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片遥远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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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斯人难解

    与少林&武当两大掌门对抗,我无法顾及身后的背包,以及里面的贵重物品。其实何止是无法顾及,因为一心对敌,背包掉落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直到现在才想起自己原来有个包裹。而且那个包裹对我而言非常重要。

    包裹里有师父留给我的那把残剑,剑柄上还缠着代表诸神教教主身份的信物;另外,还有八块聚鹰帮的军队令牌,对应着聚鹰帮的八股军队;作为帮主身份象征的牌子,也放在一起。最后,包裹里还有聚鹰帮收集的几份重要文件;一张万方成留下的地图,一块写了解密方法的破布。每一样东西拿出来,都足以震动江湖。

    可是,我却这样轻易将包裹丢失而不自知。难道这就是我击伤两大掌门的代价?

    回想起来,刚才与梦遗大师对敌并将其腿划伤之时,包裹应该还没掉,因为其时我与他是正面接触,而包裹在我背后,他手上又没有长剑或长刀一类的兵器可以远挑,若用其拈花手扯断我的包裹背带,我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无厘道长从后面袭击我,在我背上划下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之际,同时也将背带划断了。我专注于反攻,又强忍疼痛,而将背包忽略了。

    这个不由自主的忽略,虽然听起来似乎情有可原,可后果之糟糕却是难以估量,也是我难以承受的。

    其它东西不见,还暂时不会引起什么很大的麻烦,至少不算是燃眉之急。可包裹不在了,地图就无处可寻,没有地图,我们现在就无法安然离开。

    我对着黑暗深深地叹了口气道:“也许是天意,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死。”

    想到等死,我就忽然有了痛哭的欲望。并非因为怕死,而是想起了叶欣。我本来打算跟她一起死的,现在她双腿残废,不知被少林&武当的人禁闭在哪个角落,估计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我妄称大侠,又拥有帮主和教主的双重身份,却对这一切都束手无策,只能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等待死亡。天下还有比这更痛苦更憋屈的事么?

    归无情半是安慰半是探询地说道:“帮主面对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围攻,尚且无所畏惧,现在何故如此绝望?”

    我心想,有些思想与情绪你是不懂的,这跟打架完全是两码事。像你这种号称冷酷之辈,天天顶着一副死鱼脸在江湖上晃荡的人,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受伤的不是你,失去心爱女孩子的不是你,害得叶欣双腿残废的也不是你,你哪懂得什么叫绝望?

    我本来懒得跟他说话。但心中有一股气无处发泄,对着黑暗发呆更憋闷,向李开心怒吼又不太合情理,人家没有义务必须忍受你的脾气。忽而想到,我身为帮主之尊,向属下撒气不是很平常很自然的事么?何必自己一个人憋得欲哭无泪?

    我冷冷地对归无情说:“听起来你一点都不绝望,也就是说你有办法离开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实禀报,旁敲侧击故作高深的你想干什么?”

    归无情:“属下不敢。连帮主都没办法,属下怎么可能有办法?”

    我冷笑:“哼,来的时候神出鬼没,去的时候又束手无策。你觉得我会相信么?”

    归无情:“帮主此话何意?属下愚钝,还请明言。”

    我有点不耐烦,嘲讽道:“别装傻了。你在此处忽然现身,在别人看来是与我合计好的一场阴谋,只有你我两个当事人心里清楚,咱们只不过是偶然遇到,实际上你不知我的源头,我也不知你的来路。你单枪匹马,却可以躲过少林&武当的众多高手耳目,藏身于此,要说没有一条隐秘的来去路线,谁会相信?”

    归无情:“帮主说的不无道理。但有点冤屈了属下。”

    我快要发脾气了:“冤屈?你如此神通广大,我怎么敢让你受冤屈?”

