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互诉
房中只有独处的二人，筷子落地发出脆响，而后便是满室过于安静的尴尬。
少顷，苏青黛弯下腰去拾筷子。封墨恭愣了愣：“别用了，我再去给你拿一副。刚才还说你不懂照顾自己，果然——”
“闭嘴。吃个饭哪来那么多废话？”
琐碎抱怨被打断，封墨恭只好起身去拿筷子。苏青黛重新坐好，望着桌对面空荡荡的位置微微失神，面色泛起圈圈犹疑。
封墨恭很快取了一双新筷子回来，饭桌才又恢复正常。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让苏青黛安心享用这一餐，轻松自然地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喋喋不休。
“这地方你住不长，就别费心收拾了。常白刚离了岛，他会在东陵郡内寻找有没有更合适你住的地方，要是没有，我们就只能再往远走，哪怕出了东陵郡地界也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都城追来那些人，他们和我一样居无定所，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跟到哪里。”一向饭量很小的苏青黛放下筷子，将细细切碎的鸡肉茸喂给雪团，心不在焉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和常白没必要跟着。嵘王那边，想来也不希望因为我而折损他最重要的谋士。”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跟着你到处跑是我心甘情愿的，跟嵘王没什么关系。当然，我也是有目的的，只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而已。”
“封墨恭。”苏青黛忽然低低叫他名字。
相识以来，她并不曾如此严肃认真叫他。封墨恭意识到她有话要说，轻叹一声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苏青黛定定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有常白保护，你们就是安全的。你对我并不了解，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多危险的局面。我劝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缠着我，还是尽早收手吧，否则就连常白也要被你连累。这一路杀机四伏，敌人如影随形，你看我心里都清楚。”
记忆中，苏青黛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与他面对面交谈。
封墨恭沉默片刻，蓦地一声轻笑：“与苏姑娘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差不多都已经发生。”
什么叫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苏青黛眉梢一挑，恨不得在他眉心戳个窟窿，看一看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毫无自觉的封墨恭仍在继续道：“的确，我对苏姑娘极力掩藏的秘密有些了解，但又不是全部；苏姑娘对我也一样。之前你说过，回到常溯是为了找一个人，给你娘亲报仇。那么不妨透露些秘密：我也是在找一个人，也是为了给某个人报仇。既然我们有同样的目标，何不开诚布公谈谈，非要不停绕圈子、互相揣测呢？说实在的，这样并没有什么乐趣。”
终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苏青黛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封先生果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谋士。”她抱起雪团圈在怀中。
“苏姑娘也不是个简简单单的郡王。”
堂中又是一阵毫无意义的沉默对峙。饭菜残余的香气仍在，然而那种热气腾腾的温馨之感再也寻觅不到，倒是凉茶开始散发出一阵阵苦涩余味。
漫长静谧过去。
