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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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杀局无解

    自从决定以摆阵对抗少林&武当两大掌门开始,我最担心的,并非自己从未学过阵法,对剑阵不熟悉,无法与七人配合无间,而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梦遗大师手上的暗器。

    江湖传说中,梦遗大师的拈花指出神入化,飞花摘叶也能轻易伤人。实话说,我对此是心存怀疑的。顾名思义,扔片花瓣或叶子而将人打伤,那基本不是人,而是神。没练过武的人,对这些传说,都有一些浪漫幻想;而真正深入练过武的高手,应该不太会相信飞花摘叶之类的传说,踏实一点,只能把这当成形容词。

    但既然有传说,表明梦遗大师的腕劲,肯定有其过人之处。即便不是飞花摘叶,也必有常人不可企及的能耐。而且,有很多人见过梦遗大师的这种能耐,否则,不会传得如此神乎其神。

    事实是,我第一次在那个酒楼上见到梦遗大师,他就在我面前表演过一回。当时我怀疑他的少林方丈身份,他立即震断地上一柄长剑,并以三指将剑尖拈住,随手一甩,打进了对面的墙里。

    那份功夫,确实惊世骇俗。但毕竟还不是飞花摘叶。当时我想,如果现场没有断剑,而又遇袭,他以什么对敌?不可能真的拿片叶子或花瓣杀人吧?

    后来下楼时,他与无厘道长共同出手,惊退七个摆阵的剑客,我没看到他甩出的是什么,但有金铁交鸣之声,显然不是普通之物。我并没猜到他身上带有暗器一类的东西,以为他是随手捡的小物件,毕竟江湖上一代高僧,使用暗器,与其身份不符。

    再后来,也就是昨天下午,我与梦遗大师正面交手,他居然以两指格挡我的长剑,让我大吃一惊。一度相信他的手指真的出神入化,不但劲力超强,而且刀枪不入。这也让我在他面前很绝望。觉得再练几十年,与他交手也没什么胜算。

    直到他撕下面具,出手打断叶欣的双腿,我看到他用的兵器,其实是两枚钢钉,伤心之余,我才晃然大悟。什么飞花摘叶,什么拈花指,他练的根本就是非常偏门的暗器。只不过他隐藏得很好,手腕上的功夫又确实有点天份,再加上在常人面前表演得天衣无缝,才使得江湖传说神乎其神。

    一切都明白了。他将一门暗器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随身携带不为人见的钢钉,与人对敌,钢钉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常人难以发现。不但可以抵挡刀剑,还可以甩手发射。

    可以想见的是,他如果真在别人面前表演过飞花摘叶,肯定也是暗中将钢钉镶进叶片或花瓣,障人耳目甩出去,打进墙缝或木板,人们惊讶之下,不会去探究其间的奥妙。谁会怀疑少林方丈居然作弊呢?

    隐形的暗器,使得他往往能在江湖争斗中,出奇不意地战胜敌人,看不出门道的人,对他心存畏惧,或心生敬意。他的江湖名声,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

    其实江湖上练暗器的人不在少数,梦遗大师能将一枚钢钉打出如此力度,也算是绝顶之辈,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我只能猜测,他如此努力遮掩,是为了名声,为了身份,为了少林方丈的高尚形象。总而言之,此人喜欢头上戴着光环行走江湖。于是,他只好假装。

    昨天一战之后,我估计,梦遗大师除了暗器之外,其它方面的功夫,可能比我要逊色一些。事实也是,他没用暗器的情况下,曾被我一举刺伤小腿。

    梦遗大师的底细,是我敢于公开摆阵挑战他们两人的根源。因为无厘道长的剑法,我也是亲眼见过的,如果他没有暗藏的其它本事,很可能比我师父诸葛神甫要差一点。

    在开战之前,我粗略估计,我方八人摆开剑阵,对抗梦遗大师和无厘道长,即便不能全胜,也很可能陷入持久战。只要能将交战时间无限延长,便能挫伤他们的锐气,从而有可能让他们暂时放弃杀我之心。由此,杀气重重的形势,将会随之缓解。我的虚张声势不会被斥穿。

