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笔筒
顾府里，婉婷在顾逾明的书房门口走来走去，焦灼不已。
正着急的时候，顾夫人被丫头扶着疾步走过来，问道：“逾明这是怎么了？听下头的人说，已经有三日没出过书房的门了。”
婉婷见惊动了顾夫人，有些责备地盯了在顾夫人身边伺候的丫头一眼，那丫头立时低了头，怕被婉婷斥责。
顾夫人道：“你别怪她，我知道你同逾明一向孝顺，事事以我与你父亲的顺心为先，凡事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可难得这丫头还略懂一点我的心意，逾明这孩子一向稳重，就是有什么事也憋在心里头不说出来，又是个要强不服输的性子，同你父亲一样……”
说着，顾夫人就有些言语切切，泪眼垂垂，将要掉泪下来了。
婉婷上去扶着母亲，将她带到旁边的堂前椅子边坐下，轻声道：“妈，你别担心太多，医生说您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忧思过重，大哥和我都不想你为这个家操太多的心。从前父亲在外打仗，你也日日悬心，所以才落下了这个病根。您总归得要好好静心休养，身子才能顺遂些，那些苦药也能少吃些。”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一世，除了为你父亲担心，如今也就剩下你们两个孩子了。逾明刚刚从北境回来，却又是这个样子。昨日听你父亲说，你也想出国去了？你说说，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能静心休养得下来。”
婉婷微微一愣，她前些时日确实有想过参加那个苏维埃的干部培训班，本来她年纪又轻，资历尚浅，组织上信任她才会给这样的机会。可这些时日以来，江北军溃败，兄长死里逃生，父亲重振军威，母亲常病不起……婉婷实在没有多的心思来想自己的路该怎样走，也没有明确地恢回复组织。
可她却不知道，父亲是何时知道的，或许江北军一向与各方面都有联系，要知道她的消息也并不困难。
婉婷思忖了许久，才道：“妈实在不要担心，出去的事情，我也还没有想清楚，毕竟……毕竟大哥和父亲现在都为了军中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您在家中没有人照顾，我实在放心不下。”
顾夫人拍了拍婉婷的手，道：“傻孩子，府上这么多人，哪里要你巴巴地留下来！孩子们都大了，总要放你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倒是你父亲舍不得你，昨日在我面前提起来之后，看着你小时候送给他的笔筒半日没有说话。”
婉婷有些惊讶地“嗯”了一声，她印象中的父亲总是不苟言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英雄，她很难想象，父亲会在人前露出任何温情的样子。
顾夫人见她有些惊讶，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后生不知道，你父亲虽然在人前常是说一不二的，可在家里头，他心里头对你的疼爱比上你大哥还要多几分。你小时候送给他的笔筒，就因为是你自己做的，在他房间的书桌上一摆就是这么多年。”
婉婷的鼻子酸酸的，她自然是知道那个笔筒的。小时候大哥带她去叶伯伯家里玩，叶府的花园里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正好有花匠在修整树枝，她便指着一棵竹子奶声奶气地道：“我想用这棵来给阿爸做笔筒。”叶伯伯在一旁听见了，一边笑着赞道顾司令有个好孝顺的女儿，一边便吩咐了人来将竹子锯断送给了她。
婉婷那时还不会写字，还是让大哥握着她的手，在竹筒上刻上了歪歪扭扭的“婉婷”两个字。她还记得父亲收到这个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笔筒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可第二天，她就看见父亲的书桌上便换下了原先那个金丝楠木雕的笔筒，听说好像是什么委员长送的，却将她送的竹筒摆了上去。和原来那个精致的笔筒比起来，婉婷当时只觉得那竹筒显得愈发简陋，
没想到，小时候童言无忌送给父亲的竹筒，却被父亲当做珍宝一般珍藏了这么多年。
婉婷的眼眶红红的，轻言道：“我知道，爸和妈一向待我比待大哥还要好。”她虽不是顾将军和顾夫人亲生的，却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差别的对待。小时候就连旁人有一二句笑语提到她的身世，温和如顾夫人也会像护雏的母鸡一般将她护在身后，拿出将门的气魄来将说话的人斥责一番。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这位顾小姐有任何不敬了。
