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绘国神木
第一章：绘国神木
遥远的山脉背着夕阳拧成起伏的黑影，隔着山峦望去，夕阳触及不到的地方，群山环护之间仿佛倒影着空明水色，那是空境之湖，湖的中央，绘国神木宛如王的权柄直抵苍穹，目力不可攀尽。
俞涣站在空境之湖边的峡谷之中，峡谷两壁是最著名的浮雕塔石刻，这个世界脆弱得仿佛一张顷刻就会被褶皱的白纸，唯有绘国神木与浮雕塔石刻完整地记述着一代代历史。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山谷之间，抬头仰望，天地在眼中只是一线。
老人说道：“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一千年了。”
俞涣默然，他对着老人微微鞠躬，老人只是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石刻，陷入了沉思。
“夜晴星逐渐地暗淡，红河的水也渐渐干涸，一千年常绿的绘国神木也渐渐苍黄，日出日落的迹象开始紊乱。”俞涣缓缓说道：“末世应该要在不久后来临了。”
“按照石刻上的记载，这是第十六个世界了。”老人缓缓道。
每一个世界产生之后，都会迅速地孕育出文明，但是每个世界存在的时间都极其短暂，最长的也不过千年时间，而人们发现，世界毁灭之际，可以来到绘国神木之上进行祈愿，祈愿下一个世界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祈愿的人便是下一个世界的创始者。而他可以平安地来到下一个世界，只是会被抹去所有的记忆。
“为了登上绘国神木，成为那个祈愿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战争啊……”老人感慨道。
俞涣说道：“通往绘国神木的尽头，本来就是白骨为梯而已。”
干枯的风吹过峡谷，风烛残年的老人瞳孔中的光越发黯淡。
“难道，就不能创造出一个稳定的，不会被毁灭的世界么。”老人沉声道：“你很清楚的，得到这个祈愿者的名额，多少人为你去死了，当年那十一个人，如今也只剩下你了。”
俞涣低下了头，可他眼中坚定的神色却丝毫不改。
“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了。”老人苦笑道：“我只是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子罢了。”
老人看着他，沉静的面容上堆满了皱纹：“在我死之前，我很想知道，你会许愿下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沉默了许久，俞涣正色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希望，下一个世界……”
老人合上了眼。
空境之湖边缘，群山峥嵘绵延，危崖高耸似剑，林壑涛声如潮，于悬崖上俯瞰，仿佛望着粼粼白骨。
一个月后，河水停止了流动，死鱼的尸体成千上万地翻白在水面上，大片大片的树叶凋谢，明明还是秋天，却比最寒冷的冬天还要荒凉，日落之后，要等十天左右才能再次升起，时间像是越走越缓慢，很快就会凝固在某一个节点。
这个世界在经历了一千年的历史之后，终于也要走到毁灭。
那一日，神道两边站着黑压压的人群，而无法到来的人，则在各个地方或者沉默或者疯狂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
俞涣自浮雕塔石刻的神道头缓缓走来，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在世界毁灭征兆来临的一开始，他就开始筹划战争，在经历了三次浩大的战争之后，他终于取得了为世界祈愿的权力。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大家又不太关心这个了，因为无论如何，所有人都会死的。无论你生前多么平庸，多么伟大，最后都只是奔向同一个结局而已。
在浮雕塔石刻的空白处，俞涣取出刻刀，开始刻下这一个世界的历史。
“千年前，鸿蒙初开，人族诞生。
九百年前，石器时代，****相斗，人族几欲灭亡。
七百五十年前，炼金术时代开启，异族蹋临大陆。经三百年战争，人族惨胜。
三百余年前，炼金术衰弱，几乎绝迹，冷兵器与巫族术法渐兴。
百年前，世界显衰败之兆，某俞涣，历千死而得以请愿。”
一千年的历史，也不过浮光掠影的一刹那而已。刻录完历史之后，绘国神木树叶顷刻变得红黄交叠，大片大片的树叶开始下落，空境之湖上漂浮着千万片落叶，仿佛有落日自湖底升起一般，湖面顷刻变成了一片苍红的血色。
