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锁,半城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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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银剪子

    北地,黑云压顶,硝烟弥漫。

    顾逾明同一众副将在临时搭建的作战指挥室内,看着桌上的地图,眉头紧锁。

    外面不远处的几处高地上,炮火连天,隐隐可见火光。

    “报告!三团参谋长的电话!”一个士兵从门口跑进来。

    “接进来。”顾逾明拿起电话,根本无暇言及其他,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参谋长的语气紧急,在时断时续的电话讯号里却听得分明:“少帅,小鬼子动用了两个中队进攻362高地,三团团长已经牺牲!对面山头上六子他们团也快被鬼子的炮打翻过来了!情况十分危机,请少帅尽快部署下一步的防御安排,这两个阵地大概要守不住了!

    顾逾明握紧了话筒,神色坚毅:“参谋长,我已安排撤退一线的布防,你三团与四团务必死守这两个据点至天亮,为第二线阵地争取时间!”

    “明白,少帅!”那参谋长也不废话,咬牙接下了任务。

    挂了电话,一旁的副军长睁着熬得通红的双眼,对他开口道:“少帅,第二阵线的布防由我亲自去盯!长官亲临前线,从来都是比千军万马都更能激励官兵的!少帅放心,由我带着弟兄们死守,第二阵线保证不丢!”

    顾逾明沉吟片刻,点头道:“我同你一起去。”

    副军长大惊,“少帅,那不行,前面又是炮袭又是轰炸的,太危险了!”周围的几位长官也都纷纷劝说。

    “不用说了。”顾逾明直截了当地打断他们的话,“前线是枪林弹雨,弟兄们拼命冒死抗住了,我顾逾明也同样去得。”

    他微微一顿,又开始向身边的发报员下命令,再不给其他人转圜的余地。

    “江北军顾逾明,通电全国……”

    交代清楚之后,顾逾明便与副军长一同大步向第二阵线的指挥所走去。

    “少帅!”阿明小跑着跟了上来。

    他将一沓信递到顾逾明:“后方的交通车刚刚才到,展小姐的信,我替您先收过来了。”

    后方的交通断了有数月,阿明知道,少帅等这几封信亦是等了数月。所以纵然此时前线炮火连天,他也不敢耽误片刻地将信交给了顾逾明。

    信封上是久违的娟秀的字迹,看得顾逾明心头一暖,他一把接过来,轻叹道:“没有时间了。”

    说罢,他将信揣进衣服的内兜里,半软半硬的信纸挡在他的胸前,竟让他莫名有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还有……”阿明突然脱口道。

    “还有什么?”顾逾明回头问道。

    阿明摇摇头,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不管什么消息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少帅分心。

    “无事。”

    “走吧,去指挥所。”竟是一刻也耽误不得!

    顾逾明转身,背影似山沉毅。

    上海。

    识卿愣愣地坐在宝康里的屋子里头,地上乱糟糟的一片,还是当时潇湘出事的情景,她还未来得及收拾。

    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桌上的收音机,尖锐的女播音员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江北军顾逾明,通电全国,日以士兵失踪为由,要求入宛平搜查,道扯后即向宛平城和卢沟桥发动进攻!江北军于北地发表声明,表示战端一开,便是无分南北,年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江北军上下与全国四万万同胞,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一寸山河一寸血,前线危急!北地危急!中华民族危急!我党号召全中国同胞,政.府与军队,团结起来,筑成民族统一战线的坚固长城,抵抗日寇的侵掠……”

    识卿坐在椅子上,收音机的电文声声入耳,她的心也跟着紧紧地揪起来。

    她的手里捏着一沓信,是赵禹平在医院临走之时交给她的。

    通往前线的交通一断便是几月,所以这信竟是累成了厚厚一沓一起送了回来。逾明他还不知道自己搬出来了吧,所以这信才会送到了赵府里头。

    她拿起手中的信,隔着薄薄的信封她似乎都能够感觉到写信之人一笔一划的情意。

    纤细的手指摸到了封口的缝隙,却陡然停住了手。

    “今晚来白府,耀会来接你。”识卿的脑子里忽地闪现出白靖从医院里离开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拿着信封的手猛然捏紧,心头思绪万千,却不敢再打开来看信中内容如何。