    然而我的目的,也就到此为止。而且还有一个重要的前提:梦遗大师不使用暗器。双方进行君子之战。

    剑阵这种组合,看起来威力奇大,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损其一人,威力会成倍数下降。因为组合当中的每一个人,步法到身法乃至出手方位,都有严格的策略与套路,纹丝不乱,这需要经过漫长而严苛的训练。所以,江湖上很少有人花大精力却搞这种玩意。只有我师父这种奇葩,才会费时费力弄出这么个怪阵。而且终其一生,也没用上。

    所以,假如梦遗大师一上来就甩出其最拿手的暗器,杀掉我方一人或几人,或者使其中一个剑手丧失攻击力,那么,他们就能势如破竹。

    这点一直是我的心病。

    现在你明白了,战前我兜兜转转,总不进入正题,其实是有苦衷的。我用那么多废话,试图将自己身后的隐形实力夸张到最大,只不过为了吓阻梦遗大师,让他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但吓阻的效果如何,我真没什么把握。他真能如我所想,遵守战前约定,不使用暗器,而进行君子之战吗?首先,我这个约定有点强人所难,凭什么人家与你打架,要放弃自己最擅长的武功?其次,对方虽名为少林方丈,事实并不是什么君子;武当掌门,同样不是什么高尚之辈。

    所以,开战之后,我其实一直提心吊胆。两次在无厘道长剑下轻易受伤,不能不说,多少受了这种心态的影响。

    整个过程中,我一直以眼角余光观察梦遗大师,就怕他有什么异动。

    这一次,我的猜想终于得到证实。三个回合下来,没讨到任何好处,梦遗大师沉不住气了。他以左手持棍,右手要发挥他的最佳功夫:钢钉暗器。

    暗器这种东西,如果是在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之间使用,只要另一方严加提防,倒也没那么可怕,坏就坏在,另一方茫然无知,而且武功还相差甚远。

    现在的情况就是,七个围着梦遗大师的剑客,对梦遗大师的了解,很可能仅仅停留在江湖传说阶段。七个人配合无间,却对梦遗大师左手持棍的怪异之处,没一点感觉;弄不好还内心对他敬佩有加,因为江湖上能将双手练到同样运用自如的人,是很少见的。

    我说过好几次,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一个人都是周伯通。千百年下来,周伯通仅出现过一个,左右互搏这种功夫,也只有他一个人能耍得天花乱坠。后来的郭靖和小龙女,名义上练过左右互搏,事实上根本玩不转这种游戏式的武功。

    如此麻木不仁,怎么能抵挡或躲开梦遗大师的钢钉暗器?

    现在梦遗大师只需一甩手,他们中一人必然立马倒毙。圈外的人,除了李开心,很可能没人看出什么门道。谁都会相信,那人死在方丈大师的飞花摘叶之下。

    接下来的情况就是,七人剑阵已不存在,梦遗大师一人一棍,足可将六人全打趴下。

    心狠一点,将他们全部杀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可又苦于没有解救的办法。靠步法变阵,速度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梦遗大师手上的钢钉。何况我面前还有一个武当掌门,他根本不会给我领头变阵的机会。我看懂了梦遗大师的异动,无厘道长当然也看懂了。而配合梦遗的攻势,他显然相当熟练。

    难道我们就此一溃千里?然后按照战前的约定,我的性命,任由秃驴和牛鼻子处置?

    情急之下,我朝七人方向大吼一声:

    “大家小心,老和尚要发射钢钉。看紧点他的右手!”

    客观地说,其实这么一喊没什么实际用处。我说过,七人在阵法上有较高天赋,这是师父诸葛神甫精挑细选的结果,但他们单个人的武功剑法,修为并不高,即便让他们盯着梦遗老和尚手中的钢钉,全神戒备,很可能仍然避不开。能够护住要害,勉强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但我仍然喊了出来。因为除了大喊,我没别的办法。

    而且,因为这一喊,说了如此长的一句话,自身警惕性放松,立马陷入无厘道长的剑光包围之中。

    危险还不仅仅如此。真实情况,比我想象得要糟糕得多。

    我的怒吼并没有阻止梦遗大师发射钢钉。实际上,在我叫喊的同时,他就已经出手了。而且袭击的对象,大出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那一手掺了水分的飞花摘叶功夫,并没有打向七个剑客的任何一人。

    他的目标是我。

    他在我的喊声间隙里出手。我的嗓音停下之时,钢钉破风之声,已到我左后方一丈之处!