天地间像是吹过一场茫茫大雪。一道虚无的阶梯自绘国神木顶端垂下，穿越云层一直来到俞涣面前，这道阶梯世人看不到，唯有俞涣能见到。他踩着虚无的阶梯朝着树顶缓缓走去。
渐渐地，人们的肉眼再也不能看到他，他已经穿过了云层来到了极高的地方。
人群在死寂之后开始骚动了起来。很多人都双手合十也开始默默许愿起来。
一个中年妇人十指交叉握拳放在胸口，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轻轻说道：“希望下辈子还能和老余好好过下去。”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远望着那个早已看不见的背影，默默想着，希望下辈子，兄弟别死那么早啊。留一个人苟活了这么多年，很无趣啊。
众人悲伤的时候，人群之中一个褴褛衣衫的矮子却一脸释然，他断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瘸了一只脚。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个衣着华丽的世家公子：“终于可以不用再东躲西藏了，这些年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还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真的受够了啊。”
“那天如果我没有把小翠赶出家门就好了。”
“早知道会今天这样，那时候就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好兄弟啊，我下辈子再来陪你了。”
“我来世要做主角呀。”
…………
神木很高很高，如锦绣般的云缎和已经枯萎的山河都在脚下一览无遗，眼前早已不见飞鸟，连苍鹰都不过是眼下盘旋的一个黑点了。
俞涣一直走，一直走，神木再高，也总是可以走到尽头的。
绘国神木的下端已经枯萎，而上面却仍然是蓊郁翠绿的景象。俞涣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那年初春，我弃剑修道，师从太公，十年之后已然小成。”
俞涣自言自语道。他不知道这番话要说给谁听，曾经他也喜欢发牢骚，而那个人总是默默听他说话，清丽的容颜在记忆里无限得苍白。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京都的新月桥畔，桐花凋谢，她在桥边，河水之中游鱼惊破了她的倒影。”
“……”
“那时候你说你想去南海看一次蛟鲤腾空的景象。我说明年就带你去看。”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明年……”
俞涣一步步走着，前尘往事再次浮上心间，却依旧清晰得历历在目。后来他和十个兄弟开始筹划战争，每个人都喝了一杯无比浑浊的烈酒，说好彼此永不背叛的。
神木顶端越来越近，肉眼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宛如塔尖般的东西。
俞涣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的迟疑，回忆在他心中渐渐淡去，他开始勾勒出下一个世界的模样。
老师的话在他心中回响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毁灭呢。
从人类诞生到术法兴起足足花了七百多年的世界啊。术法是要远远凌驾于冷兵器和炼金术之上的存在，如果能繁衍到更高处，说不定人族就有能力躲避灾难啊。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人族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完善啊……
真在来到了绘国神木的顶端，俞涣便微微一愣，神木之顶仿佛被什么东西削去了一样，整齐地呈现出一个圆形的平台，俞涣踏上神木之顶，身下的台阶缓缓消失，天高地远，他站在人能到达的最高处，望着苍茫的天地，黄昏已经到来，整个世界都泛着浑浊的颜色。
俞涣不能看到，地面上的山峦开始塌陷，江河开始开裂，海水像是被烧开一样滚烫地蒸发着，而人们的身子仿佛被什么力量渐渐抹去，变得逐渐透明。没有惨叫，没有痛苦，死亡就像是现实到幻影的短暂变化一样。
神木微微颤抖，树叶自低端向上飞速地枯黄。而树顶上，神木摇动着枝叶，开始倾听俞涣的祈愿。
“希望下一世，人类能够拥有翱翔的能力。世界上没有权力极大的王朝，人类能够摒弃私心为天下某事。”
