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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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乡场时,赶场的农民绝大多数已经回家。留下的都是一些闲散的人,在这个门市看看,那个店里坐坐。路过乡场一家用白色瓷砖装饰的门面,猜拳的喧嚷掀翻屋顶似的,一桌人旁若无人地高声谈笑,粗话野话夹杂其间,引来一阵大过一阵的哄笑。江小鸥一行从餐馆前走过,一桌人突然间停止了吵闹,眼光齐刷刷地盯着了江小鸥。一个人悄悄说了句什么,而后爆发一阵哄堂大笑。

    江小鸥想进去看看,被华医生拉着了说别理他们。高子林问谁呀,华医生不说。江小鸥也不再为难她,回到医院没有休息,就开始检查资料,早完早走。华医生把资料抱到火炉旁,大家对着各种数据,看没有大的出入,资料也准备得比较齐全。本来有产妇死亡是不能评为先进的,考虑山高路难,华医生做到这么好也属不易,就评了个先进。

    高子林说:“先进可以得到一笔补助,华医生你要感谢江院长对你特别关照。”

    华医生道:“当然,当然。”

    江小鸥还是情绪不高,说回去了。华医生非拉着说吃完饭才走。院长也跑来劝,说饭也订了,不吃多浪费,还有乡长作陪。江小鸥想起山上那个背柴的妇女,就说:“乡长作什么陪,我更不该去了。”

    院长压低了声音求道:“江院长,你小点声。我们还要在他手下吃饭。再说华医生的工作也要靠乡里支持。到时工作没做好……”

    华医生在旁边说:“去吧,乡里还差我们一笔钱,乡长高兴了,说不定过年就给我们了。”

    高子林看这阵式,不吃说明他们太不领情。就和江小鸥商议,反正自己有车,吃了走也行。江小鸥点头了,高子林才对院长说:“看在你和华医生份上,去。”

    她们去吃饭的时候,发现还是那一家贴了白瓷片的餐馆。江小鸥就有些反感,菜一道一道上桌来,江小鸥说菜太多了,让老板不要再上菜。老板说:“乡长吩咐了的,早做好了。”正说着,乡长带了七个人来,介绍了,江小鸥也没听清到底有些什么人。十多人围桌而坐,你一言我一语,都在说话恭维江小鸥。江小鸥情绪好了,甚至飘飘然。酒上来,乡长敬过江小鸥之后,其余人一一敬她。她根本搅不过他们死缠,喝得醉眼朦胧,看人时一个一个成了双影。好在高子林一直坚持着不喝酒,说他要开车。乡长说喝,明天再走。华医生对高子林说:“如果不想走就喝吧。”高子林说肯定是要走的,坚持不喝。乡长兴趣也不在他,慢慢就像没有他这个人一样。饭桌上的玩笑越来越过份。

    有个人说:“华医生你记得不,我们下乡做计划生育宣传。你讲卫生常识说卫生要天天讲日日讲。有个小伙子问,医生这天与日有差别吗。医生说一天就是一日,一日就是一天。那小伙子丧气地说,医生这一天一日还可以,可一日就是一天,我们办不到。医生有药吗?”

    华医生吐那个人的口水,骂他烂肚皮。其余人大笑。高子林说:“早闻乡干部说黄话不打草稿。今天算是见识了。”

    乡长问:“高医生,一天一日呢,还是一日一天?”

    高子林指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说:“别乱说,桌上可有处男。”

    乡长醉眼看小伙子道:“他,处男,他是处不烂。”

    大家又坏笑。

    江小鸥歪歪扭扭地站起来,“高医生我们走了。”

    乡长挽留,江小鸥执意要走。高子林与众人握手,说到县里找他再陪他们喝酒。

    乡长握着江小鸥的手不放,嘴里说一些废话,手上用了劲,手指抠江小鸥手心。江小鸥使劲抽出自己的手,反手打他一巴掌。同行的人都吃惊地望着乡长,看他怎么收场。

    乡长又抓着江小鸥的手,皮笑肉不笑地说:“打是亲,骂是爱。”

    高子林对乡长说:“乡长真会开玩笑,杨船杨秘书你认识吧,这是他爱人,他如果知道你让她爱人喝了这么多酒,他不会放过你,下次不让你喝一瓶才怪。”

    乡长的脸涨成猪肝色,放开江小鸥,嗬嗬一笑说:“杨秘书,我正要请他喝酒呢。”

    江小鸥气呼呼坐到了车里,骂了句:“流氓。”高子林只是摇了摇头。

    上路后,晚上八点钟的光景,天已黑尽。雪亮的车灯照在路上,路边树影显得高而黑。偶有一两户农家亮着灯火,也冷清清的好像没有人。江小鸥醉意未消,一惊一咋地说前面有什么。搞得高子林跟着紧张问哪儿哪儿,近了一看是棵树。

    高子林说:“喝多了,你睡吧。”

