤注一掷。

    樊绣衣低着脑袋,觉得有些委屈。

    或许,就像他的那个文书说的一样,他这样的性子,更适合回长安城,呆在父亲身边,好好的做个孝子贤孙。

    后妈前两天还给他写信来,说他刚出生的弟弟有多么可爱。

    甚至,后妈还特地提到,说算命的说他弟弟天生八字太薄的事情。

    这是一个蹩脚的谎言,算命的先生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哪里敢对樊大将军的儿子说这样的话?!说到底,他后妈只是在间接告诉他说放心回来,他的弟弟不会和他抢父亲的爵位。

    想到这里,樊绣衣生出了一点退缩,他真的有点想回家了,想和父亲说一说自己的艰难,也想逗弄一下刚刚出生的弟弟,更想感谢自己的后母对自己和自己生母的宽厚。

    戚楠还在祭坛下面虔诚的跪着,祭祀到最后一个阶段的时候,他大手一挥,底下的人立刻抬上来了二十多两的黄金。

    樊绣衣见了他这幅嘴脸,实在觉得忍不下去了。觉得和这种人为伍,还不如回乡下去,接着靠卖精致绣品为生呢!就算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好歹也比戚楠的脑子要清楚一些啊!!!

    “哼”,戚楠回府之后,一把就把自己的佩剑拍在了桌子上。

    六个标致妖娆的妾室围了上来,这个端茶水,那个揉肩膀,可是不知怎么的,今天自家老爷的火气就是这么大。

    最后,还是最受宠的巴女出来了,其他几个妾室一甩帕子,都出去了。

    巴女道:“我的个老爷哟,怎么又生那么大的气?”。

    巴女是青楼里出身,最会看人脸色,什么时候得顺着话说,什么时候得呛着话说,她都清楚极了。

    今儿这样子,她一看就知道,八成又是那个会绣花的娘娘腔给她家老爷气受了。

    戚楠一拍茶几,道:“哼,还不就是那个樊绣衣,有什么了不起?下三滥的泥腿子!谁比谁高贵啊?!”。

    巴女三言两语的,问出了那前因后果,原来是今天这场火祭做到最后一步的时候,那樊绣衣竟然很不给面子的转身就走了。

    其实戚楠一点都没把樊绣衣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放在眼里,可是樊绣衣到底是三军主帅,他这一走,火祭的最后一步,就没法子进行了。巫师生了老大的气,说除非再举办一场更加隆重的祭祀,要不一定会引得火神大人暴怒降罪的。

    巴女听了这话,两只眼睛滴溜溜的一转,露出一点狡猾的神色来。

    她一抖帕子,说:“要我说,爷啊,也难怪这姓樊的不男不女的,都敢爬到你脑顶上来呦。还不是爷你关键的事儿上,拎不清吗?”。

    这话戚楠可就不爱听了,他怎么拎不清了,他那几个小妾,哪个不是出挑、馋人的美人儿胚子?

    巴女笑道:“老爷啊,我问你,这眼下当将军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戚楠摸了摸下巴,道:“巴结后宫得宠的娘娘?咱家可是按月给戚夫人送礼啊,一点都不敢怠慢。”。

    巴女摇摇头,两只水滴形的紫色水晶耳环带着一点妖媚和狡黠。

    戚楠又摸摸下巴,道:“可是要事事都讨陛下的欢喜?上个月皇帝要一批稀奇的草药,老爷我可是豁出性命去,才给弄来的。”。

    巴女又摇摇头,笑得更妩媚了。

    戚楠这次实在是想不出来了。该送礼的大人物,他都送了,该拜的神仙,他也都拜了,实在想不出还漏下了什么。

    最后,戚楠终于想起来了。

    “我的个心肝啊,你可真聪敏。我漏掉了那个要和亲的公主了,万一她以后真能给那匈奴单于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到时候母凭子贵,搞不好咱们还真的指望着人家呢。”。

    巴女拿起团扇来,敲了敲自家男人的脑袋。

    怎么就蠢得跟榆木疙瘩一样呢?!

