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字体: 16 + -

第二百八十一章 半疯半魔

    无厘道长本来是面对着我,距我与三个女孩子大致三十步,而李开心挡在他前面,距他五步,距我二十五步。这种情况下,无厘道长是无法攻击我的。因为他首先得越过李开心,而这一点,以他目前的状态,根本做不到。

    正因如此,自从我受伤坐到地上,便只顾与三个女孩子温存,并不对无厘道长多加防范。外面不但挡着一个李开心,而且还有七个剑客围着守护。

    然而,在归无情和南宫玄一唱一和,一步一步揭下无厘道长的道德面具时,无厘道长曾一度想阻止他们。阻止的办法,不是用语言,而是直接提剑攻击。当时无厘道长只向归无情的方向奔出三步,便被李开心抢在前头挡住了。

    归无情的话头没有打断。无厘道长番恶狠狠的攻势,嘎然而止,对故事的继续没有任何影响。

    但是,无厘道长的行动,却产生了一个容易让人忽略的后果。

    无厘道长和李开心一奔一挡,使得两人站立的位置改变了,方向也改变了。当归无情和南宫玄继续说话时,无厘道长变成了左侧向我,距我只有二十五步左右;而李开心呢,却不是挡在他和我之间,因为刚才的移动,站到了归无情和无厘道长之间,离无厘道长仍然是三步之远,但离我却变成了三十步。

    因为归无情讲述阴暗历史,大家听得津津有味。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和李开心,都一时大意,忽略了无厘道长位置的改变,对我造成的风险。

    当然了,这个风险其实非常小,因为无厘道长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攻击力并不强,况且,我最后坐在地上,与三个女孩子成了彻头彻尾的看客,再攻击我完全没有必要。

    无厘道长要保全自己,要么阻止归无情和南宫玄说话,要么越过李开心独自逃生。借着黑暗的掩护,他很可能会逃脱,毕竟李开心虽然痛恨他,但似乎没动什么杀心。只不过,逃脱之后,江湖上也已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大家都没想到,他最后作出了第三个选择。出其不意地攻击我。

    究其原因,大概无厘道长一直认为,我是这场事件的始作俑者,不杀我不足以泄其愤;另外,千不该万不该,南宫玄不该再提起无聊道长。谁都看得出来,无厘道长对这位师弟感情深厚,不明不白地死在黑暗中,恰恰他又认为是我杀的。从根本上说,我带着七个剑客挑战少林和武当两大掌门,就是以无厘道长对我的仇恨为起点,拉开序幕的。

    一提起死掉的无聊道长,无厘道长的愤怒,不经意地便转到了我头上。这种转变,在他自己可能是自然而然,而在别人眼中,却是始料未及的。

    等大家明白过来之时,无厘道长已向我奔出了七八步。李开心的反应比别人稍快一些,但仍落在无厘道长身后五步开外。毕竟他离我更远,而且起步又比无厘道长晚,他身法诚然比对方更快一些,也仅仅快了一点点,要赶上并超过他,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差,却足以要了我的命。

    到这一刻,我心下不禁对无厘道长的临场反应大为佩服。此人虽然卑鄙无耻,罪恶滔天,然而在心理和身体受到双重打击的情况下,看似完全崩溃,却仍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判断出攻击我的最佳时机。超出了别人的想象,也越过了所有人的反应。

    无厘道长又朝我奔了七八步,而李开心则全力奔了十步。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我仍然是安全无虞的。因为我的外围,还有七个剑客在守护。

    七人剑阵,足以挡住天下任何一个高手的攻击。这一点我师父可能不清楚,我却有足够的信心。因为师父对这个剑阵的了解,只停留在严酷训练阶段;而我却带着七个人经历过实战,对抗的,是少林和武当两大掌门。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根本原因在于,七个人摆成阵共同进退,天下无敌,一旦分散,单个人的攻击力,却跟江湖上三流剑客差不多。

    现在的情形,就是七个人分散在四周。这不能怪他们,而应该怪我。是我指示他们围在四周,共同守护我和三个女孩子的。

    剑阵应该是个流线形,分开守护就不成阵,即便偶尔围成圈,也是对敌,不是保护人。如果中央坐着的不是敌人,而是要守护的自己人,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全部得反向对外,背向里。完全成了受敌的被动状态。