    我左手有一把残剑,如果听风辨声比较准确,勉强可以格挡这一击。但梦遗大师早算计好了这一步。他又打出了第二枚钢钉。而且用尽了全力,于是第二枚的速度和劲道,比第一枚更快更强。瞬间追上了第一枚,然后两枚暗器同时向我袭来。

    我只有一把残剑,挡得住第一枚,挡不住第二枚。

    我不能前进,因为右前方就是无厘道长;也不能后退,那相当于以自己的身子去迎接钢钉。同样,我也无法左右摇摆以避开致命部位,因为两边都是无厘道长的长剑散发寒冷的光芒。撞上他的剑刃,一样有死无生。

    这一刹那,我便陷入必死无疑的境地。

    也就在这一刹那,我忽然想通,自己中了梦遗老混蛋的圈套。他故意被七人缠住,装着无法追击我;故意换成左手持棍,目的就是要让我看到他右手有异动,以为他要破坏规则打伤七个剑客。这只老狐狸,知道我一直在观察他的动静。

    他要的就是我奋力一喊。我一张嘴出声,立马分神,警惕性必然下降。

    我以为他要破阵,而他却出人意料地舍近求远,直接攻击我。

    这一刻我也想通了,他要破坏战前约定,使用暗器攻击七人中任何一人,其实完全没必要中途换手。三轮交手下来,这些人的单独实力,他心知肚明。他可以觑着空隙,棍上出招的同时,暗中打出一枚钢钉,如果分散了力量,也许要不了别人的性命,但击中腿部,可以废掉中钉之人的攻击力。接下来破阵就易如反掌。

    他一直没破阵,并非他做不到。而是,他不愿破坏战前约定。因为我身后站着一位观战的绝顶高手李开心。还有一帮子口号喊得震天响的隐形坏蛋。对他而言,破坏约定,可以速胜,但速胜之后,也许会面临更大的压力。

    老狐狸处事,一点都不冲动,总是既圆滑又阴毒。既要达成目的,又不破坏规则,最后还得让人无话可说。

    惟一不破坏规则的办法,就是在我脱阵之时,下阴手攻击我。

    因为当时规则是我定的,原话是:不许用暗器破阵。

    只要不以暗器攻击七人之一,就不算用暗器破阵。但以暗器杀我,却是在规则之外的。况且,杀我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另外七个杀之无益,还会引来麻烦和压力。

    梦遗大师很可能在交战之前,就已看出了约定的漏洞,也想好了应对之法。

    于是,他在出声接受我的挑战之时,便已成竹在胸。

    我悲伤地想到,自己处心积虑设下这么一个局,却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乃至死亡的结果。一切功夫都白费了。要说玩弄阴谋和策略,我怎么比得过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呢?从开始到现在,我充其量就是表演了一回班门弄斧的戏码。

    除了悲伤,我并不痛恨自己。这场大戏从拉开序幕开始,我就处于弱势一方。能凭着一腔废话撑到现在,也算是不错的成绩。我有什么好痛恨的呢?

    总结起来,也许只有说废话的本事,我比少林方丈和武当掌门都要强。起码他们对我的虚张声势信以为真。起码是,除了我自己必死无疑之外,其他人目前尚未受到伤害,很可能会活着离开。

    想到这里,我全身气力一泄,放弃了徒劳的抵抗与反击。轻松地死去吧。因为每一次从鬼门关转身,都是那么艰难,我总得轻松一次才行。

    钢钉离我还有半丈。无厘道长的剑刃也已侵入我的肌肤。

    身后的朱玲和叶欣同时发出了尖叫。除了尖叫,她们两个无能为力。身前的少林&武当徒众中间,则起了一阵欢呼,或者是惊呼。他们庆幸那个顽强而邪恶臭小子,终于要死在两大掌门的手中。一切仇恨和愤怒,就此倾泄而出。瞬间过后,他们重又成了人们眼中与世无争、心平气和的传道者。

    半空中有一声巨响。似乎是老天敲了一下闷雷。我没有抬头,只是有点疑惑,难道这个时候快要下雨了?怪不得刚才天空一丝星光都没有。

    我闭眼静静地站着,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疼痛肯定是有的,我只希望不要持续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