“好吧，看来苏姑娘还是在小瞧我。”封墨恭坐得有些疲惫，起身去往红木座椅中，懒洋洋一靠。他眯起细长眼眸，单手撑额：“三年前，圣上推行新赋税制，摊丁入亩、削减役税，让百姓们歌功颂德至今，凭依新制一扫许多年来被认为苛政暴政的骂名。多数人都在传诵圣上的英明爱民，只有极少数了解圣上秉性的朝臣在暗暗揣测，眼看民怨积深随时可能起事的节骨眼上，究竟是谁给了天子如此一道锦囊妙计？”
苏青黛垂下眉眼：“三年前……那时封先生并不在都城。”
“不在不代表不清楚。而且这件事我是在你出现后才着手调查的。”
天色黑得阴沉，似乎开始变凉了。苏青黛把雪团抱在怀里取暖，雪团嗷呜嗷呜叫了几声，柔嫩的小爪子扒在她手上，黑漆漆眼珠打量着不动声色的封墨恭。
“坦白说吧，常白的功夫出自君子楼——君子楼是什么地方，苏姑娘必定有所了解。除了刀法之外，常白的轻功在君子楼也是跻身前列的，可那晚他与你对峙没有占到丝毫优势，那时他就怀疑你在江湖上是否也有一席之地。”封墨恭换了个姿势，十指交错靠坐，唇边仍噙着淡淡笑意，“当然，他并没有查到什么，苏姑娘隐藏得实在太好。如果不是后来偶然提及襄郡主，也许直到现在我们仍被蒙在鼓里。”
襄郡主的称呼，让苏青黛又一次气息凝滞。只不过这一次的惊讶中，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悲伤，愤怒，思念，还有略带自责的无可奈何。
封墨恭会得知她娘是襄郡主，正是因为她发病那晚不经意间的吐露，那句“五年前去世”泄露了她神秘身份中最重要的一环。
从她眉眼之间的微妙变化里，封墨恭知道自己走对了路。他慢慢收敛起笑容，眸光雪亮：“怪我当初粗心大意了。苏姑娘返回常溯那段期间，朝廷对苏姑娘身份的解释只说是祁南王寄养在外的女儿，对生母身份却模棱两可一笔带过。后来我想起年少时曾与襄郡主有一面之缘，越发觉得她和你很像，无论是容貌还是风姿气度，又或者是传言中在武学上的傲人天资。”
“知道了我娘是谁又能怎样？说起来，封先生与君子楼有所联系，倒是让我足够意外。”
苏青黛试图转移话题，可惜的是，封墨恭并不吃她这一套。
“也许苏姑娘看来，襄郡主的身份是神秘到外人难以得知的。可是这对君子楼来说，想要查出再简单不过。于是我就从常白口中得知，襄郡主与杀人如麻的三大魔头之一血魔是同门，而血魔膝下有两位弟子，其中一位被称作青公子的年轻人，恰好与苏姑娘一样足智多谋。”
苏青黛平静淡然。
既然身份被识破，再遮掩没有任何意义。她很确定，封墨恭对她与皇帝邵季城的关系，已经有所察觉。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以不败阳谋主城的青公子是她。
三年前，一只锦囊重订税赋制度助邵季城安定浮余国的，也是她。
少顷，苏青黛弯下腰去拾筷子。封墨恭愣了愣：“别用了，我再去给你拿一副。刚才还说你不懂照顾自己，果然——”
“闭嘴。吃个饭哪来那么多废话？”
琐碎抱怨被打断，封墨恭只好起身去拿筷子。苏青黛重新坐好，望着桌对面空荡荡的位置微微失神，面色泛起圈圈犹疑。
封墨恭很快取了一双新筷子回来，饭桌才又恢复正常。不过他似乎并不打算让苏青黛安心享用这一餐，轻松自然地打破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一边吃一边喋喋不休。
“这地方你住不长，就别费心收拾了。常白刚离了岛，他会在东陵郡内寻找有没有更合适你住的地方，要是没有，我们就只能再往远走，哪怕出了东陵郡地界也没关系，安全最重要。”
“没什么地方是安全的。都城追来那些人，他们和我一样居无定所，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会跟到哪里。”一向饭量很小的苏青黛放下筷子，将细细切碎的鸡肉茸喂给雪团，心不在焉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和常白没必要跟着。嵘王那边，想来也不希望因为我而折损他最重要的谋士。”
“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相信？跟着你到处跑是我心甘情愿的，跟嵘王没什么关系。当然，我也是有目的的，只是和其他人不太一样而已。”
“封墨恭。”苏青黛忽然低低叫他名字。
相识以来，她并不曾如此严肃认真叫他。封墨恭意识到她有话要说，轻叹一声放下碗筷，正襟危坐。
苏青黛定定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有常白保护，你们就是安全的。你对我并不了解，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多危险的局面。我劝你，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缠着我，还是尽早收手吧，否则就连常白也要被你连累。这一路杀机四伏，敌人如影随形，你看我心里都清楚。”
