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出有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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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回 他国

    朦胧之中,我猛地睁开眼,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我盖的是真丝棉被,铺的褥子也是上好的棉花织成的,故被窝里的四肢是暖暖的,可是我伸出手来一摸脸,却是冷冰冰的。

    望向窗外,天已蒙蒙亮起,我却浑身酸痛,挣扎着起身,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真实而遥远的梦。

    睡梦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那日与径哥哥相见,他拥我入怀,散落的发丝蹭在我的鬓角上,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不怕,染染,不怕。”

    我想此生,不会有比他更了解我的人了。只有径哥哥,他了解我对未来的恐惧,对皇家的惊扰,甚至,是对南宫府的那种爱恨交加的复杂感情。可是,也许他今生再也不会在我身边,做那个陪我看花的人了。

    那日, 我一直对径哥哥说着我是有多么多么想念他,没有人可以再任由我倾诉衷肠。二姐嫁到了何府去了不能时时见面;江穹认为径哥哥去了边防是我的错,便更不与我来往。我啰啰嗦嗦地把我每日做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又说了进宫面圣时候的尴尬和担忧,说了父亲对我的残忍,甚至说了桂儿平日里是如何欺负我,不给我瓜子儿吃的。

    我从哭说到了笑,又从笑说到了哭。径哥哥一直温柔地看着我,偶尔蹙眉,偶尔微笑。他也说了许多边防的事情,他说那里的风沙很大,他刚去的时候还在为饭中也藏有沙粒而烦恼,但他的哥哥江梓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饭菜,告诉他只有这样,才能和西边的战士共过苦难。他又说他的武艺也好了很多,等他下次回来给我一一表演。

    我一听道“下次”,心中知道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便忍住泪,点了点头。

    当时,三皇子一直很淡定地看着我和径哥哥叙旧,偶尔去院子门口看看,为我们把风。直到太阳有些西斜,方才提醒径哥哥得赶上回西北的马车,否则千里迢迢,恐要生变。

    径哥哥握了握我的手,冲三皇子点了点头,便随着他很快消失在门口了。

    随后这几日,我一直有些浑浑噩噩,食不知味。明知道与三皇子大婚之日就在眼前,却丝毫提不起兴致去绣些什么手绢帕子。好在与皇家婚礼,一切都由皇室安排,与民间俗礼有异,故我也不用在女工上尽力。

    我喊了桂儿,问她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桂儿打了热水来,拧了帕子说道:“主子,您昨天傍晚吃了饭就迷迷糊糊地趴在那边的小炕桌子上睡了,我怕您着凉,硬是叫了小丫头给您宽衣,又把您搬上了床,”说着,拧好了帕子给我擦脸道,“您还睡得真实诚,怎么折腾都没醒。”

    我笑了笑,又接过她递来的茶杯漱了漱口,问道:“再隔两日便是大婚之日,三夫人是不是要我今日去说话?”

    桂儿边收拾着东西边说道:“正是呢,主子您吃完饭过去就赶趟儿。”

    我点了点头,等桂儿布了饭,简单吃了几口,又穿戴妥帖,便朝着三夫人那边去了。此时还算早,我披着一件玉锦的外衣慢慢地走着,一路上竟连一个丫鬟也没碰见。

    到了三夫人院中,叫小丫头禀报了一声,便走了进去,见生母穿戴轻简地在小炕上喝茶,行了礼,便坐在了她旁边。

    小丫头也给我上了茶,我喝了一口,觉得茶还算新鲜,便冲着小丫头笑了笑,表示赞许。又侧头看了一眼生母,只见她眼角已生出明显的皱纹,而我心中算了算,她还不过二十九岁而已。

    三夫人见我喝完茶,亲热地拉住我的手叹道:“染染这么大了,也是要嫁人的年纪了。”

    我笑了笑说道:“我不过十三岁,虽说也快十四了,但毕竟还小得很。”

    三夫人面露慈爱的微笑,道:“看着你慢慢长大,丝毫不用我担心,反而还要你为我,还有沁儿和熠儿他们俩谋算,真是苦了你了。”

    “您快别这么说,我究竟还是小了些,很多事情不是做不了主便是瞻前不顾后,反倒给您生出许多烦忧,都是染染的不是。”我叹了口气,说的话也是饱含了实情。

    “唉,自你出生,你父亲便十分瞩目于你,觉得你定与他人不同,可惜你生母——我出身低微,得不到重视,否则你这些年也不会受这么多的委屈。”

    听了这话,我眨了眨眼睛,抿着嘴,苦涩地一笑,说道:“不能全赖您。如今我即将成为皇室之人,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今后您在府中的待遇应该只会更好一些,沁儿活泼开朗,熠儿用功好学,您只管享福就行了。”

    “其实我才是那个拖累你的人啊……”三夫人说着,摆了摆手,叫那个端茶送水的小丫头出去了,哽咽地说道“全是娘亲对不住你……”

    我一看这个架势,心中有些疑惑,三夫人是生我之人,断不会作出这假装的态度,故必然是真情所致,可她如何这般忏悔着说对不住我?

    只见三夫人目中含着泪,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地说道:“其实娘亲,娘亲我,不是……不是……”

    看她说不口的样子,我心中一软,叹了口气,接道:“我知道,娘亲不是苍梧国人。可不管娘亲是哪国人,在染染心中,娘亲就是娘亲,不会作任何改变。”

    三夫人惊讶地张开了张嘴,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流下了泪。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也是看见沁儿的瞳孔颜色才猜到的。苍梧之人瞳孔呈漆黑的墨色,绝无第二种颜色。沁儿的瞳孔,仔细看去是褐色的,那定然与父亲这个从年轻时候就追随苍梧国君主的丞相无关,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娘亲您不是苍梧国人。”

    三夫人依然哽咽着,却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拉住了三夫人的手道:“娘亲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让苍梧皇室知道这个秘密,也定会保沁儿平安的,染染定不会让我们一家人陷入到危险之中。”

    三夫人表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终究再也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