    这不是我师父诸葛神甫当初创立剑阵的初衷。他从来就没打算把这七个人当成保镖使用,而是当成最强有力的攻击武器。

    这一点我开始并没意识到。现在意识到了,却为时已晚。

    无厘道长已到了外围。快要与离我最远的一个剑客相交。

    左右两边的剑客反应还算比较快,立即移步与中间的剑手汇合,共同抵挡无厘道长。

    凭他们三个人的修为,是挡不住无厘道长的。但他们如果拼力一战,愿意付出受伤的代价,却能减慢无厘道长的脚步。只需延缓一两步,后面的李开心就跟上了,压力乃至危机都可以瞬间消除。

    三个剑手也确实只攻不守,试图逼退或挡住无厘道长。他们武功修为不高,但也能看出无厘道长的目标是我。

    然而,他们还是小看了无厘道长。

    我自己也没料到,无厘道长在这一刻,居然根本不理会三个剑客的攻击。脚步不停,方向不变,直接从三柄剑的缝隙里钻了过去。像条鱼一样滑溜,速度一点都没有减缓。

    无厘道长毕竟不是一条鱼,他是个人。他不顾别人的攻击,是付出了代价的。两柄剑尖在他身上左右两边划过,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口子。刹那间鲜血直流。

    无厘道长带着满身的鲜血冲向我。那形象非常可怖。

    他刚好滑过三个剑客的联手攻击。三人身剑合一的去势未减,一招踏空,长剑和身体便撞在了一起。如此一来,三人的联手一击,不但没有阻挡无厘道长,反而恰巧把随后赶来的李开心,挡在了圈外。

    这时的李开心,没有人缝可钻,只能转向,绕过三人继续追击无厘道长。经过这一阻一绕,李开心非但没追上无厘道长的脚步,反而离得更远了。

    我这时才大吃一惊。无厘道长已陷入疯狂状态,看来他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也必须将我杀之而后快。

    李开心指望不上,七人剑阵的防线也已突破。我只能靠自己。

    休息了这么久,我的体力本已恢复了七成以上。如果摆开阵势,全力施为,倒可以与无厘道长一战。

    但麻烦的是,我手上没有剑。仓促间去找一把或捡一把,都已来不及了。

    更麻烦的是,我身边围着三个女孩子。无厘道长为了杀我,可不会顾及三个女孩子的安危,若是有女孩子挡在我前面,他估计不惜将其刺一个窟窿。怜香惜玉,那与无厘道长的取向不相符。

    我必须作出反应。被动等死,不是我的风格。一般来说,即便处于弱势,我也会主动进攻。何况在有可能误伤三个女孩子的情形下,我更不能坐着或站在原地不动。问题是,现在无法主动进攻,除了逃跑,作不出别的反应。

    我窜起身子,向左前方猛奔过去。身后传来三个女孩子的惊声尖叫。

    她们尖叫,不是因为感受到了无厘道长的攻势,而是因为我狂奔的方向,同样出人意料。此时我要逃避无厘道长的攻击,其实应该向右后方撤退;奔向左前方,反而迎上了对方的剑锋。迎上去就等于找死,因为我手中没剑,而无厘道长又处于疯狂状态。

    我没办法。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选择。

    假如向右后方撤退,确实离无厘道长越来越远,而且后面还有两个摆阵的剑客,可以联手挡住对方的攻势,只要能拖住一时,待李开心追上几步,我的危险便基本解除。

    但是,向右后撤退存在的问题是,无厘道长追击我的路线,一定会经过三个女孩子的身边。他不需停顿,只要随手一挥,便能让其中一个女孩子人头落地。如此一来,我自己的风险不是解除,而是转嫁到了三个女孩身上。我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惟一的办法,就是迎上去,将无厘道长的攻击,阻挡在三个女孩子圈外。

    当然,我也不是直线迎上去,而是向左摆了一个较大的角度。这就意味着,我并非决心徒手与无厘道长对攻,还是暗含了逃跑的意思。只不过这种逃跑路线,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比较愚蠢而已。

    我自己清楚这不是愚蠢,而是改变了遭遇或相交的地点。

    我刚奔出去,无厘道长也改了方向。我的第一个目标已经达成,他一改向,便远离了三个女孩子。

    五步之后,无厘道长便追上了我。长剑从我右前方刺过来,若躲避不及,立马便要贯穿咽喉。

    我手上没有兵器可格挡,只能矮身,以避开致命一击,但解除不了威胁,因为无厘道长只需手腕稍稍一摆,剑刃便可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我矮身的同时,右脚尖在地上借力,身子向左前方平平地射了出去。

