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锁,半城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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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老女人

    几巡酒下来,包厢里的气氛轻松多了。

    赵禹平的许诺让这些人有了信心。既然日本人迟早要打进来,他们就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中华虽大,哪里是安宁之地!若是出国避难,再怎么说也是异乡。

    更何况大把的家业不能脱手,就这样弃之不顾,谁也狠不下这个心。

    赵禹平能在短短时间内,将本已衰落的赵氏公司一手提振起来,又年纪轻轻地坐上了商会会长这个位置。凡是有些头脑的都看得清楚,他的手段与背景有多深。

    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赵禹平——就是那个个高的。学生游行闹事,首当其冲的,不就是赵家的百货公司吗!

    想到这里,众人悬着的心便渐渐放了下来。

    舒缓优美的西洋乐又热热闹闹地响了起来,人群也慢慢四散。

    王鹤松瞧准了时机,上前去与赵禹平招呼道:“禹平啊!咱们可有几月没有见过了!”

    在场的人对赵禹平无不是恭恭敬敬地尊称一声“赵先生”,可他却偏要拿出一副长辈的款来,毫不客气地直呼赵禹平的性命。

    看着周围的人惊诧的目光,王鹤松的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婉秋见王鹤松过来,先是不亲不热地叫了一声“舅舅”,却又觉得王鹤松的态度太倨傲了些,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给赵禹平的面子。

    她有些担忧地看看赵禹平,赵禹平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有礼有节的样子像一个恭敬的晚辈:“近来太忙了,没有来得及过去请舅舅的安。”

    听了他这话,王鹤松更是高兴得不加掩饰了,哈哈笑道:“无妨,无妨!我瞧着你也是公务缠身!毕竟是商会会长嘛,可不是轻松的位置!”

    婉秋有些埋怨地瞧了王鹤松一眼,心里只怕禹平会不高兴。

    赵禹平的眉间微不可见轻皱,面上却仍挂着淡淡的笑意,随时随地都是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鹤松……”一个略显做作的娇滴滴的女人声音突然在王鹤松背后响起来。

    婉秋吃了一惊,她只晓得舅母在几年前因为肺病去世了,舅舅也再没有续弦的意思。王家虽有几房小妾,却也是极少带出门来的。她好奇地很,却不知道今天王鹤松带来的女人是个什么样子。

    上次母亲到赵府来大闹了一通之后,她便彻底与展公馆断了联系,电话书信是一概不接的。就连母亲拍了丫环上门,也是叫人挡在门外不许进来。

    连带着,王家那边的人也跟着没了来往。许是王鹤松最近有了新的女人,只是她没听说而已。

    婉秋抬了头仔细瞧时,款款走过来的女人却让她瞪大了眼睛。

    “媚……媚姨!”婉秋惊得连话也说不明白了,她像是不认识范雪媚一般,睁大了眼睛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媚姨好像知道她会有这种反应似的,反倒婷婷款款地站定在王鹤松身边,极尽妖娆地挽住他的手臂。

    “怎么?几日不见,不认识我啦?”媚姨眼波流转间尽是,连带着赵禹平也飞去了一个媚眼。

    婉秋见她放浪的模样,心底里不觉恼火。

    她是真的差点不认识她了!谁会想到,从前在家里倚着门框磕着瓜子与识卿牙尖嘴利地斗嘴的媚姨,如今摇身一变竟变成了舅舅身边的女人!竟然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这种正式的场合里!

    她虽与母亲隔阂已深,犯不上为了母亲的缘故嫌恶她。可对这个媚姨,婉秋却是始终没有好感的。她略带嫌恶地上下瞧了瞧媚姨,忍不住向王鹤松道:“舅舅,我有些事情想同你商量!”

    媚姨见她的眼神中略带鄙夷,却也不恼,王鹤松温言朝她道:“你先过去,我与婉秋说两句话便来!”

    她又用那一种自以为娇媚撩人的语调应了一声,便扭着细腰走开了。

    赵禹平也淡淡道:“周行长来了,我先过去。”说罢便端着酒杯去离了两人。

    婉秋看着媚姨的背影,想起刚刚她看向赵禹平的眼神,心底里不禁又升起一股恶心。母亲从前说得对,再华丽贵重的洋装,再精致漂亮的首饰,也遮不住范雪媚身上那一股子风尘廉价的味道。

    见周围没有人了,婉秋忙将王鹤松拉到偏僻处。

    “舅舅!”还未站稳,婉秋便急道,“你难道不知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王鹤松斜睨着眼,满不在乎道:“知道啊!不就是你爹从前的三姨太么!”

    婉秋皱了眉头,急道:“那你还……”

    不等她说完,王鹤松便不耐烦地将手一挥,道:“如今展幸晁又不在了,如今这个世道,连你妈都不用替他守节!你在这儿瞎操什么心!”