在俞涣的认识之中，如果人类能飞行，修行者们便能大大缩短交流的时间，可以让文明更加飞速地进程，或许可以找到避免灭亡的办法。而没有了王朝的锁链，世界将会自由许多。至于下一世的自己，反正记忆会被抹去，成为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绘国神木最后一片叶子也变得枯黄，簌簌凋零成一场大雪。
在最后的时刻里，世界就像是一张被随意撕去的白纸，开始绘制崭新的图案。俞涣的身影消失在了神木顶端。
暮色消散，夕阳沉入夜色里，不知道何时再能升起。
(本章完)
遥远的山脉背着夕阳拧成起伏的黑影，隔着山峦望去，夕阳触及不到的地方，群山环护之间仿佛倒影着空明水色，那是空境之湖，湖的中央，绘国神木宛如王的权柄直抵苍穹，目力不可攀尽。
俞涣站在空境之湖边的峡谷之中，峡谷两壁是最著名的浮雕塔石刻，这个世界脆弱得仿佛一张顷刻就会被褶皱的白纸，唯有绘国神木与浮雕塔石刻完整地记述着一代代历史。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山谷之间，抬头仰望，天地在眼中只是一线。
老人说道：“这个世界已经存在了一千年了。”
俞涣默然，他对着老人微微鞠躬，老人只是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石刻，陷入了沉思。
“夜晴星逐渐地暗淡，红河的水也渐渐干涸，一千年常绿的绘国神木也渐渐苍黄，日出日落的迹象开始紊乱。”俞涣缓缓说道：“末世应该要在不久后来临了。”
“按照石刻上的记载，这是第十六个世界了。”老人缓缓道。
每一个世界产生之后，都会迅速地孕育出文明，但是每个世界存在的时间都极其短暂，最长的也不过千年时间，而人们发现，世界毁灭之际，可以来到绘国神木之上进行祈愿，祈愿下一个世界的模样。
某种意义上来说，祈愿的人便是下一个世界的创始者。而他可以平安地来到下一个世界，只是会被抹去所有的记忆。
“为了登上绘国神木，成为那个祈愿者，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战争啊……”老人感慨道。
俞涣说道：“通往绘国神木的尽头，本来就是白骨为梯而已。”
干枯的风吹过峡谷，风烛残年的老人瞳孔中的光越发黯淡。
“难道，就不能创造出一个稳定的，不会被毁灭的世界么。”老人沉声道：“你很清楚的，得到这个祈愿者的名额，多少人为你去死了，当年那十一个人，如今也只剩下你了。”
俞涣低下了头，可他眼中坚定的神色却丝毫不改。
“老师……”
“不要叫我老师了。”老人苦笑道：“我只是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子罢了。”
老人看着他，沉静的面容上堆满了皱纹：“在我死之前，我很想知道，你会许愿下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沉默了许久，俞涣正色看着他，缓缓说道：“我希望，下一个世界……”
老人合上了眼。
空境之湖边缘，群山峥嵘绵延，危崖高耸似剑，林壑涛声如潮，于悬崖上俯瞰，仿佛望着粼粼白骨。
一个月后，河水停止了流动，死鱼的尸体成千上万地翻白在水面上，大片大片的树叶凋谢，明明还是秋天，却比最寒冷的冬天还要荒凉，日落之后，要等十天左右才能再次升起，时间像是越走越缓慢，很快就会凝固在某一个节点。
这个世界在经历了一千年的历史之后，终于也要走到毁灭。
那一日，神道两边站着黑压压的人群，而无法到来的人，则在各个地方或者沉默或者疯狂地等待着毁灭的来临。
俞涣自浮雕塔石刻的神道头缓缓走来，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他，在世界毁灭征兆来临的一开始，他就开始筹划战争，在经历了三次浩大的战争之后，他终于取得了为世界祈愿的权力。但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大家又不太关心这个了，因为无论如何，所有人都会死的。无论你生前多么平庸，多么伟大，最后都只是奔向同一个结局而已。
在浮雕塔石刻的空白处，俞涣取出刻刀，开始刻下这一个世界的历史。
“千年前，鸿蒙初开，人族诞生。
九百年前，石器时代，****相斗，人族几欲灭亡。
七百五十年前，炼金术时代开启，异族蹋临大陆。经三百年战争，人族惨胜。
三百余年前，炼金术衰弱，几乎绝迹，冷兵器与巫族术法渐兴。
百年前，世界显衰败之兆，某俞涣，历千死而得以请愿。”
一千年的历史，也不过浮光掠影的一刹那而已。刻录完历史之后，绘国神木树叶顷刻变得红黄交叠，大片大片的树叶开始下落，空境之湖上漂浮着千万片落叶，仿佛有落日自湖底升起一般，湖面顷刻变成了一片苍红的血色。
天地间像是吹过一场茫茫大雪。一道虚无的阶梯自绘国神木顶端垂下，穿越云层一直来到俞涣面前，这道阶梯世人看不到，唯有俞涣能见到。他踩着虚无的阶梯朝着树顶缓缓走去。
渐渐地，人们的肉眼再也不能看到他，他已经穿过了云层来到了极高的地方。
