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笑浮生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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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如烟绕梁 一席凉梦

    不能再生育的宝林薛氏在六宫中已然是大势已去,她温婉含蓄的眼眸中再也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曾经的如沐春风,此时此刻满是大片漫无止境的黯淡,先前所有的温润全部都枯萎殆尽,一个女人的韶光与激情终究在这牢牢禁锢的九重宫闱中随着过往慢慢衰落,再也不得回去。

    她的前半生禁锢在皇宫里,而后半生却要停落在冰冷的棺木中。

    小产过后,被恶疾和整日的郁郁寡欢侵蚀,本就瘦弱的身子更是消瘦的让人可怜,未等见到皇帝最后一面,便双眼紧闭撒手而去。

    自打香草被处刑以后,满屋子的奴仆,却再没有一个“知心说话”的人,六宫中人,更是见风使舵,唯有懿妃前几日赏了她几支名贵的药材,剩下的人则是退避两舍。

    眼下薛氏殁了,竟没一个人啼哭悼念,没有主子庇护的宫婢太监们竟然纷纷离去,自寻新的出路,唯有一个小丫头,念及昔日和薛氏的主仆情分,去了乾清宫通知四喜。

    四喜听后,并未显现出任何神情,像是一早就知道薛氏有这样一天,薛氏这样的女子,即便有朝一日入了宫,也不见得后宫之路可以走的多么长久,毕竟没有亲信,也没有家族势力。

    性子张扬的女人在后宫,若是没有混到一定的地位,死的都很早,除非像才人许氏那样,性格柔软,又不出差错,也算是自我的一种保全。

    薛氏以侧三品嫔位礼节下葬至陵墓中,皇帝追封她为千嫔,也许就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到死的这一天才与荣嫔起头并肩,足足连跳了两级,或许这本该是她生下孩子以后应得的赏赐,如今却连命都一起丢了,实在让人为之惋惜。

    六宫之中一下子又凉薄了下来,又回到了薛氏晋封前的模样,皇帝身边还是那些人,去了旧人,却未再添及新人。

    这年的新春喜气儿如实照旧,并没有因为薛氏的死去大减规格。

    元宵佳节宫中照例举办了宴席,皇帝当坐,御妻相伴,再无旁人,宴席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外加舞姬歌姬助兴解闷,向来如此别无心意。

    席间过半,珍嫔提起话头:“嫔妾听闻近些日*里进了一些新歌姬,比以往的那些歌喉了得,嫔妾这厢耳朵发痒,想听一曲”。

    皇帝任由她点曲目:“你倒是素来爱听戏,那就由你点一曲为大家助兴”。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珍嫔忽然想起从前最爱的曲段:“那嫔妾就借着元宵佳节点一曲《春江花月夜》”。

    宫中歌舞坊的主管走上前,朝珍嫔慢慢说道:“娘娘果然是戏曲中人”珍嫔闻言,脸颊挂着得意之情,随后那主管又抱拳朝上座人略有难堪的说道:“禀皇上,从前坊里确实有位歌姬擅长这曲《春江花月夜》,只是时日久了宫中主子们不常听,她又只此一曲,便潜出宫了,如今倒是没人会唱了”。

    珍嫔有些失望:“这倒是抹了嫔妾的雅兴”。

    皇帝当然不想另她失望,让她再想一曲:“那你就换一曲平日里常听的段子”珍嫔还没再次张口,只听见宝林姜氏若有所思的说:“妾身记得,许才人擅长唱曲儿,不如让她吟唱一曲?”。

    皇帝望向许氏,等她回话,见大殿这般情形,许氏结结巴巴地说道:“妾身许久不开嗓子了,只怕唱不好”。

    皇帝冲她一笑:“无妨,你就清唱几句”。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许氏挑了曲荡人心的词,玉口一张,缓缓唱来,声音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

    单是唱了几句后许氏感到嗓音干渴,低声轻咳了几下,整个人惶恐到身子瞬时低下去:“妾身当罪,嗓音不比从前,扰了陛下的耳畔”。

    “没事,朕不怪你,起来吧”皇帝对四喜说:“明日让内侍省赏许才人两盏白耳”。

    “白耳清喉,你好生保护嗓子,来日有的是机会唱”说话间皇帝端起酒杯向许氏敬酒,许氏也端着酒杯,刚准备一饮而下时,只听见皇帝对她说:“嗓子不好就不要喝酒了”这时身边的侍奉宫女为其换了一杯清茶,也便她清嗓子。

    次日一早内侍省果真将两盏白耳送至许才人的延禧宫,只是另许氏有些意外的,还有一道晋封她的圣旨。

    才人之位不变,独独赏了她一个封号:“安”字,说是她为人恬静守己,这封号与她不谋而合。

    按说正四品婕妤以下的御妻是没有封号的,大多数都是姓氏作封,零星几人,也是看其恩宠。

    安才人对此倒是不为欢喜,只管像从前一样做自己本分,这些日子她倒是很得皇帝的喜欢,连着翻了三天的骨牌。

    晚间皇帝从养心殿出来,四喜照例询问:“皇上去哪个宫歇息?”。

    皇帝不假思索的答道:“延禧宫,先去瞧瞧公主,夜里朕就留宿在安才人那里”四喜提声高喊一声:“摆驾延禧宫”。

    不到片刻圣撵便停落在延禧宫门外,此时的偏殿不如往日,今夜尤为热闹。

    皇帝一进殿才知晓,原来安才人也在宝林姜氏的房内,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小公主,嬉笑玩闹,甚是欢乐,安才人见皇帝前来,从软塌上起身给他拜了一礼,又说道:“妾身叨扰姐姐许久了,这会儿就先回去了”。

