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歌笑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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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死局(三)

    笑面虎依旧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冒顿看上去听得很认真,其实他早就已经走神了。

    冒顿觉得,在弄死别人前,总是要给人家说话的权利。

    说完了,再弄死。

    这,才是比较人道的。

    冒顿开始想:嗯,按理说,兵工厂这边的制度是挺严格的,就跟那军队一样,全都是把人分成五人一组,组长上面呢,还有千夫长。又用当年秦朝制造兵器的制度,每件打造出来的兵器上都写上编号,万一弄出了残次品,也可以直接追究到负责人身上。要是打造的好呢,也就按照军功对待。可是,这问题又来了,如此严苛的制度,这兵工厂的一把手就必须要是个会做人的。严苛之中,还得带点感人泪下的慈爱之心,要不这三天两头的造个反,他这个大大大大大大大单于可就受不了。

    冒顿很是忧伤的开始想着关于兵工厂一把手更换的问题。那委派谁呢?哪个贵族又会乐意离开自己的封地,上这儿来啊?回来再三天两头给他装个病,就更热闹了。哎,算了,还是在军队里找个人吧。找个严格又正直的,再好好的忽悠一下,就成了。但是,要是回来人家拥兵自重了,直接拿着新鲜出炉的武器来造他的反了,那可如何是好?

    说到底,真是愁人啊。冒顿又开始做那个白日梦,希望当年的自己没有回到匈奴来,而是背着一口做饭的锅,浪迹天涯去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西域最有名的厨师了呢。

    人生,当真是无常,当真是不可测。

    “笑脸虎”终于说完了,开始直直的看着坐在高台上的那个年轻人。他想张嘴再说一些什么为自己开脱辩护的话,却发现好像根本不太可能。因为在那个年轻人不再微笑之后,空气之中好像就开始结冰了。

    “笑脸虎”觉得嗓子有一点点发干了。他只是突然间意识到,或许“这个年轻人其实很好糊弄,毕竟还是个毛孩子”这种想法,是个错觉。

    ……是一个很愚蠢的错觉。

    冒顿也回过神儿来,用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开始想该怎么处置这个蠢货。

    其实,凭本心来说,冒顿真是恨不得把这个蠢货按住,亲手把他那肥胖的手指头一根又一根的剁下来,塞回到他自己的嘴里,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蠢。

    这场动乱给整个兵工厂带来的损失并不小,带头作乱的人愤怒之下,就放火烧了这里。虽然很快被发现了,但是物资还是被烧掉不少。好吧,撑死了是还需要花钱再建,钱从哪里来,这是个问题。但是,更棘手的是,是找到冒顿那跟这事儿八竿子打不着什么关系的大表哥,阿吉太。

    其实,从责任划分上来说,阿吉太只是名义上算是军用马道修筑和兵工厂管理的总负责。但是,事实上,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在修路,没怎么往这兵工厂跑过。因为掌管兵工厂的,是右贤王夫人的亲戚,他不好在人家的地盘晃悠。

    但是,这在兵工厂做工的人眼里看来,就成了上官互相勾结,而阿吉太作为草原上最有名的老好人,就格外的欺世盗名,格外的假仁假义,格外的该死一些。

    呃,关于这点,冒顿其实并不想为阿吉太抱怨。说真的,冒顿早就跟他说过,好事可以做,可千万别做众人眼里的“好人”。因为,一个坏人就算十恶不赦,但做了一件好事,也足够被人感恩铭记。同样,一个好人就算有一个无心的疏漏,拒绝过一次旁人的求助,也会为人所诟病。

    你看,你看,现在饶了一大圈,果真如此吧?!

    好吧,冒顿略微伤感的转动了一下手上的戒指,觉得自己当真是万年的背锅侠。无论谁惹了点麻烦,都得把他这个最无辜的大大大大大大单于拉出来背锅。这一年到头的,背的锅没有一千,八、九百也都有了。早知如此,当年从东胡逃出来的时候,就应该隐姓埋名,好好的去当个厨子去。横竖都是背锅,这当厨子背的锅,好歹还能轻一些。

    就像眼下这情况,明明冒顿才是那个掏空了荷包建了兵工的人,现在要咬着牙收拾残局的,也是他。这烧毁的物资,需要补充吧?嗯,要他掏钱;这作乱的工人,需要安抚吧?嗯,他得收藏起自己那张尖刻的嘴,心甘情愿的装一装那宽厚博爱的样子。还有,他那老好人的大表哥得找回来吧?嗯,上哪儿去找?万一找不回来,后事怎么安排?

    呃,想到这点,冒顿还是觉得有点心塞的,虽说良心这玩意儿他没有多少了,但是偏巧还剩了那么一点儿。

    此时,想来阿吉太可能已经死了,那所谓的独目巨人,也可能只是底下的人用来糊弄他这个大大大大大大大单于的说辞。毕竟,没有人想承担这么大的罪名。那么,就推给根本不存在的怪兽好了。

    冒顿那剩的不多的良心,就跟用剩了铁锈的针扎了一样,只是钝钝的疼。

    ……

    钝钝的疼不是疼啊?!冒顿想到此处,简直是恶向胆边生。他何尝又不知道,这世上真正盼着他好的人就那么几个,一只手五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阿吉太就是其中一个!