    归无情大概感觉出我即将失控,赶紧解释:“帮主明鉴。属下来到这里,并非有什么捷径,完全靠的是耐力和毅力。我三天前就跟踪一个少林弟子到此,经过两天的侦察与评估,一天以前找了个机会藏身屋内一个难以发觉的角落,一直躲到刚才帮主现身。少林&武当的高手们排查外敌之时,把主要精力放在屋外四周,而忽略了屋内暗角。当然这里面也有很大的运气成份,否则属下很可能早丧命于此了。”

    我心中嘀咕,如果没有万方成的地下城堡地图,归无情要找到一条隐秘路线,确实很难,甚至不太可能。地图我见过,其路线的复杂和凶险程度,不是江湖人物凭武功能对付得了的。即便归无情在偶然或意外之下,发现一条隐秘通道,没有地图的指引,也是寸步难行,很有可能早已中了那些冰冷阴狠的机关。

    那么,归无情的这个自我解释,就算是合情合理。跟踪和藏身,是他这种冷酷杀手的长项。所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跟踪一个普通弟子,然后躲在少林&武当的心脏地带,确实容易被骄傲惯了的高手们所忽略。特别是那些武功低劣而麻木的弟子所居住的地方,只要保持不言不动,暴露的可能性就非常小。

    惟一无法解释的,是归无情如此冒险的动机。

    我继续撒气:“没想到你看上去冷酷,有时也能花言巧语。你费这么大的劲,躲在这里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有窥阴癖,喜欢躲在暗处偷看别人。”

    归无情顿了一下,蓦然呼吸有点急促,似乎被我的刻薄之语所刺伤。紧接着他恢复了常态,重又平静地答道:“我躲在此处,是为了找帮主。”

    这一句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反而让我怒气更盛。

    我失态地吼道:“找我?你说什么屁话?你到少林&武当的地盘上来找我?你怎么有先见之明,知道我这一刻会现身于少林&武当众人中间?你都可以改行去算命了。”

    归无情仍然平静:“帮主息怒,几天以前,武当掌门挟持了叶欣姑娘,要求帮主五天以后带着神奇盒子和李开心来交换她。我想帮主为了叶欣姑娘,肯定不会食言,而一天以前恰好是双方约定的时间,所以想办法躲在此地等你。但万没想到帮主很可能在别处遭遇过意外,整整晚了一天才现身。”

    这一番话让我迅速冷静下来。许多天以前,我确实受了少林&武当的逼迫,他们在我面前带走了叶欣,当时我还谈不上与少林&武当彻底翻脸,也仍然把他们当成江湖上的道德楷模,我的真实想法是,因为自己有太多麻烦事需要处理,叶欣跟在身边太过危险,反而让她栖身于少林&武当徒众中间,更为安全,所以才半真半假地答应他们的一切条件,让叶欣跟着他们离开。

    后来叶欣的爷爷孙无用,也认为整个秀水镇上,少林&武当人群里是最安全之所。

    然而此后发生的诸多事情,让我在时间上无法自控,不但没能准时赴约,还因为九死一生把此事给忘了。想到这里,我对叶欣又多了一层愧疚。若非如此,她不会搞到现在双腿残废的地步。

    冷静归冷静,但归无情的解释却让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他在这里等我干什么呢?难道他知道我会与少林&武当的人发生冲突,要助我一臂之力?这不可能,首先是我与他没交情,他没什么理由帮助我;其次,在这一刻之前,他并不知道我做了他们的帮主。上官飞鹰死前将帮主之位移交给我,是在密室中进行的,天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单凭猜测,归无情绝不可能猜到我身上。

    如果不是助我,那就是对我不利了。此人身上实在有太多不可理解的地方。想到这里我心里一惊,幸好我及时出示了聚鹰帮的帮主信物牌,让这家伙众目睽睽之下不敢轻举妄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努力控制住情绪,冷冷地说:“你处心积虑地找我,有何贵干?”

    归无情:“严格来说,不是我要找你,是别人要找你。我只不过受命行事。”

    我听得越来越迷糊。本来是顺嘴向这家伙撒气,现在看来,有些事情必须理清楚,否则留他这么一个神秘人物在身边,犹如芒刺在背,风险无处不在。

    我问:“受命行事?上官飞鹰已死,天下间还有谁能命令你?”

