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路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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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箫音

    第二天两人找到一处村庄问了,才知道此处名叫菜道口,属于虞城县管辖下的一个小村落,离应天府不过四五十里不到的路程,两人这才明白自己绕了那么久,又回到应天府来了。

    两人打听了一个离这最近的小镇走了过去。这时两人身上背的包袱已被撕烂,里面的现银都在滚落的时候滚掉了,但还有很多银票藏在衣物当中没有掉,可是镇上没有钱庄,两人便拿了一张最小的银票折了些钱,和本地一家生意最好的酒店老板换了银子。

    因为身上多处受伤不敢急着赶路,就在店里定下了客房,吃了饭,到药铺买了些治跌打损伤的药,再到估衣铺扯了两块好布,就回去了。

    在镇上呆了有三四天,两人受的都是些皮外伤,此时也好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前往应天府去了。

    两人此番打算是去洛阳,本来一开始陈玉锦告诉柳白鹤说自己也是要去洛阳只是因为想交这一个朋友,并非是真要去洛阳。但经过这一件事,陈玉锦也不觉得对凌少雄有什么愧疚,只是有点对不起柳白鹤。心想是柳白鹤将自己和阿息带到那里去的,而此番阿息在那里闯了祸,柳白鹤心中肯定也是非常内疚。现在要去找他也是不能了,自己还从来没去过洛阳,不如就去那里玩玩,等到时柳白鹤去那里了再找找他,和他说清楚,看看他有没有因此而生气。

    当天两人便进了城,找了家客栈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出来了。陈玉锦听说这里有船可以行到洛阳,便想着此番坐船去洛阳岂不是更有趣?出了客栈,阿息说要去钱庄再换些钱,叫陈玉锦先去河边叫船。

    应天府靠近都城,水陆交通便利,是以这里商业异常发达。汴河连通着大运河,是苏杭江南之地文人骚客来京谋职应仕的必经之地,非常之热闹。

    来到河旁,只见河内来往穿梭的船只异常多。陈玉锦下了码头,就船向艄公打听有没有去洛阳的船只。正在这时,只听一泊在岸边的乌篷船内传出一声声凄凉的箫声。这箫声乍一听与那晚的箫声很相似,细听之下又有些不同。那晚所听到的箫声一味的悲伤,而此时的箫声却给人一种哀而不伤之感,更像吹箫之人内心一直郁积了一种排解不去的忧伤。

    陈玉锦听着箫声,仿佛是随着箫声来到一个空旷的山谷。没有一点声音,箫声自空旷的山谷传出,像是来自远古的哀音,寻之不见其迹,望之不见其踪,缭绕整个寂寂的空山。好像来自遥远的天空,又好像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悲思,久久挥之不去。

    陈玉锦似乎已经完全屏蔽了眼前的繁华之景,随着箫声心头一直被一种难以排解的淡淡哀思萦绕着,那种哀愁使他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助,好像整个空旷的大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自己原地徘徊,想要循着箫声传出的地方走出这里,可举目四望,除了隐隐青山,习习谷风,和不知从哪里飘来缠绕整个山谷的箫音,再也找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一种从来未有过的无助感使得他内心一片茫然,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知人生接下来的轨迹,感应着来自远古之人的孤独与悲伤。

    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正身处何方,从他身边来来往往无数的行人,人们交谈时嘈杂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就被他自动屏蔽。人随着箫声在深山密谷之中往来寻找,直到箫音在最后一声绵长的拖音之后如一缕游丝渐渐归于虚无,就像一个古人的召唤随着渐渐昏暗下去的天地逐渐融入眼前的大山不见了踪影,陈玉锦才像如梦初醒一般忽然回过神来,整个人好像从一个寂静的大山突然回到了热闹繁华的码头,兀自对眼前巨大的转换还有些不适应。

    箫声停止,陈玉锦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迷迷糊糊中好像就去了名川大山旅游了一番。心想:“不知什么人,竟能吹出如此好听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那天之人,不知那天是不是他救了我们,若果真是他,我倒要好好酬谢一番。”

    向那船边走去,往里面看了看,透过船舱外垂下的竹帘见里面摆放着一张小木几,几上放着酒和菜馔,有两人在木几旁相对而坐。其中一人身穿白色长衫,整冠束发,身上一尘不染,飘飘若仙,但背对着陈玉锦而坐,看不清是何模样。另一人一身蓝布直裰,已经被洗得发白,脚上一双白色长袜,是一个僧人模样。