顾夫人听婉婷这般说，果然立时板了脸，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是顾家的宝贝女儿，我和你父亲待你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你大哥，也该知道好好疼惜妹妹……”
又说到顾逾明，顾夫人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因为下人回禀的事情才过来的，她的面上又浮现出几丝愁容。
婉婷见母亲的眼神又飘向顾逾明的书房，知她担心，只好劝慰道：“大哥他……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有些郁结也是有的，且让他自己静一静，过些时日也就好些了吧……”
婉婷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打起了鼓，她是深知大哥同展姐姐之间的感情是如何的了。那日在和平饭店的门外，她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失魂落魄的顾逾明。或者说在大哥这样的人身上，就不应该存在任何例外，但可惜的是，识卿就是他最大的例外。展姐姐和白靖结婚的消息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更不要说是大哥了！他刚刚从北境死里逃生，刚回上海又要面对这样的局面，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就难以承受了。
可婉婷无法，她和父亲母亲一样为顾逾明着急，虽然知道原因，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替大哥安慰母亲，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打扰他。
顾夫人见婉婷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说话的语气也是支支吾吾的，道：“我早就听人说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展家的女儿？你大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可不知怎么偏偏在这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青帮的人不简单，这个女人也更加不简单！”
婉婷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叫道：“是不是叶星来？！妈，是不是她来过，跟您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识卿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那个姓叶的是一心喜欢大哥，才想要……”
“婉婷——”顾夫人轻声喝住了她，“婉婷，星来是你叶伯伯的女儿，你应当知道什么该说出口，什么不应该说出口。”
婉婷也顿觉自己方才说出的口的话有些刺耳了，前些时候组织上的一些收集情报的同志告诉她，叶星来也许跟暗地里与日本人有联系，甚至在识卿替她受罪进七十六号大牢的时候，叶星来也在警察局里寻人在牢里做了手脚。
所以，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不仅是因为她和叶星来一向交恶，更加因为叶星来背后日本人的缘故。可是组织上对情报有规定，这些话，她不能向母亲解释。
顾夫人见婉婷不说话，便又道：“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星来这孩子，气量确实小了些，可难得的还是她对逾明的那份心意。前些日子因为你大哥在北境下落不明的缘故，那孩子竟然和你叶伯伯叶伯母闹了一场，难为她竟在那种时候也要等你大哥回来。”
婉婷心里暗叹，叶星来从小便有父兄护持，母亲疼爱，被骄纵上了天，从不知道违背心意是个什么滋味。偏偏大哥天生的性格淡漠，对她并无多一分的柔情。可对展姐姐来说，母亲早亡，家道突变，家人于她，已连陌路之人都比不上。她带着潇湘在宝康里时连生活都有些艰难，只要她愿意，大哥一个电话吩咐下来，她的生活便不会过得那样清苦。
可展姐姐偏偏没有，她宁愿去报社做那一份校对的工作，也不想利用顾逾明的这个响彻上海滩的名头为自己谋些好处。这才是婉婷最佩服识卿的地方。
可顾夫人却对展识卿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好感。婉婷只好道：“大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您要相信他，在这一方面也不例外。识卿姐姐已经结婚了，也必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可叶星来的目的，我实在不敢苟同，妈，你知道前些日子她和叶伯伯闹离家出走之后住在爱丽丝公寓吗？那个公寓住的都是什么人物，她一个女子，在离开叶府的护持下，为什么会住在那里？您觉得简单吗？”
