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门医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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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泣血

    大周天中,颜芳面对一具无言的石像,久坐无言。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时间是静止的,坐在这里,不知道时间的快慢,只知道时间在呼吸间缓缓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颜芳轻咬嘴唇,眼泪簌簌掉落。

    从得知韩冬命悬一线的消息,到来到多宝山见到韩冬,颜芳始终都紧绷着一根弦,这种表情就连颜芳自己都说不出原因来,但就是这样,颜芳在颜中渝的面前表现出不符合常情的平静,这种平静体现在颜芳一路上的沉默无言,体现在见到颜中渝时的淡然冷漠,体现在看到躺在血棺中熟睡的韩冬时的无言爱意。

    韩冬是一个孤儿,如果他真的死去,这个世界上会因此而伤心的人没有几个,但颜芳一定会是最伤心的那一个。

    在看到韩冬的那一刻,颜芳并没有丝毫伤心,因为在颜芳看来,韩冬只是昏迷了,只是在沉睡着,呼吸还在,心跳还在。颜芳能够在黑暗幽森的血棺旁边,感受到韩冬微弱的气息,就仿佛在以往的时间里,韩冬每一次陪伴在身边的那一种安宁。

    是的,颜芳能够感觉到,韩冬仍然陪在自己的身边,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

    但是当面对韩冬石化的雕像的时候,颜芳才忽然醒悟,韩冬快要死去,如果自己不能救回来的话,韩冬将永远离自己而去。

    颜芳无声掉泪,伤心欲绝。

    “为什么会这样……”颜芳对那一具冰冷的石像哭诉着:“你说过要我等你,可你不能让我等一具石像。”

    幽暗的大周天里,被颜芳的一阵阵轻微的哭泣声打破宁静,在这个被岁月遗忘的角落里,一个被心上人遗忘的姑娘,在悲泣,在控诉。

    “我要你醒来。”颜芳擦掉眼泪,非常严肃地告诉韩冬:“你必须醒来,你答应我的事情还没有做到,你跟我许下的承诺还没有兑现,你必须醒过来。”

    颜芳将手放在韩冬的脸庞上那粗粝的石面上,指尖在上面用力划过,手指马上流出了殷红的血,浸染在石像上,刚好如同韩冬流出的血泪一般,触目惊心。

    “你在哭泣吗?”颜芳眼睛通红,仍然含着泪花,喃喃说道:“还是在心疼我……如果是在心疼我,那就快点醒来。”

    颜芳再次用力在石像上划过,手指上的血就更加快速地流出来,但无论怎样快速,都会立马被石像吸收得一干二净。

    韩冬这一座石像,就像是一块海绵一般,将颜芳指尖流出的精血不断吸干。

    颜芳眼睛愈发通红,看着血不断地渗入石像,石像不断地干涸,这样下去要等待何年何月,才能完全把石像染红?

    颜芳将四指并立,一齐在石像上划出一道宽宽的血线。

    十指连心,颜芳痛得身体不住颤抖。

    但是看到那一道宽宽的血线,颜芳脸上又露出满足的笑容,就是这样吧,坚持一下。

    颜芳用另一只手按住,使劲地在粗粝的石像上一遍遍耍着,就如同用殷红的油漆刷着,每移动分毫,颜芳都要承受巨大的痛楚,石像上凸出的小颗粒石头,就是无数把尖刀的刀尖拼在一起,在指尖上那方寸之处,剐蹭而过,其痛堪比钝刀喇肉,堪比锯条犁骨,简直令人惊恐。