    只听那白衣公子道:“支兄箫音一绝,有如山川大谷般令人流连忘返,只是未免太惆怅了些。”

    那和尚听他这样说也不回答,低着头坐在那里。

    陈玉锦心想:“这人必定就是那天所见之人。”不由得心中一阵失望。

    他之所以失望倒不是因为这和尚穿得有多寒碜,而是因为这个和尚长得实在是丑,眼睛一大一小,翻天鼻,厚嘴唇,陈玉锦心想:“这箫声如此逸世,吹箫之人怎么长得如此丑陋不堪?说是那白衣公子所吹我心中还相信,却偏偏又不是,可见人不可貌相!只是不知那丑和尚是不是那天救我和阿息之人,不如此番进去询问一番。”

    想到这里便一脚踏上了船,船因他这一动而在水上晃来晃去,木几上的酒杯也因此摇晃不定,“噼噼啪啪”乱响着。那和尚还是低着头像没有听到一般,白衣公子见有人来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问道:“小兄弟,你上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玉锦道:“没什么,就是想来确定一件事。”

    白衣公子道:“哦,什么事?”

    陈玉锦道:“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被人追杀,后来被一个人所救,刚好那时河边漂过一条船,有个和尚立在船头吹箫,只是那时是夜晚,隔的又远,所以没看清那和尚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吹箫的那位?”

    那和尚脸上表情自陈玉锦一开始看到他便一直像个死人一般不动声色,这时听他这样问,也只是淡淡道了句:“好像是的。”

    “果真是你,你那天救了我的性命,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做的吗?”

    那和尚还是面无表情,摇摇头道:“没有。”

    “你不用客气,你救了我的命,我欠你这个人情,你有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帮你去做的。”

    那和尚眼睛看着下面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

    陈玉锦见他不说话,便道:“如果你这时没有想好也没关系,你只需要记住我叫陈玉锦就可以了,今后不论你有什么困难的事只管托人请我帮忙,我没有不尽力的。”

    那和尚开口道:“我不要你报恩。”

    陈玉锦道:“这怎么能行!大丈夫有恩必报,若真是你救了我,不管你叫我去做什么,只要是不违背江湖道义的我都会替你去做。”

    丑和尚又不说话了。旁边那白衣公子笑道:“若他不要你报呢?”

    陈玉锦道:“必须得报!”

    “硬是不要报也报么?”

    “对!我不喜欢欠别人。”

    白衣公子道:“我与支兄四海游历,救过的人简直遍布*,若每个人都像你这样一般,救人简直就成负担。”

    陈玉锦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很是奇怪,当下只是打量他们也不做声。那白衣公子问道:“小兄弟你是要去哪?”

    陈玉锦道:“去洛阳。”

    白衣公子道:“那好得很,我们此番正是想去洛阳玩玩,小兄弟不介意的话不妨和我们一起。”

    陈玉锦看这两人虽有些文人气自己不太喜欢,但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此去洛阳路途遥远,正好路上搭个伴也不错。便点头道:“那好吧!只是还不知道两位叫什么呢!”

    白衣公子道:“在下吴梦窗,”又指着丑和尚道:“这位叫支遁。”陈玉锦这时看清这位白衣公子的容貌。只见他约摸三十岁的年纪,长得仪表堂堂,风姿特秀,发如黑绸,面如凝脂,尤其是有对面那人做陪衬,更显得他如玉山般光彩照人。这一对比,那丑和尚更是丑陋不堪,简直不忍直视。

    陈玉锦便也自报了姓名,当下吴梦窗邀他同坐。江湖之人新交自然免不了酒,酒入肚肠,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两人话短流长,从天南说到地北,将自己生平之事都一一说了起来。支遁和尚只是在一边听着一句话也不说。

    陈玉锦曾多方游历,自认为所听过的奇闻异事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但此时和吴梦窗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眼界低得就像井底之蛙,方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的那些事简直不堪一提。再看支遁时,见他虽然人长得丑,而且话也一句不说,但脸上自有一股超然之气,好像是内心藏着一股洪流,那洪流超脱了一切世俗,什么豪爽不豪爽在他看起来全都不存在了。