    归无情叹了一口长气:“有很多事情,帮主还不知晓。总之,其间关节一言难尽,我会另找机会向帮主一一说明的。”

    这家伙开始卖关子。要么就是事情真的很复杂,一时之间难以说清;要么就是碍于李开心在场,不便明言。在我无端撒气的整个过程中,李开心一直没插话,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无声无息,我差不多快要把他给忘了。

    我沉默下来。我知道,再不说点有质量的话,一味斗嘴耍脾气,不但于事无补,还有损自己的帮主威风。江湖上的大人物,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依我的个性,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但至少可以在心中先理清思路,别让人觉得我总是在胡搅蛮缠。

    归无情的形象呼之欲出。他绝不仅仅是聚鹰帮的一个普通杀手,我感觉得出,他在秀水镇的这场风波中,充当了非常关键的角色。只不过,还有很多关节我没想通,不知该以何处作为切入口,以揭开他的真面目。此人看起来一脸木然,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其实也是个老江湖,要凭我这张嘴巴兜兜转转,从他那里套话,估计也是徒然。他是不会上这个当的。尽管我现在名义上是他的帮主,显然他对我的毕恭毕敬,有太多伪装的成份。

    我决定采取迂回策略。先说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让归无情放松警惕。

    我转向李开心,出其不意地说道:“李大侠,上官帮主临死之前,为你洗脱了一项嫌疑。在此之前,江湖上所有人都认为,你盗了少林寺的盒子之后,又借此洗劫了聚鹰帮的河南金库,以你的特色剑法杀了聚鹰帮的金库守卫。但上官帮主肯定地告诉我,杀守卫的并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严格来说,是一个高明的剑法模仿者。”

    李开心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感兴趣,淡淡地说:“他早该想通这一点。”

    我在黑暗中笑了笑,续说:“除了你这个当事人,知道自己没干过,从他的角度来说,只凭猜想,是想不通其中的关节的。他必须经过亲身体验才能感觉出来。中了你那致命的一剑之后,他才知道,金库的守卫并不是你出手杀的。但是,他至死都没弄明白,究竟是谁模仿你的剑法去干了这么一桩事,目的又在哪里?”

    李开心:“也许他早想到是谁干的了,只不过没有确实证据而已。江湖上有本事模仿我的人并不多见。”

    我反问:“其实你也早知道是谁了吧?”

    李开心不正面回答,像老和尚一样跟我打机锋:“以你王大侠的机灵,又何尝没想通是谁?”

    我只好承认:“我猜到是谁了。但仅仅停留在猜测的层面,无法下结论。”

    李开心终于无奈叹了口气:“此事就像一座海里的冰山,到现在为止,你我都只看到了露出的一个角而已。”

    我觉得兜得差不多了,便转换话题道:“我现在好奇的并非模仿剑法的那个人,而是另外一件事。”

    李开心:“王兄弟话虽然有点多,但总能出人意料。”

    我缓缓地说:“上官飞鹰曾经很有信心地说,聚鹰帮的金库极其隐秘,不仅仅是因为地址偏僻,还因为它外观上伪装得很好,没人能识别它,所以除了聚鹰帮内部高层有限的几个人,外人要找到金库并洗劫它,如果没有人指引,可以说根本就做不到。事实也是如此,十几年来,聚鹰帮的金库从未出过事。”

    李开心:“你的毛病就是,无论说什么事,都铺垫得太宽。”

    我续说:“为什么两个多月前,那个高明的模仿者,能轻而易举地找到那个金库,并出其不意地杀了那么多守卫?此人显然不是偶然或凑巧碰上的,而是事先进行过严密的策划。要策划,就必须预先知道金库的具体位置,以及守卫的人数、强弱与防护方式。而所有这些信息,是不容易得到的。”

    李开心:“这是废话。江湖上早有说法,那个神奇的盒子里,有关于聚鹰帮的所有资料,打开它足以毁掉聚鹰帮。那位高明的模仿者,消息来源很可能本于此。”

    我在黑暗中摇了摇头:“那是无稽之谈。李大侠,你知道刚才少林&武当两派掌门为何非要把我杀之而后快吗?原因就是,他们猜到我打开了盒子。里面的真实内容我看过了,那完全跟聚鹰帮无关。”

    李开心终于奈不住了,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我说:“这点容我后面告诉你,否则就绕得太远了。现在让我先理清聚鹰帮金库的事。”

    李开心:“好吧,但请你别把话题铺得太宽,直接说你想到的结论。你老是这么没头没脑的,把我彻底搞乱了。”

    我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堂堂李大侠这么沉不住气。好吧,就说简单一点。我的结论就是,那位模仿你的剑客,在攻击金库之前掌握的信息,并非来自神奇的盒子,而是来自聚鹰帮内部,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换句话说,聚鹰帮里面出了内奸。”

    李开心:“更进一步说,你其实已经猜到了这个内奸是谁?”

    我转向归无情叹道:“这个内奸就是你。你几次三番找我,是受命来杀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