记忆中，苏青黛好像第一次如此认真与他面对面交谈。
封墨恭沉默片刻，蓦地一声轻笑：“与苏姑娘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差不多都已经发生。”
什么叫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苏青黛眉梢一挑，恨不得在他眉心戳个窟窿，看一看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毫无自觉的封墨恭仍在继续道：“的确，我对苏姑娘极力掩藏的秘密有些了解，但又不是全部；苏姑娘对我也一样。之前你说过，回到常溯是为了找一个人，给你娘亲报仇。那么不妨透露些秘密：我也是在找一个人，也是为了给某个人报仇。既然我们有同样的目标，何不开诚布公谈谈，非要不停绕圈子、互相揣测呢？说实在的，这样并没有什么乐趣。”
终于，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苏青黛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失望。
“封先生果然不是简简单单的谋士。”她抱起雪团圈在怀中。
“苏姑娘也不是个简简单单的郡王。”
堂中又是一阵毫无意义的沉默对峙。饭菜残余的香气仍在，然而那种热气腾腾的温馨之感再也寻觅不到，倒是凉茶开始散发出一阵阵苦涩余味。
漫长静谧过去。
“好吧，看来苏姑娘还是在小瞧我。”封墨恭坐得有些疲惫，起身去往红木座椅中，懒洋洋一靠。他眯起细长眼眸，单手撑额：“三年前，圣上推行新赋税制，摊丁入亩、削减役税，让百姓们歌功颂德至今，凭依新制一扫许多年来被认为苛政暴政的骂名。多数人都在传诵圣上的英明爱民，只有极少数了解圣上秉性的朝臣在暗暗揣测，眼看民怨积深随时可能起事的节骨眼上，究竟是谁给了天子如此一道锦囊妙计？”
苏青黛垂下眉眼：“三年前……那时封先生并不在都城。”
“不在不代表不清楚。而且这件事我是在你出现后才着手调查的。”
天色黑得阴沉，似乎开始变凉了。苏青黛把雪团抱在怀里取暖，雪团嗷呜嗷呜叫了几声，柔嫩的小爪子扒在她手上，黑漆漆眼珠打量着不动声色的封墨恭。
“坦白说吧，常白的功夫出自君子楼——君子楼是什么地方，苏姑娘必定有所了解。除了刀法之外，常白的轻功在君子楼也是跻身前列的，可那晚他与你对峙没有占到丝毫优势，那时他就怀疑你在江湖上是否也有一席之地。”封墨恭换了个姿势，十指交错靠坐，唇边仍噙着淡淡笑意，“当然，他并没有查到什么，苏姑娘隐藏得实在太好。如果不是后来偶然提及襄郡主，也许直到现在我们仍被蒙在鼓里。”
襄郡主的称呼，让苏青黛又一次气息凝滞。只不过这一次的惊讶中，更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悲伤，愤怒，思念，还有略带自责的无可奈何。
封墨恭会得知她娘是襄郡主，正是因为她发病那晚不经意间的吐露，那句“五年前去世”泄露了她神秘身份中最重要的一环。
从她眉眼之间的微妙变化里，封墨恭知道自己走对了路。他慢慢收敛起笑容，眸光雪亮：“怪我当初粗心大意了。苏姑娘返回常溯那段期间，朝廷对苏姑娘身份的解释只说是祁南王寄养在外的女儿，对生母身份却模棱两可一笔带过。后来我想起年少时曾与襄郡主有一面之缘，越发觉得她和你很像，无论是容貌还是风姿气度，又或者是传言中在武学上的傲人天资。”
“知道了我娘是谁又能怎样？说起来，封先生与君子楼有所联系，倒是让我足够意外。”
苏青黛试图转移话题，可惜的是，封墨恭并不吃她这一套。
“也许苏姑娘看来，襄郡主的身份是神秘到外人难以得知的。可是这对君子楼来说，想要查出再简单不过。于是我就从常白口中得知，襄郡主与杀人如麻的三大魔头之一血魔是同门，而血魔膝下有两位弟子，其中一位被称作青公子的年轻人，恰好与苏姑娘一样足智多谋。”
苏青黛平静淡然。
既然身份被识破，再遮掩没有任何意义。她很确定，封墨恭对她与皇帝邵季城的关系，已经有所察觉。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以不败阳谋主城的青公子是她。
三年前，一只锦囊重订税赋制度助邵季城安定浮余国的，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