人群在死寂之后开始骚动了起来。很多人都双手合十也开始默默许愿起来。
一个中年妇人十指交叉握拳放在胸口，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她轻轻说道：“希望下辈子还能和老余好好过下去。”
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远望着那个早已看不见的背影，默默想着，希望下辈子，兄弟别死那么早啊。留一个人苟活了这么多年，很无趣啊。
众人悲伤的时候，人群之中一个褴褛衣衫的矮子却一脸释然，他断了一只手，瞎了一只眼，瘸了一只脚。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个衣着华丽的世家公子：“终于可以不用再东躲西藏了，这些年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还天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真的受够了啊。”
“那天如果我没有把小翠赶出家门就好了。”
“早知道会今天这样，那时候就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好兄弟啊，我下辈子再来陪你了。”
“我来世要做主角呀。”
…………
神木很高很高，如锦绣般的云缎和已经枯萎的山河都在脚下一览无遗，眼前早已不见飞鸟，连苍鹰都不过是眼下盘旋的一个黑点了。
俞涣一直走，一直走，神木再高，也总是可以走到尽头的。
绘国神木的下端已经枯萎，而上面却仍然是蓊郁翠绿的景象。俞涣开始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那年初春，我弃剑修道，师从太公，十年之后已然小成。”
俞涣自言自语道。他不知道这番话要说给谁听，曾经他也喜欢发牢骚，而那个人总是默默听他说话，清丽的容颜在记忆里无限得苍白。
“第一次遇见她是在京都的新月桥畔，桐花凋谢，她在桥边，河水之中游鱼惊破了她的倒影。”
“……”
“那时候你说你想去南海看一次蛟鲤腾空的景象。我说明年就带你去看。”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明年……”
俞涣一步步走着，前尘往事再次浮上心间，却依旧清晰得历历在目。后来他和十个兄弟开始筹划战争，每个人都喝了一杯无比浑浊的烈酒，说好彼此永不背叛的。
神木顶端越来越近，肉眼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宛如塔尖般的东西。
俞涣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的迟疑，回忆在他心中渐渐淡去，他开始勾勒出下一个世界的模样。
老师的话在他心中回响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毁灭呢。
从人类诞生到术法兴起足足花了七百多年的世界啊。术法是要远远凌驾于冷兵器和炼金术之上的存在，如果能繁衍到更高处，说不定人族就有能力躲避灾难啊。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给人族那么多时间去慢慢完善啊……
真在来到了绘国神木的顶端，俞涣便微微一愣，神木之顶仿佛被什么东西削去了一样，整齐地呈现出一个圆形的平台，俞涣踏上神木之顶，身下的台阶缓缓消失，天高地远，他站在人能到达的最高处，望着苍茫的天地，黄昏已经到来，整个世界都泛着浑浊的颜色。
俞涣不能看到，地面上的山峦开始塌陷，江河开始开裂，海水像是被烧开一样滚烫地蒸发着，而人们的身子仿佛被什么力量渐渐抹去，变得逐渐透明。没有惨叫，没有痛苦，死亡就像是现实到幻影的短暂变化一样。
神木微微颤抖，树叶自低端向上飞速地枯黄。而树顶上，神木摇动着枝叶，开始倾听俞涣的祈愿。
“希望下一世，人类能够拥有翱翔的能力。世界上没有权力极大的王朝，人类能够摒弃私心为天下某事。”
在俞涣的认识之中，如果人类能飞行，修行者们便能大大缩短交流的时间，可以让文明更加飞速地进程，或许可以找到避免灭亡的办法。而没有了王朝的锁链，世界将会自由许多。至于下一世的自己，反正记忆会被抹去，成为什么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吧。
绘国神木最后一片叶子也变得枯黄，簌簌凋零成一场大雪。
在最后的时刻里，世界就像是一张被随意撕去的白纸，开始绘制崭新的图案。俞涣的身影消失在了神木顶端。
暮色消散，夕阳沉入夜色里，不知道何时再能升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