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剑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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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金风寂寥北云存 第四十二章 秋悲如刀催人悴

    细观极恐的鸡冠蛇,如果不属于‘恋怪癖’之人,基本上,会认为其模样狰狞恐怖,再加上性子暴戾弑杀,体积又堪比小山坡,着实称得上荒野‘凶兽’二字。

    结局很明显,血肉充盈程度,自打姜北云出了娘胎以来,属于最雄健刚猛的家伙,没有之一,手持造化小鼎,施展咒法,肉沫子悉数摄取后,提炼出的疗伤丹丸,足足六粒。

    哪怕经历自爆逃遁,七七八八各种损耗,以及真气灵能散溢于天地间,造成泼水难复的下场。

    其结果依旧比吊睛白额虎强横十倍不止。

    姜北云想着,会否与灵魂有关联呢?毕竟修为高出吊睛白额虎几个台阶,盘蛇阵姿态下高有几十丈,那种感觉下,可轻易感受出彼此间的差距,二丈虎躯炼出一颗,五十丈蛇残躯炼出六颗,换算下,其提纯比例明显失调。

    “手头上又没个素材,要不然真想做做验证。”姜北云捏住下巴,如是说道。

    迄今为止,撞面交锋的次数不算多也不算少,当场屠掉死于手中之人,撇开那虎精不谈,皆为几月前东田镇一役时造成的,此中多有偶然,不过杀了也就杀了,不后悔……

    ………………

    淅淅沥沥下起了毫毛细雨,秋意更浓,凉风吹过人消瘦,草木渐凋零,开阔地,小蓬树枝搭建的篝火,烧的正旺,焰苗偶尔间随风跳动,三个身影席地分而坐立,偶尔啜饮阔叶山茶水,本谓之非常惬意之事,奈何彼此无音,没互动,仿佛心头蒙上一场愁,略显压抑。

    “嘤咛。”黄秋容爬起身来,鼻头嗅了嗅,迷惑的摇晃脑袋,一时半会儿没有回神。

    姜北云察觉动静,回头,轻语询问道:“秋容姑娘感觉好些吗?”

    黄秋容闻言回头,瞧见几人模样,这才恍然,刹那间脸色苍白,大呼道:“阿弟阿妹。”疯了一般的姿态,四足着地,慌忙于周遭各处搜寻,梨花带雨的姿容,楚楚可怜。

    “三娘,莫要再寻了,仅剩的几张皮毛,均安葬好,道长招了魂,已经送他们投胎转世。”声音娇弱细腻的女声传出。

    黄秋容侧目细细瞧去,那只体积较大的黄大仙也存活下来,“四娘!”惋怆高呼,旋即破涕展颜抹了把眼泪,跑来扑在怀里,枕着肩头嗅着香花。

    可没几息,又忧惧缠体,仰天悲戚戚呼喊一声,如泣如诉哽咽道:“四娘,爹爹,弟弟妹妹全死了,全死了,三娘记得那妖蛇自毁之际,灵能突然大涨,刚防范,根本来不及呼唤,眼睁睁瞧见大伙儿,就,就,就,呜呜,全被炸死了。”如筛般颤栗,环住四娘的腰身放声痛哭。

    瞧她泣不成声的憔悴样,四娘轻抚背脊安慰,尾巴灵活的替她拭去泪水,可惜南国珍珠,粒大且多,今朝断了线,止不住的往下掉。

    四娘平静言道:“三娘莫哭,这或许就是命吧。”

    皆为亲人,四娘心同样揪的痛,可作为长辈哪能如她这般无拘束,想哭就哭。

    哭,也只能心头哭,悲掩雪,不着痕迹。

    泪,也只能落枕旁,沁入棉,无声无息。

    良久,黄秋容扯风一样,连续哽咽喘不上气,鼻孔堵塞,嗓子干燥难受的很,沙哑道:“四娘,爹爹的墓地在哪?”