    想到此处,冒顿就恨不得亲手把把这厨子的指头一根又一根的剁了下来。等晚上吃完饭的时候,一起扔进铁锅里炖属了,方便又省事。

    笑脸虎已经不再笑了,而是很恭谨的拿着自己的脊背对着大单于,做一个标准的五体投地状。

    冒顿那只金色的大雕已经滑翔了进来。作为一只体积庞大的动物,它的动作是很轻的,如果不是仔细听,基本很难察觉。包括它的爪子,也是像用精铁打造的一样,弧度正好,猎物一旦被抓住,就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

    那只金色的大雕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来之后就飞到冒顿的宝座之上,而是在那个“笑面虎”的头顶盘旋着。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它的眼睛里有一点蠢萌的笑意,因为它正在考量着,这个“笑面虎”的光头顶,是否会和猴子的头盖骨一样,可以让它一爪子就撕碎。

    “笑面虎”无疑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光秃秃的脑顶上已经开始冒汗了,在汗液挥发的时候,他身上那些腥臭的动物内脏的味道越来越浓郁。金雕长鸣一声,它的野性被激发出来了,因为腥臭的动物内脏正是它最喜欢的食物……

    金雕终于等不了了,它一个猛冲下去,划出一道完美而有力的斜线,好像是流星从半空陨落一样,它的爪子马上就要勾住那“笑脸虎”光秃秃的脑袋,“笑脸虎”一向是蛮狠惯了的,日常里动不动就挥舞着牛刀说是要看人,可此时竟然也跟傻了一样。

    “阿德。”,一直在王座上保持沉默状态的冒顿突然打了一个响指,金色的大雕很是无奈的缩回了爪子,一个干净漂亮的回旋,又飞会了半空之中。

    即便鹰是天生的空中王者,但是能够这样训练有素的,也是很少见。

    在众人赞赏的眼光中,阿德略微柔软的小肚子越发明显了一些。

    老虎脸无意是尿了,真是恶心,冒顿用手指捂着鼻子。

    关于这个老虎脸的去留问题,竟然还真让冒顿产生了深刻的思考。

    啊,一个贪婪的人,到底能不能用,是个有趣的话题。

    就比如冒顿那老子,前任单于头曼,就是个很刻板的人,底下的人,但凡敢贪墨王庭的一点点东西,都会被拖出去砍成肉酱。但是,冒顿并不这么认为,贪婪是人的本性,就像草丛里那滑不溜秋的毒蛇一样,是无法灭绝的。

    不,为什么要灭绝呢?毒蛇的毒液可以提取出来,做成最精妙的毒药,而贪婪的人用的得当,也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这就是为什么各国的致力于培养绝色的美女间谍,因为一旦获得敌国君主的宠爱,简直就是一本万利、玩赚不赔的好买卖。

    冒顿眯起眼睛,看着这个光头的老虎脸,已经在默默的估量着他的价格,安排着他的用处。

    想想看,把这样一条恶毒的、皮肤冰冷而光亮的蛇,挂在架子上,让他一点点的吐出来自己的毒液,而这毒液,就会渗透冒顿敌人的的内脏。最后,他不用做什么,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比起简单的一刀两断,这样不是更让人毛骨悚然吗?

    想到此处的时候,冒顿的瞳孔就因为兴奋而放大了。峡谷里比不得地面上,万万年的阴森,就算是点着不少的火把,也依旧是那随时都会闹鬼的样子。甚至在里面工作了很久的人也会觉得,自己其实是被山妖抓进来,困在这无尽黑暗里面的。可是冒顿那双墨绿的眼睛在兴奋的时候,里面的火焰,竟然好像可以燃烧整个天地一样。

    一朵粉红色的玫瑰花不合时宜的开在角落里面。这个兵工厂里没有心思细腻的小姑娘,自然就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然而,纵然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可以抹杀它的存在。

    匈奴是没有玫瑰花的,那么贫瘠的土地,养不活如此娇嫩贵重的东西。它很可能是某个走私的商人、或者被一次大风带到这里来的。好在这个峡谷里的土壤湿润,而那一线天一样的裂缝,好歹给了它一点点阳光,它就这样,很是惨淡、灰败的发了芽,抽出叶子,又开出一朵病怏怏的花,单薄的花瓣都缺乏血色,反而有点发黄的感觉。

    冒顿虽然偶然瞥见了这花儿,也跟没瞥见一样。他在看那只黑色的盘龙。匈奴王族的标志,就是一条黑色的巨龙。冒顿怀疑,是不是因为匈奴的祖先喜欢某种黑色的、体型庞大的长条形的动物。这花儿虽长的单薄,但是选的地方却好,那只石头雕刻的黑龙的两片龙鳞之间,从远处来,那花朵就像是黑色的龙身上渗出来的一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