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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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死局(八)

    对于这一切呢,太子刘盈其实也听了不少了。他却是全然不在意的。他喜欢住在石渠阁,撑死了,就是为了自在。

    东宫太*室有着严格的要求,一草一木,一衣一食,都意在提醒旁人他这东宫储君的地位。就算是作为这宫殿的主人,刘盈想挪动个花盆什么的,都得经过好几层的审批。

    偏生呢,刘盈天生就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还总爱弄点诗情画意。就算是大半夜的,爬上屋顶,喝着小酒,看看月亮,也是经常有的事情。由于在自己的宫里住的太憋屈了,所以,他干脆就搬到了这只有书册没有人的石渠阁来。一盆菖蒲,一盏清茶,泥胚小壶,上面刻着几句歪诗,春有春风,夏有芙蕖,秋有明月,冬有鹅毛大雪,最是惬意不过。

    其实,刘盈如此中意这个阁子,还有那么个原因,就是这里的空气特别好。晚上能睡的安稳些。

    据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那么点想不开的事儿,化不开的结。而对于刘盈来说,最恐怖的事儿,就是他七岁那年,随着他亲爹一起逃命的时候,他那老子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很是狠心的把他和他姐姐踹了下马车去。车夫把他们抱了上来,他爹又踹了一次。如此这般,就算是条狗,也心寒了。按照刘盈的性子,从此之后,和这样的爹,就该老死不相往来,我不管你,你也别来管我。就算那天晚上,雷雨交加,你被天打五雷轰,全身焦黑,就只剩下一个脚趾头完好无损了,也是你活该。

    可是,没法子啊,他那没良心的老爹竟然不但没有受到天谴,反而还摇身一变,成了皇帝。他那娘倒是有良心的,可就是这心啊,全用在给他争皇位上了。于是,他不得不把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藏的严严实实的,摆出一个恭恭敬敬的笑脸给他那老子看,好不把这煮熟的鸭子再给弄给了。

    说到底啊,他这个太子当的,还不如只死鸭子来的舒坦呢。这心结呢,也就越来越严重了,简直整个人都要不好了。后来,偶然有一日……

    好吧,看,果然他这太子当的,还不如只咽了气的鸭子呢,刚消停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事儿又找上他来了。

    果然,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宦官过来,毕恭毕敬的行礼后,又谢了太子赏的茶,方才说道:“殿下,陛下让奴才来传旨,说是事情已经查清楚了。这殿下的禁足自然就是解了的。原先本是冤枉了殿下。因此,陛下特地在兰亭设了宴席,要好好的给殿下去去晦气。”。

    刘盈笑得即温和,又清浅,一点都不像是刚刚受过多大委屈的样子,反而笑得比那三月的阳光还和煦几分。他道:“事出突然,谁又能料想的到有如此巧合之事呢?父王此举,也是无奈。哪里有什么冤枉不冤枉,委屈不委屈的呢。”。

    说着,眼角一斜,跟着太子的小宦官立马就警觉了,一转身,就从一个黑漆漆的的小盒子里抓了几个金瓜子,满脸春风的塞到那传令的宦官手里,又是亲热,又是尊敬。

    刘盈笑道:“这石渠阁地处偏远,上来又多有不易。这点小钱,还请您老拿着喝个茶吧。这春天啊,最容易上火的了。”。

    刘盈身量本身就高一些,那年长的宦者的背又有些弯了,所以刘盈说这话的时候,特地低着点脑袋。

    那年长的宦者把金瓜子儿窝在手里,略微有点动心了。

    那几粒金瓜子其实在他眼里,还真算不得是什么稀罕的东西。他原本有些身份,是皇帝日常带在身边的。因为他原本在先朝伺候过,所以见识原本就比旁的宫人要多些。皇帝呢,也就格外高看他一眼。他早就听宫里的人说,太子虽然贵为储君,但是为人谦虚有礼,就算对宫中寻常的杂役,也从不拿那主子的架子,从不见那骄傲轻狂的样子。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哎,说到底,他们这群宫中的蝼蚁,又有谁真的对他们有过一点尊重呢?平常把他们当虫子,随着心思的踩,到了关键的时候,又把他们当那铺路的石子儿,可着劲儿的使唤。

    当然,这点尊敬不足以让他一下子就站到了太子这边。但是,那鸟儿都知道要捡个可靠的树杈子打窝呢,更别提是人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当今坐在龙椅上的那位,看上去是春秋鼎盛,可是里面都快掏空了。这过个几年,当家作主的是谁,可就不一定喽。

    蝼蚁,不就是最会看着天气办事儿的吗?