    江小鸥放松了,喝了酒,睡意摇出来,很快睡着了。到了一个水库的地方,高子林下车小便,看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弯弯的细月挂在天上,月下的水库像镜面发出寒光,高子林冻得搓着双手,往自己手上哈气。坐进车里,看江小鸥还睡着,就点了一支烟。关了大灯,只开了车里小灯,高子林就在她恍惚的面影里慢悠悠地吸着。待烟熄了才发动汽车,可汽车像是冻着了,试了几次没法点燃。江小鸥醒来问:“怎么啦?”高子林开玩笑说:“车睡着了。”后来一直发不燃,高子林才急了,下车一阵捣鼓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汽车像一只冻僵了的虫不动。不动,高子林急了骂天骂地骂破车,最后不得不接受现实:车坏了。

    他们不知道这儿离场镇有多远,高子林身上带了传呼机,但是没有电话,只有干着急。高子林沮丧地说:“只有在车里过夜了。”

    江小鸥这时酒全醒了,反比高子林理智。说反正不能在车上呆一夜,这么冷的天,冻出病的。他们下车,发现在水库不远的地方有亮光,于是两个人一路摸索着,朝那灯光走去。高子林知江小鸥胆小就牵了她的手,他们走到屋前,小心翼翼地敲门,屋主人从门缝里见是两个手牵手的男女站在门口,样子不像坏人,才拉开门栓问什么事。高子林说明了情况,问这儿到乡镇有多远。屋主人说不远走两个钟头,但是晚上没人渡船。又说走公路那要半天时间。

    两个人叹息,高子林说:“老乡借宿一晚行不,我们给钱。”屋主人说他家不行,没他们睡的地方。“看你们也不像坏人,我带你们去水库房吧,守水库的人回家过年了。”

    老乡拿了手电,带两个人到了水库边的一间房里,拿钥匙开了门,屋子里有一股呛人的霉味,老鼠从角落里飞快地逃跑。老乡说:“床上干净着呢,老伴想过年有客人来,专门洗过的。”

    两个人千恩万谢,要拿钱。老乡摆手说:“谢啥呢,哪个人没遇事的时候。”

    高子林把他的烟塞进老乡的手里。老乡打着电光走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先一阵笑,而后又发了愁。

    “怎么睡?”

    “怎么睡?”

    “我守夜,你睡。”

    “不,你睡,我守夜。”

    “太冷。”

    “是啊,太冷。”

    两个人边说边在床上坐了下来,江小鸥理开被子,又是一股潮湿的霉味。两个人坐着,脚冻木了,江小鸥脱了鞋钻进被窝。又觉得穿着衣服不舒服,脱了外衣躺在床上不敢动。高子林把脚伸进被子,江小鸥没动,他又和衣躺下,江小鸥还是没动。没人说话,两人心里却翻江倒海,等待将要发生的什么。高子林呼吸越来越重,干脆脱了衣服就往江小鸥身边挪,江小鸥护着被子不让高子林的身体挨她,两个人只是拉扯被子,不说话像表演哑剧。高子林不好用蛮力,但拉扯的过程更激起他的欲望。他低低地喊了一声:“小鸥……”

    江小鸥停了拉扯,拉过被子盖着了他的身体。高子林吻她,她本能地躲避着,高子林弄得她无处可藏,她使劲摇头并逮着高子林的手。高子林喃喃道:“小鸥,我想了你许多年……小鸥你本来应该是我的女人……小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在意你。如果不是那次下乡,向白玉她设了一个圈套,你就是我的女人,小鸥……”

    高子林说到向白玉,江小鸥的头一下清醒了许多,“高子林,我告诉你,我是杨船的女人。”

    高子林的手没有停下,他已经把自己点燃了,“杨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秘书吗?他在外面什么不做,你干嘛为他守洁?”

    江小鸥说:“你不要污辱杨船。”

    高子林说:“我就要他的女人,我要他的女人。”

    江小鸥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啪的一声,响声清脆,高子林捂着脸,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江小鸥有点内疚。但好面子的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说:“太把你当人了,是吧。我告诉你再犯我,我对你没完。”

    高子林摸着发烫的脸,沮丧地说:“我以为……”

    江小鸥说:“少来你的以为,你看错了人。”

    高子林不说了,他在哭。江小鸥停了一会儿说:“我们是朋友,还是不要越了界线好。我不怨你……”

    高子林还是不理她,江小鸥心里空空的,她很生自己的气,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屋顶,又想刚才是不是过分了,自己的身体实质上是充满了一种渴望。但高子林的那句轻佻的话,刺伤了她的自尊。一想到此,又充满对自己的鄙夷,和对高子林的藐视。江小鸥自己也不说话了。高子林见江小鸥的样子,心里更不好受,想了很久的女人眼看到了嘴边,突然间说变就变了。

    高子林重新穿上衣服,人躺在江小鸥身边,身心都煎熬着,迷迷糊糊睡了。

    江小鸥睡着了,在雾中穿行,杨船在前面,她总是跟不上他,她迷茫又焦急。她醒在大雾茫茫的早晨,高子林开门清新寒冷的空气灌进来,她才从梦中清醒过来,一个高子林在身边的事实让她沮丧。梦就像一个拧着的疙瘩,让她心里结得痛。江小鸥站在水库边,看大雾迷蒙的水库一片白茫茫的空虚。远处的山与树,水库上面的公路与汽车全都藏在另一个世界,就像梦里一样。

    两人都有点不自在,他们绝口不提昨晚的事,仿佛只是各自的梦。他们搭乘公交车回城,也是各人坐了一个位置,隔得很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