    颜芳的面色已经变成了苍白一片,如同身处寒冰一样每时每刻都在颤抖着,嘴唇哆嗦着已经无法言喻,但没有停下来,而是坚持着。

    等颜芳刚刚将石像头部全都涂抹上精血之后,四根手指已经血肉模糊一片,少之又少的那一点精血,已经流完了,指头上再也流不出一丝血。

    手指划过的地方,就像是死鱼的肚皮一样灰白。

    颜芳将那颤抖的手缩回来,放在身边的一盆药水中稍微浸泡,瞬间感到疼痛减弱,身体一阵轻松。

    颜芳将那只手拿出来,稍微缓息片刻,然后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放在石像上……

    没有人能够忍心看到这一幕场景:一只洁白无瑕的玉手,在粗粝的石像上磨蹭,被砂石剐出模糊的血肉,流出可怖的血水,然后渗透进石像里。

    如果放在平时,颜芳更是爱惜自己的双手,因为这一双手曾为颜芳带来钢琴十级的荣誉,是一双天生的弹钢琴的手。

    但此刻颜芳没有想那么多,划破就划破,疼痛就疼痛,什么都不重要了。

    另一只手很快在石像上涂抹出一片红色,贪心的石像,根本不满足于这细微的血流,无论颜芳在上面划过多少道,都会立马吸收干净,不遗留丝毫血迹。

    一座巨大的石像上面,除了被染出些微的粉红色之外,看不出任何能够证明颜芳心血付出的痕迹。

    颜芳不在乎,颜芳不想证明自己是,颜芳只求韩冬能够醒过来。

    时间过得非常慢,这样的时光非常难熬。颜芳呆在大周天里一遍一遍地涂抹着石像,渐渐地,颜芳的神识开始迷糊,只感觉身体空荡荡的,眼前的世界开始模糊不清。

    次日清晨,彻夜未眠的颜中渝端起亲自熬好的参汤,送到多宝塔上。

    颜芳躺在石像的旁边,悄无声息。颜中渝看到颜芳的双手放在石像上,指尖上模糊的血肉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结出了黑硬的血痂。

    颜中渝用神识查探了一遍颜芳的身体,确定颜芳并无大碍,只是因为精血耗损严重而昏迷之后,将参汤放在楼梯口,然后将那一盆药水换上新的药,悄然退下。

    颜中渝无法想象,苏醒之后的颜芳,再次以精血招魂的话,已经结痂的双手又会忍受怎样的痛楚,即便是以颜中渝这大半辈子的心性,都忍不住露出伤痛的神色。

    韩冬的性命至关重要,不只是对于颜芳,对于颜门来说同样如此。但精血招魂必须是韩冬最为亲近的人的精血才成,只有最亲近人的精血,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让韩冬消散的魂魄感知到,然后逐渐回归。

    从多宝塔下来之后,颜中渝看到程晨站在眼前。

    “师父,其实……徒儿也可以为师兄招魂的。”程晨低着头,带着些许不甘说道。

    颜中渝摸着程晨的头顶,叹息说道:“师父知道你可以,但是对于韩冬来说,你并不是他最亲近的人,所以就算你愿意,韩冬也不能接受你。”

    到了这个时候,程晨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师父,到底怎样才能算是最亲近的人?难道亲不亲近还有一个标准吗?”

    颜中渝说道:“当然有了,对于每一个人来说,最亲近的人无过于自己的生身父母。但韩冬自幼无父无母,最亲近的人对他来说,反而是最疏远的人。所以对于韩冬来说,最亲近的人,只能是与他联系最为紧密的人。”

    “那为什么她可以是韩冬最亲近的人?”程晨问道:“我已经和师兄有了夫妻之实,如果说联系最为紧密,也应该是我啊。”

    程晨的心中有无数种疑惑和不解,最最让程晨无法接受的是,韩冬从来都很少见面的颜芳,为什么始终都可以是韩冬最亲近的人。程晨自认在与韩冬的交往中是最深的那个,不只是因为那一层关系,更是因为当初韩冬只身去成州救程晨,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普通关系能够发生的。

    但颜中渝的想法与程晨的完全不一样,因为颜中渝知道更多,其中包括颜芳和韩冬曾经的相识、相知以及相守,那一段时光虽然只发生在两人懵懂无知的幼年,却是两人彼此心心相印的最好证明。

    颜中渝的思绪从过往的种种回到当前,看着程晨说道:“徒儿,无论你自己怎么想,在你师兄的眼中,你只是他的一个病人。在他的潜意识里,最亲近的人只有颜芳一个,这一点,谁都改变不了。”

    程晨五味陈杂地问道:“就连师父都不算是他最亲近的人吗?”

    颜中渝缓缓摇头说道:“与颜芳比起来,师父也不算。”

    程晨心中的疑惑更甚:“为什么?颜芳她……到底有什么好?”

    颜中渝轻轻笑道:“这与好坏无关,这只与命运相关。你如果真的想知道的话,等日后师父慢慢说给你听吧。”

    程晨微微点头,跟着颜中渝走下塔峰,回到中堂院里。

    自从跟随韩冬来到多宝山之后,程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当初的程晨是一个胆小怯懦的女孩,常年与父亲奔波在寻医治病的上路上,饱尝世间冷暖辛酸。

    现如今,程晨是颜门的正式亲传弟子,继史剑南之后,颜中渝的第三个徒弟。

    颜中渝决定收程晨为徒弟,并不是因为可怜其身世,或者是感激她为韩冬做出的事情,只是因为颜中渝突然发现程晨对医术有着不同于一般人的天赋。

    在山中的那些日子,程晨跟着颜中渝采药制药,炼丹补气,一切动作都自然而然,没有刻意去学,却在片刻间领悟医术精髓,在谈笑间就能完成颜中渝交代的所有事情。

    确实是一个好苗子,颜中渝心里想着,反正颜门只能单传一人的规矩已经被破了,不妨再收一个女徒弟,日后也好有人给我养老送终。

    于是,程晨就成为了颜中渝的徒弟,韩冬的师妹。而韩冬和程晨更深一层的关系,韩冬恐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