    那传令的宦官走了。刘盈赴宴之前,自是要先换上正式的衣服才能出门。

    伺候他的小宦官抹着眼泪,道:“太子这不白之冤,可算是洗清了。”。

    刘盈笑着伸出胳膊来,示意那小宦官别再伤感,赶紧把衣服给他套上是正经的。估计是动作大了些,不小心把帘幕上的灰尘都掸下来一些。

    小宦官见了这灰尘,哭得却越发伤心了,刘盈却笑眯眯的道:“哎,这春天灰尘还是真是大,你说说看,才一天多没有打扫,就蒙了一层土了。”。

    就在前天晚上,皇帝和萧相国家的儿子坐一块儿喝酒。结果,就有那么一个穿着宦官衣裳的人,借着上菜的机会,直接从盘子底下拿出一把杀猪用的刀子来,眼看就要给皇帝来了这么一下子。皇帝陛下数日以来,为了国事操劳,殚精竭虑,那日难得高兴,都喝的烂醉如泥了,要不是萧公子出手及时阻拦,恐怕这陛下,也就要一命呜呼了。

    这一刀虽然没要了陛下的命,却把萧公子捅成了重伤。侍卫愚钝,竟然迟迟的才上高台来救援,还让那行刺的贼人跑了。

    陛下顿时发了雷霆之怒,让人把太子就地监禁起来。那时,结着月光,他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行刺他的小贼,就是太子本人!

    皇后吕雉脱去华服,去掉发簪,长跪于殿前,以命做保,说太子一向仁孝,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是皇帝又说,自己看的非常清楚,行刺之人,就是太子无疑。

    朝中大臣,没有一个肯吭声的。因为此时开口,就立马成了*羽,丢了官都是轻的,一个弄不好,满门抄斩,也是有的。

    太子直言自己无过,并未曾行刺谋逆之事。别说未曾做过,这种念头,连想都不敢想。

    倒是那还躺在病床上的萧大公子冷笑几声,道:“那日我与陛下一同喝酒,看的可仔细,就是太子无疑了。太子若当真没做过,便说说当晚在做什么好了。”。

    皇帝听了这话,觉得很有道理,便问太子。太子却又咬紧牙关,不肯说。当时皇帝气得把茶杯都砸了,那茶杯的碎片把太子的手都割破了好几处。太子却仍然一言不发。皇帝的宠妃戚夫人在旁边倒是劝着,这不过这劝,还不如不劝的好,眼看着太子就要当场毙命。

    谁知,在这关节眼上,刘老太公却拄着龙头拐杖,上殿来了。

    刘老太公,好吧,又尊称为“太上皇”,就是当今皇帝刘邦的亲爹。年逾八十,身强体健,简直就是当朝寿星中的代表人物。

    所以,刘邦他们老家的人都说,刘邦其实就是家里风水好,当爹的是老人星,长寿,当儿子的是紫微星,天生当帝王的命。

    刘老太公一棍子下去,差点没把刘邦给打吐血了,道:“你可知道,那天晚上,是什么日子?小老儿我告诉你,那是你弟弟的忌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哪里还记得这些!都是盈哥儿陪着我去上的坟。”。

    已然是皇帝的刘邦突然就挨了这下子,也是蒙了好一阵,实在想不起有自己有哪个弟兄不幸的先走一步了。经过身边的宦官提醒,才想起自家亲爹口中那个“弟弟”是谁。

    话说,刘老太公有一妻一妾。当朝的皇帝刘邦和其他几个兄弟为其正妻温氏所生,而其妾李氏也有一子,但是很小的时候便夭亡了。温氏走的早,李氏夫人虽是庶妻,却对刘老太公很是尽心。因此,刘老太公也就时常想着那未足三岁就夭折的庶子。这事儿呢,刘邦自然是记不得的。这个庶出的弟弟他是连面都没见过,就别提忌日什么有的没的。

    等刘邦当了皇帝,对自己的亲兄弟自然是提携的很,封王的封王,赐爵的赐爵。但是,对于这个庶母所生的弟弟,却是连提都没提过。刘老太公其实心里对此事不满已久,但是太子刘盈却一直很是细致,逢年过节,都会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叔叔烧纸钱、磕头上香,进足了晚辈的礼数。所以,刘老太爷才一直把这口气藏在嗓子眼儿里,并没有喷出来。

    情势突然逆转,大臣们也是机警的很,赶紧站出来几个,做那慷慨激昂状,同皇帝讲,这人有相似,也不足奇。何况,江湖上很多卖艺的人都擅长于易容之术,做一张人皮面具,冒充旁人,也并非难事。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子有异心了,为何非要自己动手?或买凶杀人,或弄个侍卫,或做些小巧,在饭菜酒食里下毒,最是适宜不过。就算是运气不好,失败了,也有的可推脱。

    于是,皇帝就下令,先把太子刘盈暂时关在他日常起居的石梁渠,等回头查清楚之后再说。

    话说,皇帝下这命令的时候,还是昨儿的早上。可巧了,才刚晌午时分,那戚夫人就闹出了个段子。估计是太过的得意的缘故,这位美人竟然只听了故事的前半段,根本没听见那更加精彩绝伦的后半段,对刘老太公大闹金殿的事儿,一点都不知晓。人一高兴啊,自然就要载歌载舞的庆祝一番,据说当时拉来了宫里一百多号的人,在台子上齐声高歌,还特地把那《鸿鹄歌》改了一下,唱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