    我相当于从无厘道长的剑刃之下钻过。然而,我毕竟还是慢了一步。

    躲过了咽喉的致命一击,无厘道长的剑尖从我的肩头滑过,紧接着他手腕下压,改刺为切,有一半的剑锋,切中我的后背。冰凉过后,是一阵彻骨的疼痛。

    幸好我的身子平射出去时,受重力作用直线下落,卸去了对方下切的部分力道。因而,这一剑给我造成的伤口极长,却并不太深,没伤到骨头和腰椎,否则,我即便不死,下半身也得在床上度过。

    我身子着地,无厘道长的剑锋依旧离我不到半尺。而且还在下行。快速下行。剑尖对着我的后心。

    我不死,他不休。

    我腰间发力,身子朝外滚了出去。在地上翻滚,一直是我的强项。这得益于早年常在狼群中出没练就的本领。

    但是地上翻滚,毕竟不如两脚跨步速度快。无厘道长只需不离不弃,洞穿我的后心,也就是瞬间的事,我翻滚的本领再强,也只不过延缓了一点点死亡时间。

    天不绝我。滚出一圈之后,有一个人救了我。

    我的翻滚并非绝对直线,而是在地上画了半个圆弧。这本来无形中还缩短了无厘道长攻击我的距离。然而,我滚过的弧线,却无意间绕过一个人的身边。最后,这个人恰好处于我与无厘道长的正中间,离我们两人距离相同,各有两步。

    此时,无厘道长要么跟着我走弧线,要么纵身上跃,跳过这个人继续攻击我。走弧线是最轻松的选择,纵身上跃也不难,最终都能轻易将我毙于剑下。

    但是,无厘道长作出了第三个选择。

    那只因为,这个正中间的人,是坐着的南宫玄。南宫玄关键时刻救了我一命,以他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当然,这不是他自愿的。而是无厘道长操纵的结果。

    无厘道长既不绕路,也不上跃,手中长剑忽然朝旁边一挥,南宫玄的人头,就像一顶沉重的帽子般,从脖子上掉落下来。

    南宫玄那颗惊愕的人头,一直滚到我身边。双眼直瞪着我的额角。

    我心中一冷。南宫玄从根本上说,是我害死的。若不是我朝这个方向逃窜,无厘道长根本没时间去杀他。是我将杀机移到他身上的。

    南宫玄的无头身子,缓缓地倒下,一腔鲜血,全部喷射在无厘道长的脚上。

    无厘道长不管不顾,跨过无头尸体,长剑再次向我攻来。

    南宫玄之死,大大延缓了无厘道长追击我的时间。我在南宫玄的人头前浑身冒冷汗的同时,本能并没消失,用尽全身所有的气力,又朝外滚了一圈。然后,双手撑地,跃起身子朝黑暗中狂奔。

    但是,我的逃跑之路,永远是那么坎坷不平。才奔出六七步,脚下不知踢中什么东西,身子又一次重重地摔了出去。落地时我双肘撑地,身子向后转了半圈,以此观察无厘道长的攻势。他已离我不到三步,剑尖则离我不到三尺。

    再向前狂奔或翻滚都已来不及了。

    我只好侧身坐地,手脚并用,将地上绊倒我的物体抬起,直向无厘道长砸了过去。

    砸出去我才知道,那是另外一具尸体。

    无厘道长的长剑,穿过尸体,剑尖余势仍然向我推进了两尺,最后,在我咽喉一尺之外定住了。

    无厘道长身子半蹲,双手恰好托住那具横着的尸体。尸体上插着十来枝箭,像一个巨大的刺猬。不用再去辨认,我就知道,那是死去已久的无聊道长——无厘道长的师弟,众所周知的是,他们两人并不仅仅限于师兄弟的关系。

    无厘道长看清了手上抱着的人是谁。他忽然仰天长笑,笑声凄厉悲怆。

    李开心已经赶到,但他已没有出手的必要。

    无厘道长笑完又痛哭。哭过再笑。谁都听得出来,他已经彻底疯了。

    无厘道长站起身,边笑边哭,抱着无聊道长的尸体,旁若无人地向黑暗中走去。

    此后,江湖上再也没人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