    她枯坐了好一阵,才醒过神来,将沾了血迹的衣裳脱下,换上她最爱的素白旗袍。

    屋中被打乱的桌椅一一地归了原位,破碎的碗碟都一并扫除出去……不过多时,原先混乱破碎的房间已经恢复如初。

    她将姐姐送给她的箱子拿了出来,里面的财物早已所剩无几了。她却还是将房中值钱的衣物首饰清理的一遍,与那件上次她答应为潇湘改制的旗袍一并放了进去。

    该做的事情都打点妥帖之后,识卿才安稳地坐在桌前。

    她拿了纸笔,想了半天,才细细地写下一封信。

    “识卿——识卿——”小笨在晒台上扑棱着翅膀,不停地唤她。

    识卿将信纸封好,摆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才起身去为小笨添些食水。

    “小笨,我要走了。”识卿一边看着它不停地啄面前的食物,一边轻轻抚摸着它鲜艳的羽毛。

    小笨好像听懂了她在说什么一样,突然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歪着头看着她,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识卿只觉得它的样子憨态可掬,让人实在舍不得丢下它。她轻轻地点了点它的脑袋:“你这只小笨鸟,也听懂我在说什么了吗?”

    小笨却扑棱扑棱翅膀,突然向屋子里面飞去。

    “唉——小笨,不要玩了!”识卿以为小笨又在与她淘气了,它每一次想要与她们玩时,总是这样直愣愣地飞进屋子里面。

    她跟着小笨进了屋,它却不像是要与她逗乐玩耍的样子,而是直接飞进了厨房里头。

    识卿心下好奇,便也跟着它掀了帘进去。

    厨房里乱糟糟的一片,她刚刚只拣了台面上的东西来清理。

    小笨从一个角落里飞过来,嘴里像是叼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

    识卿伸出手臂,小笨费力地飞上来停住,将嘴里的东西放到了她的手掌上。

    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领夹!

    看清眼前的东西之后,识卿的后背猛地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东西,她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白靖推开他卧室的房门时,他瞧见坐在椅子上的女子明显瑟缩了一下。

    他却假装没有看见,反而却有些摇晃地走进屋子里,反手将门锁上。

    “你来了。”他的眼神有些迷蒙。

    “时刻记得欠白爷的帐,不敢不来。”椅上的女子冷冷道。

    她盯着他胸前泛着幽幽蓝光的领结,有一刹那的怔忡,那她在宝康里发现的东西,是什么?

    白靖好似一点也不在意她坐在屋中,亦或是习惯了在女人面前宽衣解带,他半眯着眼睛,将外套随意地丢在地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衬衫,解了最上头的两颗纽扣,露出结实的胸膛。

    识卿的脸微红,皱着眉头侧过头去。

    白靖走近她,却发现她不自觉地向椅背靠去,他便在她前面止了脚步。

    离开医院之后,他哪里也没有去,只闷在书房里喝酒。

    半瓶的酒,他的酒量按理是不该这么低的,此时却好像有些醉了。

    “你就这么怕我?”他就那样半蹲在她面前,眼神里头有一丝哀伤。

    “我不该怕你么?”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却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慌乱。

    识卿下意识地想要离他远一点,背在身后的手也将手中的东西抓得更紧。

    白靖瞧见她背在身后的手,毫不在意地轻笑道:“我以为你既那样爽快的答应了,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来反悔?”

    识卿闻见一股隐隐约约的酒气,她看向他,比平日更加放浪形骸的样子。

    “你喝醉了?”她皱眉问道。

    黛眉轻蹙,眼波含泪,白靖只觉得刺得眼痛,平日刻意强压在心底的意气都在这时喷薄而出。

    “醉了又如何!”他一面邪邪地笑着,一面猛地捉住她的手,皓腕如雪,让他原本清明的意识有些浑浊起来。

    酒真是一个好东西,他在心里不禁叹道。

    “你放开我!”识卿见他的神情大变,心里紧张起来。她着急地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像是被他的手紧紧禁锢住了一般捏得生疼,

    “为何要放开你?”白靖的神情迷乱,好像一个丢失了东西的人,想要固执地找回来。

    他一面说,一面将识卿打横抱起:“今夜你是我的,是你亲口答应了我的,既然答应了,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

    识卿心中大惊,她本想与白靖说清楚领夹的事情,万不得已时,她不会想让自己与他走到那样危险的境地。

    “白靖,你是不是疯了!”她瞪着她,身子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他一把将她丢到床上:“你肯答应我,你也算是疯了。你疯了,我也疯了,这才好!”

    说罢,他便俯身要亲她。

    “别过来!”识卿的声音颤抖着。

    她背在背后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明晃晃的银剪子,抵在了白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