    皇帝坐到了安才人方才坐过的软塌上,隔了半晌与姜宝林说道:“朕记得安才人今年双八添一的年纪吧?”。

    “比妾身生生的年轻了五岁呢”姜宝林暗伤自己年华苍老。

    “朕瞧着反倒是比你长了十岁”姜宝林听了不由扁了扁嘴:“皇上是嫌弃妾身小家子气了,暗说妾身不如安妹妹稳重吧”。

    “你知道就好,如今都是做母妃的人了!竟还动不动就说赌气的话”他轻轻说道。

    “那皇上就去安妹妹那儿吧”姜宝林猛然来了这么一句话,倒叫皇帝听到心里去了:“那你早些休息吧”。

    皇帝倒是没和她动气几分,不过一贯当她是孩子,身上留有的几分稚嫩反而显得灵巧动人。

    安才人在屋内看书解闷甚是入迷,也不曾知道皇帝何时进来,只闻得他说:“屋里这么暗的烛光,你且要注意点眼睛”。

    安才人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欲从软塌起身,皇帝对她说:“别起来了,你就这么坐着吧”安才人顾着礼节还是起了身。

    端着在屋内堂下站着,皇帝上下瞧了她几眼:“你倒是个听话的人,怎么却不见你穿朕先前赏赐你的新衣裳呢?”。

    “妾身穿惯了身上这些”这安才人回皇上话时,脸上不喜亦不悲,丝毫瞧不出任何表情。

    “白耳吃了吗?嗓子可舒服了些?”皇帝随手翻开她放在桌上的书籍。

    “妾身不过是旧疾,本就用不上白耳”这六宫之中唯有她头一个,皇帝给的赏赐不谢恩也不欢喜,如果换作旁人,定是接下赏赐,将繁华炫目穿戴在身上,恨不得人人皆知。

    皇帝不知道这低调的做法是许氏的心性,还是当真如她所说是用不惯。

    “朕赏了你封号,也不见你谢恩,东西也不欢心,难不成是身子不适?”许氏不知怎了,一言不发。

    “朕问你话呢!”皇帝向来不喜欢和她这般脾性的人打交道,甚是发闷又急得慌。

    皇帝一改语气,非常平缓的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还是谁给你气受了,和朕说说!”。

    许氏这不温不语的样子,让皇帝恼了火:“这后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日日盼着朕来,倒是你,像是朕上赶着一样”。

    这时送茶进来的宫女,将新砌茶的茶放在桌上,皇帝的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手指着她:“若是朕今夜指了她位份,她定是要欣喜万分”那宫女闻言,惊恐的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直视皇帝的目光。

    半晌过去,皇帝提不住心性,与那跪地的宫女问了一句:“你叫什么?”。

    那宫女没有心理准备皇帝的问话,慢了一个拍子,答了一声:“奴婢名夏岚”。

    皇帝称:“好”,手拍桌机:“你主子不要这份恩宠,朕就给你!朕册封你为御妻,以后同是才人,可好?”。

    夏岚望了一眼身旁的许氏,很快便对皇帝连连谢恩:“奴婢谢皇上恩典”皇帝从软塌起身,大步而去,门外守候的四喜与徒弟万全正扯着闲话,见皇上出来紧跟在其身后。

    皇帝越走越快,四喜在后询问:“皇上不是要留宿在安才人这儿吗?”。

    皇帝甩了一句话给四喜:“把夏才人给朕送到乾清宫”四喜与万全面面相觑,皇上何时又封了一个夏才人。

    四喜使唤万全去请人,自己个跟在皇帝身后,一言不敢多发。

    转头,万全去到许氏屋里,皱起眉头与新晋的夏才人道了一句:“夏才人跟奴才去沐浴更衣吧”。

    这边万全领着夏氏退身离开,许氏软了身子倒在地上,泪眼不止,这眼泪不由分说的滴落,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而哭。

    宝林姜氏的宫女听闻外边的动静,出去瞧了两眼,看着夏氏被万全带走,又听见侧殿传出来的闲言闲语,转身赶忙回屋将事情和姜宝林说了一通。

    姜宝林早已坐不住,赶去看望许氏时,瞧见她手握剪刀,怕她寻短见,赶快让宫女上前夺下利器,又喝她:“你这是做什么?”姜宝林拉许氏的手过来坐。

    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一了百了最简单,可是你怎么就不想想你的生亲,日后连坐年迈的他们如何担得起”。

    许氏接过茶杯,双手不停的颤抖:“我...”支支吾吾半天,竟连半句话也没说完整。

    一屋子伺候的人被姜宝林挥退,屋子里只剩下她与许氏二人,姜宝林心里想,左不过该是说实话的时候了,可许氏奈何也不张嘴。

    “算了,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儿再说”姜宝林知道从许氏口中问不出来,只得起身离去,在屋外交代了许氏屋内的宫女:“你家主子惊了神,你去泡点安神茶给她”。

    许氏这事也就半天的功夫,就传遍六宫,逢人就拿这事当作笑话说,别说许氏自己面子丢了,整个延禧宫也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