婉婷只能说这么多，希望母亲能够清楚叶星来这个人的不简单之处。就算展姐姐与大哥已经没有可能了，可她也不希望叶星来成为大哥身边的人。
好说好歹，婉婷才将顾夫人送回了房休息。顾逾明书房的门却忽然开了，婉婷一惊，快步迎上去，顾逾明便从房内走出来。
“大哥——”婉婷唤他。几日不见，顾逾明面上的胡茬青青的，显得有些憔悴，可眼神却还是同往日一般清明。
他的手上拿着几十页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
正着急的时候，顾夫人被丫头扶着疾步走过来，问道：“逾明这是怎么了？听下头的人说，已经有三日没出过书房的门了。”
婉婷见惊动了顾夫人，有些责备地盯了在顾夫人身边伺候的丫头一眼，那丫头立时低了头，怕被婉婷斥责。
顾夫人道：“你别怪她，我知道你同逾明一向孝顺，事事以我与你父亲的顺心为先，凡事都是报喜不报忧的。可难得这丫头还略懂一点我的心意，逾明这孩子一向稳重，就是有什么事也憋在心里头不说出来，又是个要强不服输的性子，同你父亲一样……”
说着，顾夫人就有些言语切切，泪眼垂垂，将要掉泪下来了。
婉婷上去扶着母亲，将她带到旁边的堂前椅子边坐下，轻声道：“妈，你别担心太多，医生说您身体不好就是因为忧思过重，大哥和我都不想你为这个家操太多的心。从前父亲在外打仗，你也日日悬心，所以才落下了这个病根。您总归得要好好静心休养，身子才能顺遂些，那些苦药也能少吃些。”
顾夫人叹了一口气，道：“我这一世，除了为你父亲担心，如今也就剩下你们两个孩子了。逾明刚刚从北境回来，却又是这个样子。昨日听你父亲说，你也想出国去了？你说说，我这把老骨头，还怎么能静心休养得下来。”
婉婷微微一愣，她前些时日确实有想过参加那个苏维埃的干部培训班，本来她年纪又轻，资历尚浅，组织上信任她才会给这样的机会。可这些时日以来，江北军溃败，兄长死里逃生，父亲重振军威，母亲常病不起……婉婷实在没有多的心思来想自己的路该怎样走，也没有明确地恢回复组织。
可她却不知道，父亲是何时知道的，或许江北军一向与各方面都有联系，要知道她的消息也并不困难。
婉婷思忖了许久，才道：“妈实在不要担心，出去的事情，我也还没有想清楚，毕竟……毕竟大哥和父亲现在都为了军中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您在家中没有人照顾，我实在放心不下。”
顾夫人拍了拍婉婷的手，道：“傻孩子，府上这么多人，哪里要你巴巴地留下来！孩子们都大了，总要放你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倒是你父亲舍不得你，昨日在我面前提起来之后，看着你小时候送给他的笔筒半日没有说话。”
婉婷有些惊讶地“嗯”了一声，她印象中的父亲总是不苟言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英雄，她很难想象，父亲会在人前露出任何温情的样子。
顾夫人见她有些惊讶，笑了笑，道：“你们这些后生不知道，你父亲虽然在人前常是说一不二的，可在家里头，他心里头对你的疼爱比上你大哥还要多几分。你小时候送给他的笔筒，就因为是你自己做的，在他房间的书桌上一摆就是这么多年。”
婉婷的鼻子酸酸的，她自然是知道那个笔筒的。小时候大哥带她去叶伯伯家里玩，叶府的花园里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正好有花匠在修整树枝，她便指着一棵竹子奶声奶气地道：“我想用这棵来给阿爸做笔筒。”叶伯伯在一旁听见了，一边笑着赞道顾司令有个好孝顺的女儿，一边便吩咐了人来将竹子锯断送给了她。
婉婷那时还不会写字，还是让大哥握着她的手，在竹筒上刻上了歪歪扭扭的“婉婷”两个字。她还记得父亲收到这个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笔筒时，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可第二天，她就看见父亲的书桌上便换下了原先那个金丝楠木雕的笔筒，听说好像是什么委员长送的，却将她送的竹筒摆了上去。和原来那个精致的笔筒比起来，婉婷当时只觉得那竹筒显得愈发简陋，
没想到，小时候童言无忌送给父亲的竹筒，却被父亲当做珍宝一般珍藏了这么多年。
婉婷的眼眶红红的，轻言道：“我知道，爸和妈一向待我比待大哥还要好。”她虽不是顾将军和顾夫人亲生的，却从来没有受到过任何差别的对待。小时候就连旁人有一二句笑语提到她的身世，温和如顾夫人也会像护雏的母鸡一般将她护在身后，拿出将门的气魄来将说话的人斥责一番。几次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对她这位顾小姐有任何不敬了。