    “我的爷,这公主就算真得宠了,也是在匈奴吃香的、喝辣的,跟您没半钱的关系。何况她还是那皇后的养女,咱们家姑奶奶戚夫人可是恨皇后恨得咬牙切齿呢,你怎么能去攀这个高枝儿呢?!”。

    戚楠揉揉脑袋,一想,没错,是这么个理儿。

    巴音摇摇扇子,然后大大方方的露齿一笑,道:“爷啊,您缺的,就是个态度,就是和匈奴势不两立的态度。这才是皇帝最像看见的,这才是百姓最想看见的。”。

    说完,就用扇子捂住嘴,两只眼睛不住的向上翻。

    戚楠只是肚量小,可是这脑子却也算灵光。这笔账他自然是算得过来的。

    没错,皇帝在匈奴人手里吃了亏,又只好认怂,陪着笑脸给人家赔钱、嫁闺女,这心里早就憋了一口鸟气了。而这百姓呢,生怕匈奴人哪天晚上也会一时兴起,来他们所在的城市、村庄烧杀抢掠一番。所以,从上到下,在军中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对抗匈奴的士气和决心。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啊,美人儿啊,可是这匈奴人可不好惹啊。”戚楠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可没这个胆子,和匈奴人叫板。

    巴女一推他,娇嗔道:“老爷啊,谁让你真的和匈奴人硬碰硬了?就算您豁的出去,奴奴还舍不得您呢。你啊,可以嘴上说一套,平常再另做一套。这说场面话谁还不会啊?真的等匈奴来了,自然有那个樊绣衣做主将的在前面挡着,您自然是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才是正格到底。”。

    戚楠一听,不错,美人这话有道理,于是大大的亲了她一口,作为奖励。

    巴女一笑,她这么用心给戚楠谋划仕途,可不只是贪图一个妾室的位子。戚楠那黄脸婆大房夫人到现在都没下过一个蛋出来,若是她此时能生个儿子出来,这以后的家业,还怕不跟了她的姓儿?!

    巴女眼珠子又是一转,又细细的吩咐戚楠道:“老爷啊,您要是下定这个心思,我倒是有个绝妙的主意。我以前听人家说,祭祀的时候要心诚。这心诚呢,次等的是用金银祭祀神仙,而最好的,还是把活人的心肝掏出来,放在祭坛上面才管用。”。

    戚楠听得心肝儿一紧,他可没有去大街上绑个活人回来祭天的胆色。

    巴女盈盈的从他怀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裙,方才不紧不慢的说到:“眼下呢,就有个现成的机会。巫师不是说得再举行一次祭祀吗?您啊,就应声下来。到时候不拘在哪里买个胡女回来,就说是匈奴的女子。把这胡女在祭祀的时候一杀,一来显得您祭祀的心诚,二来也显示您跟匈奴势不两立的决心,岂不是好的很?”。

    戚楠并不觉得牺牲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的性命有什么不妥。相反,他觉得这主意太好了。他一拍大腿,立马把自己的管家叫来,让管家赶紧着手办理此事。

    樊绣衣略微有些烦闷,于是就换了身变装,进平城里去走一走。虽然去年年底才经过了战乱,但是好歹匈奴人并没有进城,所以城里并没有太大损失,两边的街道上鳞次栉比的各种商户,虽然店铺比不得长安城里的体面、大气,但是也够丰富多彩的了。

    樊绣衣走着走着,就到了一个卖小首饰的摊子前,拿起一小朵用粉红色的布折成的玫瑰花,隐约觉得眼熟,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没错,这种样式的配饰就是阿狸设计的来着。阿狸还曾经拿着很小的一块银子和他得意的炫耀,说这是做首饰的人给她的分成。

    樊绣衣想到阿狸当时尾巴都快翘上天的样子,会心一笑。他盼着阿狸是真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这样就不用送到那穷凶极恶的地方去和亲了。

    同时,他也知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他们也是最好的朋友,只要对方有需要,随时吱一声就火速赶到。

    这就足够了.

    樊绣衣继续慢慢的往前走,看着这生气盎然的街道,他又开始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怯懦和退缩而感到羞愧。他是个军人,保家卫国是军人的天职,他就应该呆在最危险的地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铸成万里长城,保护百姓安居乐业,得享太平才是。

    一个笑盈盈的小姑娘一蹦一跳的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块粉红色的桂花糕。令樊绣衣吃惊的是,这个小姑娘竟然在他眼前停了下来。

    “樊将军,樊将军,我阿爹和阿娘说,你是大英雄来的,一直在保护我们,这个叫‘定胜糕’,送给你吃。”。

    小姑娘扬起自己苹果一样的脸蛋,白里透红的脸上带着笑意,樊绣衣简直想把这可爱的孩子抱起来好好的亲一口。

    看,谁说他做的一切是不值得的,能得到孩子这样的赞扬,不是比金山、银山还来的珍贵吗?!

    樊绣衣笑道:“这种糕叫‘定胜糕’吗?”。

    小姑娘一边摇晃着上半身,一边道:“是啊,还是热乎乎的呢,您快吃吧,我先走了。”。

    樊绣衣捧着那块糕,脸上的笑都藏不住了。虽说军中人际关系复杂,那又有什么?还要他肯努力去做,害怕捏不死那几只总爱在背地里咬人的臭虫吗?无论如何,他一定要让军中的风气变好,让老百姓可以放心的依靠他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