    四娘垂首,遮面容,半晌偏头悄悄抹去泪痕,柔声道:“跟四娘来吧。”

    复又对准姜北云二人躬身,旋又福了一礼,低头言道:“还望道长稍等片刻,黄家遭此劫数,满门剩下孤女寡母,妾身这番失礼了。”说着说着,呜咽起来,凄凄惨惨戚戚。

    黄秋容眼眸通红,如一汪结薄冰的冬水,虽流淌如常,却听得见咔嚓的碎裂声,含着哭腔揖礼道:“家父遗体未凉,众多兄弟姐妹暴尸荒野,道长见谅则个,恕奴家先不能作陪聊之。”

    姜北云心有不忍,又无可奈何,理了理道髻,还礼道:“无妨,逝者已逝,二位还请节哀,保住身体。”

    甲十八作为老妖,见惯了命如灯灭不值钱的事,并未生出太多哀愁之意,碍于气氛过于压抑,况且人死为大,赶忙打了个喏,不能失礼数。

    相视点头,四娘领着黄秋容前往至亲安眠之所,几个略微鼓胀的小土坡,撒了些黄纸,权当冥钱,青石为背,黄泥为榻,抛光的木板为门头,也无字,惟有姜北云拿符箓写的一副挽联。

    “回归九霄,今朝风吹青云暗,命在心间,但愿来年草木香。”

    黄秋容摇头,狠狠摇头,尤不敢相信所见,可感受内里气息,并未弄错,抱着侥幸的心情,被彻底击碎,悲怆大呼道:“爹爹,女儿看你了!”旋即跪倒在地,恭敬地神态,砰砰砰……拜了无数拜。

    叹息一声,四娘拜祭完毕,起来立在一边,瞧此场景,大喝道:“三娘,终归有此死劫,看开些,哪怕今日磕破了头,你爹爹亦不得复生。”音震寰宇,此言如同榔头击中天灵盖。

    这几句重话犹如当头棒喝,使她猛醒过来,黄秋容略微振作,可惜模样依旧憔悴,令人怜惜,双眸无焦距,侧跪轻靠,低声道:“知与不知,夜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愁遇冷落,银华照头,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天河水依旧,无语向东流。”

    挥掌拍在坟堆旁的草地上,每位至亲埋葬新坟皆添了一捧土,道一声

    :“三娘看你们来了。”

    遥想往昔年间,洞府外的木棉树,内里五彩条石铺砌着道路,青苔点点,栅栏旋刻浮雕片,葡萄棚子和茄瓜架装满庭院,充斥芬芳,弥漫着甜香,褐墙布满爬山虎,吊岩风,夹道种山茶花,一片片掉在台阶上,落进房里来,端坐木椅阅金经,品香茗,独对弈,雕花窗沿处,不时抬头遥看兄妹嬉笑打闹,荡秋千,斗蛐蛐,捉迷藏……

    “爹爹,弟弟妹妹,愿你们一路好走”黄秋容平静望天,良久,良久。

    ………………

    大地陷入沉睡,四周寂静无声,夜风吹拂很是舒爽,甲十八双臂延展前伸,呼吸平稳,扎个马步打发时间,姜北云没理会,手枕于后,朝天望了望,心头由衷感慨。

    修行之人两极分化严重,一曰:寡情,一曰:重情。

    寡情者,并非均为无情无义之徒,更多属于高人一等的姿态,仿佛修行路途浮现后,品级立分,高下立判,视凡俗之人为蝼蚁,视道德规则于无物,生杀随心意。

    有一颗问道长生之心,不够焉?如此大的帽檐盖于头顶,无人能反驳,难不成餐朝霞,饮沆瀣,励志于举霞飞升有错?

    既然没错,缘何要吾等对蝼蚁留情?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算做死疙瘩,无人能解。

    重情者,同样不算都是柔情蜜意之辈,绝大数属于谋求功德,或是为了历劫。

    世间种种皆逃不脱情爱二字,男女之情就是最大的一种,俗话说得好: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

    情之一关,除了感人至深,甜心蜜腑外,更会使人哭得哀切,须知,倍受感情纠葛的众生,在爱情面前,总会被种种原因阻挠,不能厮守一生,终日痛不欲生云云,而同样亲情,也是如此,太多道貌岸然,太多佛口蛇心,太多笑里藏刀,太多太多,《淮南衡山列传》有云:“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春,兄弟二人不相容。”

    姜北云斟酌了半天说辞,蹦出来一句:“莫信直中直,需防仁不仁!”