顾夫人听婉婷这般说，果然立时板了脸，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你是顾家的宝贝女儿，我和你父亲待你好是理所当然的，就算是你大哥，也该知道好好疼惜妹妹……”
又说到顾逾明，顾夫人才想起方才自己是因为下人回禀的事情才过来的，她的面上又浮现出几丝愁容。
婉婷见母亲的眼神又飘向顾逾明的书房，知她担心，只好劝慰道：“大哥他……他这几日心情不好，有些郁结也是有的，且让他自己静一静，过些时日也就好些了吧……”
婉婷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打起了鼓，她是深知大哥同展姐姐之间的感情是如何的了。那日在和平饭店的门外，她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失魂落魄的顾逾明。或者说在大哥这样的人身上，就不应该存在任何例外，但可惜的是，识卿就是他最大的例外。展姐姐和白靖结婚的消息就连她自己都无法接受，更不要说是大哥了！他刚刚从北境死里逃生，刚回上海又要面对这样的局面，若是换成旁人，恐怕早就难以承受了。
可婉婷无法，她和父亲母亲一样为顾逾明着急，虽然知道原因，却也没有一点办法，只能替大哥安慰母亲，守在门口不让人进去打扰他。
顾夫人见婉婷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说话的语气也是支支吾吾的，道：“我早就听人说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展家的女儿？你大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可不知怎么偏偏在这一个人身上栽了跟头。青帮的人不简单，这个女人也更加不简单！”
婉婷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叫道：“是不是叶星来？！妈，是不是她来过，跟您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识卿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那个姓叶的是一心喜欢大哥，才想要……”
“婉婷——”顾夫人轻声喝住了她，“婉婷，星来是你叶伯伯的女儿，你应当知道什么该说出口，什么不应该说出口。”
婉婷也顿觉自己方才说出的口的话有些刺耳了，前些时候组织上的一些收集情报的同志告诉她，叶星来也许跟暗地里与日本人有联系，甚至在识卿替她受罪进七十六号大牢的时候，叶星来也在警察局里寻人在牢里做了手脚。
所以，方才脱口而出的话，不仅是因为她和叶星来一向交恶，更加因为叶星来背后日本人的缘故。可是组织上对情报有规定，这些话，她不能向母亲解释。
顾夫人见婉婷不说话，便又道：“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星来这孩子，气量确实小了些，可难得的还是她对逾明的那份心意。前些日子因为你大哥在北境下落不明的缘故，那孩子竟然和你叶伯伯叶伯母闹了一场，难为她竟在那种时候也要等你大哥回来。”
婉婷心里暗叹，叶星来从小便有父兄护持，母亲疼爱，被骄纵上了天，从不知道违背心意是个什么滋味。偏偏大哥天生的性格淡漠，对她并无多一分的柔情。可对展姐姐来说，母亲早亡，家道突变，家人于她，已连陌路之人都比不上。她带着潇湘在宝康里时连生活都有些艰难，只要她愿意，大哥一个电话吩咐下来，她的生活便不会过得那样清苦。
可展姐姐偏偏没有，她宁愿去报社做那一份校对的工作，也不想利用顾逾明的这个响彻上海滩的名头为自己谋些好处。这才是婉婷最佩服识卿的地方。
可顾夫人却对展识卿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好感。婉婷只好道：“大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您要相信他，在这一方面也不例外。识卿姐姐已经结婚了，也必定是有她自己的原因。可叶星来的目的，我实在不敢苟同，妈，你知道前些日子她和叶伯伯闹离家出走之后住在爱丽丝公寓吗？那个公寓住的都是什么人物，她一个女子，在离开叶府的护持下，为什么会住在那里？您觉得简单吗？”
婉婷只能说这么多，希望母亲能够清楚叶星来这个人的不简单之处。就算展姐姐与大哥已经没有可能了，可她也不希望叶星来成为大哥身边的人。
好说好歹，婉婷才将顾夫人送回了房休息。顾逾明书房的门却忽然开了，婉婷一惊，快步迎上去，顾逾明便从房内走出来。
“大哥——”婉婷唤他。几日不见，顾逾明面上的胡茬青青的，显得有些憔悴，可眼神却还是同往日一般清明。
他的手上拿着几十页记录，上面密密麻麻地不知道写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