    陈玉锦看着他,想起他方才的箫声,只觉一股内外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丑陋的外表都好看了些。不知怎地心里就产生一种很茫然的感觉,那种感觉好像是对自己往日生活态度突然产生了一种否定的念头,觉得一切都很没有必要。但这种感觉毕竟是很微茫的,在脑袋最表层轻轻飘过便再不见了踪影,只要有酒,他不愿意去想任何对他来说没有意义的事。

    陈玉锦酒到酣处,正说得起劲,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外面叫自己的名字,声音一闪而过,又渐渐地向远处飘去了。陈玉锦猛地醒悟过来,以飞快的速度跑了出去,就见不远处阿息正来来回回地叫自己,同时脸上带着既着急又生气的神色。

    陈玉锦忙朝阿息跑了过去,在她后面拍了一下。阿息回头见是陈玉锦,方才的着急也不见了,变成一肚子的气,理也不理他,瞪了他一眼就要走。

    陈玉锦拉住她道:“我碰到了两个朋友,说了会儿话就把你忘记了,你别生气嘛!”

    阿息道:“你哪是碰到朋友,我看你是喝酒去了,陈玉锦,你简直是太没良心了,我差点没以为你是抛下我自己走了。”

    陈玉锦道:“我是真碰上朋友了,一起喝了点酒,你不信和我一起去看看,我那两个朋友也是去洛阳,正好我们可以和他们一起呢!”

    阿息道:“我管你是不是真的遇上什么朋友了,你既然把我给忘了,那好,反正我也不是真要去什么洛阳,咋俩现在就各走各的吧!你自去洛阳,也别管我去哪里。”

    陈玉锦道:“何必啦,这又是生什么气,我又不是故意的。唉!早知道身边跟一个人会这么麻烦,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你。”

    阿息听他这样说,差点气得哭出来,道:“好啊,你个陈玉锦,既然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后悔我也后悔了,咱们就此别过,以后再也不要见面好了!”

    陈玉锦道:“这可是你说的,那我走了。”说着竟真的头也不回走开了。

    阿息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真的不再叫自己,一时心中又气又急,真想一赌气就跑掉从今以后再也不见他。但转念一想这一走两人今后只怕真的再难见面了,况且当初确实是自己要求跟在他身边的,又想到那天他拉着自己躲避凌少雄的情景,心里就更加不忍了。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已走到了一条乌篷船边,回过头看了自己一眼,见自己也在看他,便掀开竹帘走进去了。

    阿息心里觉得不甘,便也走过去上了船。方才支遁吴梦窗见陈玉锦突然跑出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见他进来,正问他发生了什么事,见阿息冲进来,便都将目光看向她,问道:“这位姑娘,你有什么事吗?”

    阿息怒道:“我没事,我搭船的。”

    吴梦窗道:“姑娘,我们这不是雇船,不搭人的。”

    阿息道:“我知道,我偏要搭。”

    此时吴梦窗已看出了些内里,便故意打趣道:“那姑娘是要去哪里呢?”

    阿息道:“我去汴京。”

    陈玉锦道:“你去汴京做什么?”

    阿息道:“当然是去找朋友咯,我真当我没去处,告诉你,我在汴京的朋友可多了,全都是些有身份的人,几年前就托着人到处找我送口信,要我去那里聚聚。”

    陈玉锦道:“什么朋友?”

    阿息道:“要你管,总之比你陈玉锦好得多就是了。”

    陈玉锦道:“既是这样,你下去重新雇一只船去汴京就是了,到这里来做什么?”

    阿息道:“我偏不雇,我本来是要雇的,但我一想你肯定巴不得我另雇一条船,我就偏偏不雇。反正你们去洛阳也是要经过那里的,我顺水搭舟不行吗?再说这也不是你的船。”

    吴梦窗道:“不妨,这船虽不大,也不是多一个人就容不下的。姑娘既是要去汴京,那就顺道搭个顺风船吧!”

    陈玉锦看了她一眼,阿息将嘴一翘偏到了一边。这时雇的艄公在岸上吃了饭也过来了,吴梦窗便叫他开船,艄公将系在岸上的绳索解开,轻轻滑动船桨,船便离了岸,向着汴河深处缓缓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