    旋即再想了想,好似差不离。

    甲十八噗的放了个屁,尴尬中,好似听懂了一样……

    ………………

    黄秋容跪于青草上,两手扶地,准备行叩拜礼。

    姜北云微惊讶,这小妖好恭谨,不含糊,袍袖一抖,猛然挥动,风势呈排云手,急旋往上虚抬,朗声道:“贫道何德何能受此大礼,秋容姑娘不必如何。”

    方外之人对凡俗多采用拱手礼,同辈则采用揖礼,不算太过正式,而对仙神,祖师与大能真人则行叩拜礼,以示特别尊敬。

    “非也,道长有恩奴家,又接了鸡冠蛇的因果,奴家敬仰道长为人,若何不拿出诚意来。”黄秋容犟了几下,认为礼不可废,换个方位继续,风当然随她行进,寸步难离。

    姜北云依旧拒绝,摇头道:“荒山野岭中,贫道恰逢其会罢了,岂能坐视不理,换做其他的道友,想必依旧会如此。”

    甲十八守在身旁注视几人动作,四娘眼观鼻鼻观心,看样子默许此番行事,剩余两人推推扯扯,打算做调解人,言道:“秋容姑娘你就别客气了,道长坚持的事情,很难更改过来,别忘了,没点毅力如何成仙。”

    这话说的有些理,站得住脚跟。

    “这……”黄秋容与四娘对视一眼。

    甲十八属于自己给姜北云行礼可以,但瞧不惯别人行礼,‘犯贱’的那种心态,也不太乐意之乎者也的弄半天,怕再弄下去,兄台,小生,贤弟这些文绉绉的称谓蹦出来,打了个哆嗦,接口道:“不碍事不碍事,你瞧瞧道长会介意此小事吗?对了为何姑娘辈分小,却被称呼为叫三娘,而,而,而这位……”眼巴巴注视,

    四娘通情达理,立即接了话头,福了一福,解释道:“贱妾乃韩阳人士,老父亲姓颜,家中排老四,是以得了个乳名,颜四娘,这厢拜见二位恩人,还望恩人海涵。”

    姜北云笑道:“还真是妙不可言,老太爷还真是吾辈楷模。”

    岔开话题,效果不错,些许尴尬不所谓,甲十八问道:“那秋容姑娘定是家中排行老三……”

    “嗯哼!”姜北云重重咳了一嗓子,截住话题,眼神示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秋容揖礼劝解道:“道长不必责怪,其实奴家伤心亦没用,哭出来就是让仇人笑话,苍穹之下黄土之上,假以时日报了此血海深仇,再度哭亦来的急。”掷地有声。

    “多谢姑娘美言。”甲十八喜滋滋谢过。

    姜北云打了个哈哈,仰头乐呵呵的表情,就此揭过,不多说也。

    黄秋容宛儿展颜,众目睽睽之下,捻着几根细毛,念动咒语道:“天机演化,气息更迭,变!”摇生一转,成了个身着青裳绿萝,头戴幂篱的豆蔻年华小姑娘,体型显瘦腿长,皮肤白皙的,可双眸有种智慧与坚毅的光芒,如同军中智者,两两比对,别人认为二九年华亦没错。

    而且长相对比兽身娇柔样,要英气不少,眉毛稍浓,眼大且威严,脸颊线条硬朗,少了妩媚,多了煞气,好一位剑眉巾帼女侠客。

    黄秋容弯腰拾掇裤腿,尔后把缀于帽檐上的皂纱帽裙扯断,摒挡桎梏,毡笠揉压,变小,变厚箍住头发,成了个

    素罗风帽,衣摆束起,做完这一切,想了想,扯了根头发,学那孙猴儿,变出一根黑带襻膊挂在颈项间,搂起衣袖几个缠绕,狠狠绑住,这一连翻的变故,形象顿改,袖口窄小系紧,成了个挽起衣袖的箭衣装,若再配上一把雁翎刀,活脱脱的女杀将形象。

    黄秋容含羞,脸颊微红有细汗,跺脚娇嗔道:“你们别这么看,奴家不知晓男装怎么变化,只能变成女装做更改。”

    “善!”姜北云拍手鼓励,难得有位特立独行,落落大方的女孩子,笑道:“很好,你这打扮,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实属难得,妙哉哇,当浮一大白。”

    “真的?”黄秋容惊呼道。

    颜四娘有点怒意,出言提醒道:“三娘成何体统,变成人身就可以胡言乱语吗?”