    他这话连自己的妹妹,婉秋的妈瑶姨也说进去了,反倒叫婉秋不好接话。

    支吾了半天,婉秋才憋出几句话道:“是倒是……你是知道从前妈在家里有多不待见她的!”

    “你要是不说,你妈她哪里知道!”王鹤松毫不在意道,“不过,我听雪媚说你有好些日子不与家里联系了?哼,想必你也没什么机会告诉她!”

    听着王鹤松把媚姨叫做雪媚,婉秋的背上禁不住一阵恶寒。看他为了媚姨的事情如此坚决,油盐不进的样子,想必媚姨在他身上已经下了不少功夫吧!

    婉秋皱皱眉,她也实在懒得去管这一桩子闲事!

    想了一想,婉秋又跟着埋怨了他一句:“舅舅,刚刚那样的场合,你倒是给禹平留一些面子……就那样直剌剌地叫他的名字……”

    “叫他的名字怎么了!”这一句话却让王鹤松炸了窝,被侄女儿这样说,好像极大地伤了他的面子一样。

    瞧见有人看过来,他又将语气压低了,狠道:“他赵禹平莫说是做了商会会长!就算是当了总统,见了面我还是要叫他的名字!”

    他说完这句还尤嫌不够,又继续道:“看来你如今也是反了天了!与你母亲断绝了联系,现在又来管教起我来了!混账东西!”说罢,还转过头去朝地上啐了一口。

    婉秋没想到激起了他这样大的火气。

    “舅舅,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想与他解释一番,王鹤松却已经“哼”地一声甩手走开了。

    “那个小丫头与你说什么了?怎么生这样大的气?”媚姨见王鹤松气鼓鼓地过来,媚眼一挑,便如菟丝一般缠了上去。

    王鹤松气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敢来教训我!你瞧着她在赵禹平身边能风光得过几时!”

    宴会结束之后,婉秋便随着赵禹平一同匆匆离开了。

    和平饭店的门口满满当当地停着各式各样的轿车,来参会的人也都相互道别上车准备离开了。

    “刘老板——且慢一步说话!”刘老板正欲带着姨太太上车,却听见后面有人招呼他。

    转过身来,才发现是王鹤松常常贴身跟在身边的秘书。

    刘老板的脸上顿时堆起笑来:“你亲自过来,可是王老板有什么要紧事情?”

    那秘书笑了笑,道:“并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只是我家老爷想要找刘老板讨一样东西。”

    刘老板心里满是疑惑,却仍是恭敬道:“我有什么东西能让王老板看得上眼?随意取去便是了!”

    秘书却看向他身边的小妾,道:“这东西不是刘老板的,却是在姨太太身上!”

    这话让刘老板和身边的小妾都吃了一惊。

    那小妾心里更是不满。她常常随着刘老板在应酬场上走的,大家都知道刘老板偏宠她一个,放着家中的正室不带偏带她出门。所以就算她是小妾,也没有人如此不知趣地直呼她为姨太太的!

    她突然想起刚刚在宴会上看见的那个王鹤松身边的女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那秘书继续道:“我家老爷身边的范小姐,看上了姨太太的项链,实在喜欢的很。老爷便打发了我来问问,不知刘老板能否割爱,出个价,让给我们?”

    那秘书说话是极有水平的,那项链虽在小妾身上,他却没有问过小妾的意思。若是小妾一口回绝了,便给了刘老板推脱的理由。

    他直接向刘老板发问,刘老板但凡机警些,有赵禹平与王鹤松的这一层关系在,他就拿不出像样的理由拒绝。

    虽说是出价相让,不是明抢,可明眼人便知这是场面话。既然王鹤松亲自向他下了话,便与明抢差不了多少。

    果然,那小妾极是不愿意地,拉着刘老板的衣角低声企求道:“老爷……”

    刘老板左右为难地思忖片刻,便分清了孰轻孰重,朝秘书笑道:“说什么出价,不要把我与王老板的交情看轻了!千金难买美人一笑,难得范小姐喜欢,直接拿去便是了!”

    “老爷!这可是你托人从法国……”小妾惊叫道。

    刘老板皱了眉,低声训斥道:“快取下来交给这位先生!”转眼又对秘书笑道:“小妾不懂事,多多包涵!包涵!”

    那小妾极不情愿地摘下颈上的项链,掷到秘书手中,便含着眼泪扭身上了车。

    坐上车时,她才瞧见停在他们前面的车里,刚刚宴会上的那个范小姐正拿着她刚刚取下来的项链,朝她笑得正欢。

    “老女人!”小妾恨眼看着她,低声暗暗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