    黄秋容头一缩,旋即行礼道歉,一副若无其它事,暂且不开口的模样。

    这简直就是抹杀天性,姜北云暗中翻了白眼,黄友友遗留的衣物掏出一件,骈手成剑,唰唰唰,几下,成了个改良版的头巾,名曰:逍遥巾,取得是悠然自得。

    递送黄秋容,说道:“把头发扎紧,换上这个,幂篱可以舍弃不用。”

    黄秋容一巴掌拍飞头顶的斗笠,成了个飞刀,切断几颗芽苗,噗,变回狼毫打着旋儿落地。

    甲十八瞧她再度换个装饰,点头道:“不错,这样更像个小郎君。”

    黄秋容臻首轻抬,小嘴微启,正欲开口,甲十八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这姿态过于阴柔,像我这样。”砰砰砰,蒲扇大手猛拍胸口,复又往前狠狠挺起,举起了大拇指。

    “滚一边玩去。”姜北云气急,走上前啪的一巴掌,拍于他后脑勺,倒栽葱险些跌倒。

    简直愈发口不择言,惑矣,别人女扮男装,不是真变成了男人,心犹首面,需修饰,并非要去拍胸脯才算改变,谓之无脑,咄咄怪事也。

    女训不遵守还好说,基本礼仪居然也不恪守,天下还不哗然?

    姜北云讪笑解释道:“实在惭愧,这人脑袋上了枷锁,笨的很,而且平日里闲游惯实了,说话不经过大脑。”

    颜四娘心中叹息,言道:“恩公不必如此,三娘经此一役,被动中开了命里志窍,强行凝血化形成功,注定了以后路子难有娇柔,想要相夫教子,弄些女红刺绣怕是无望矣,不过潜力被激发出来,总好过让仇人屠害,只是苦了她,小小年岁担负起血仇,也不知日后福祸定谁身。”

    如何不唏嘘感慨,好好的家,说没就没,这要是走上歧途,怎么对得起老爷的期盼。

    道之一途,玄且再玄,微妙无形不易理解,上不去就得下,下至地,人无存,陷于困境只能自救,姜北云也毫无办法,韶华已逝经流年,方可安慰现实中的创疤。

    “对了!”经此打岔,姜北云反问道:“那鸡冠蛇是何跟脚,听它的口气,力之一道,属于哪种大道?莫非应了肉身之道的法门不成?”阴差阳错的偶遇,牵扯出大道,谁能放弃追寻。

    特别最后一下自残式的遁术,精血损耗堪称海量,恐怕没有哪位修士能办成,对此功法可谓记忆尤甚,甲十八驾妖云,携浪涛,连个尘土都吃不上,前者速度快的匪夷所思。

    颜四娘与黄秋容面面相顾,幽光中,微不可见的点头。

    黄秋容揖礼道:“恩人不辞万苦,助黄家上下擒杀此獠,奴家莫不敢言。”

    颜四娘福礼,接口道:“然也,此事牵扯出一件密辛。”

    “密辛?”姜北云讶道,燕云山地界横跨四州几千里,对于凡俗中人,当然称得上天堑阻隔,樵夫多有传唱:“树木参天当连锁,兽蛇丛中躲,千仞还被暮云遮,难以险中渡。”

    可在修士眼中,除非碰见另一名修士,彼此冲着脸拔剑相弑,还真没有什么怕的,如后花园般。

    甲十八呼吸紊乱,这厢来了兴致,头前倾,不甘寂寞插嘴道:“难不成二位巧遇神道传承?”

    “呀!”黄秋容跳起来,慌忙捂嘴,轻语道:“你怎么知道,难道稀有他心通?”

    姜北云瘪瘪嘴,瞅了眼悻悻的甲十八,心头好笑,朗声道:“六识乃佛门神通,多少苦苦念禅的高德悟不透其中真理,就他这德行,姑娘你瞧着像吗,非得形容一二,他心痛罢了。”

    “他心痛?”颜四娘与黄秋容讶然,相觑偷笑。

    瞧逗乐差不多,姜北云把陈年旧事提了出来,言道:“他当年也寻觅出一枚神道令牌。”

    “哇!”黄秋容喊出来。

    颜四娘制止了三娘的插嘴,正色道:“不瞒恩公,我那死去的夫君,告知贱妾,此神道令牌产生了变化,形成一丝蜕变。”

    姜北云不解反问道:“这是何意,难不成自我显灵智,开了窍,令牌为体金石筑基不成?”

    颜四娘摇摇头,压低语调道:“有一丝上古丁酉太岁大将军神念。”

    “丁酉太岁唐杰大将军?”姜北云眼珠子回缩,浑身万千毛孔同时张开,汩汩冒着热浪,形成云裳袅袅升起,表情尤不可置信,咽了咽空空如也的唾沫星子,口干舌燥重问一遍。

    “善!”颜四娘双眸像极了狐狸,诱惑人的口吻道:“然也,恩人所言极是。”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