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混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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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终焉

    当第一道晨光从天际射落的时候,野兽般厮杀了整整一夜的交战双方终于偃旗息鼓了。犹如绞肉机一般的重装步兵已经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而清军也在整整一夜的拼杀中流干了血,没有力气再打下去,双方呆在废墟间喘着粗气,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对方,没有人说话,伤兵的*在废墟间回荡,痛苦而凄厉,这是战场上为数不多的声响了。

    明军拿出被雨水泡得一点味道都没有了的战饭狼吞虎咽的吃着,而沈阳城的妇女也将一筐筐的馒头送上来分到浑身血污的清军士兵手中,大家都在抓紧时间吃东西,恢复体力准备迎接更加残酷的厮杀。这场巷战,没那么容易结束的。

    卢象升视察战场,看到的是混着雨水四处流淌的血水,都积起近一尺深了,无数尸体就这样静静的躺在血泊之中,有的勉强保持完整,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干脆就只剩下一颗头颅,或者一条胳膊、一条大腿,整个沈阳仿佛都成了死亡之城。清军的伤亡是极其惨重的,而明军伤亡也不轻,大量士兵在白刃战中被清军的重剑大斧杀伤,尸体被收敛起来用雨衣裹着,排成一排排,伤员更是满地都是,军医官和女医护兵忙得脚跟打后脑勺,死活忙不过来。这些伤兵有很多都将在接下来几天之内死去,能活下来的只有一半不到。这不算什么,据各级军官反映,有很多士兵因为战至脱力昏迷过去,被血水活活呛死,战事之残酷,由此可见一斑。

    卢象升默然良久,说:“把喷油车推进来。”

    在昨晚步兵浴血奋战的时候,工兵也没闲着,他们三班倒拼命清理废墟,累昏了十几个人,终于清理出了几条可供通行大型战车的通道。卢象升一声令下,马上就有高大健壮异常的夏尔挽马拉着一辆辆块头庞大、酷似一个个巨大的箱子的大车缓缓开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溜工兵,有砖块硌车轮的话立即清理掉,大车陷进凹陷处动不了的话还要合力将它们推出来。从这些战车移动的艰难程度不难看出,这些大战都异常沉重,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卢象升派出军使举着白旗走到清军阵地,去见代善和阿巴泰,带去卢象升的话:“立即投降,可免死罪!”

    很快那名军使的头颅就被掷了回来,这就是清军的回答。

    卢象升叹了口气,说:“动手吧,将这座城市夷为平地……这是他们逼我们的!”

    已经恢复体力的重装步兵站了起来,再度排成铜墙铁壁,缓慢而不可阻挡的往前推进,那些古怪的大车跟在后面,吱吱呀呀的前进着。清军马上作出了反应,强弩齐射,箭如雨发,火枪打得跟雨点似的。弩箭射过来,重装步兵根本就不当一回事,但他们的铠甲无法无视火枪,随着声声枪响,一副副厚重的盔甲被击穿,从那一个个小小的圆孔中喷出一道道血箭,中弹的重装步兵轰然倒下。

    躲在断垣残壁后面射击的清军惊讶地看到,那些看似笨重的战车居然很快就作出了反应,朝他们探出一根细长的铁管子……战车两侧,两名孔武手力的士兵各自抓着一个手柄拼命的摇动,像是在汲水,这古怪的举动让他们心生警惕。军官大喝:“打掉那些战车!打掉那些战车!”

    马上,带着火焰的利箭和铅弹乱纷纷的朝巨型战车射了过去,试图摧毁这些要命的战车。但是这些战车表面蒙了好几层硝得硬梆梆的牛皮,利箭射上去不是弹掉就是歪歪斜斜,铅弹打上去噗噗作响,战车一点反应都没有,都不知道有没有打穿这些牛皮。这些巨型战车的坚固程度远远超出了清军的想象,他们手中的武器根本就拿它没办法,除非用炮轰,否则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要命的战车朝自己靠近了!

    “组织敢死队!组织敢死队冲过去炸了它们!”

    三个突破口处,惊怒交迸的吼声此起彼落,清军迅速组织敢死队,人手三枚*,准备冲锋。这些战车前后左右都是移动的钢铁堡垒一般的重装步兵,谁都知道冲过去意味着什么,但他们更清楚让这些战车靠近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已经能闻到猛火油的味道了,不炸掉这些要命的战车,他们就等死好了!

    呼————

    不等清军敢死队从废墟后面冲出来,战车部队便率先发难了。两名士兵猛摇手柄,为战车内部的装置积蓄了足够的压力,第三名士兵一按机括,马上,一股浓稠的猛火油顺着铁管狂喷而出!在到达管口的时候猛火油被管口的明火点燃,化作一道黑红的火龙,呼一声喷出二十来米开外,落入清军阵地之中,冲备冲锋的清军士兵马上就被喷了一身!

    “啊————”

    凄厉到极点的惨叫打肺里迸了出来,响彻废墟,被喷中的清军士兵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火人,烈焰将他们整个人都包裹起来,煎烤着他们的皮肉,也煎烤着他们的灵魂,巨大的痛苦让这些坚强的战士痛得满地乱滚乱爬,甚至失声哭喊出来。他们冲向已经吓傻了的同伴,试图寻求帮助,结果却是将身上的猛火油甩向对方,把对方也变成了火人!躲在断垣残壁和街垒后面的清军士兵被这一幕骇得肝胆俱裂,纷纷从工作后面逃了出来以逃避大火。明军火枪手趁机开火,一个个排枪打过去,那些被大火驱赶出来的清军士兵割麦子似的倒下,很快,一道防线就被攻破了。

    薛思明乐了:“嘿,这玩意儿可真行!”

    凯瑟琳颇为惊奇:“希腊火……中国人怎么会有希腊火?”

    希腊火曾是拜占庭的护国神火,拜占庭人用石油跟一些其他易燃物质按比例混合,制成一种轻质燃油,将这些燃油灌入油罐之中,再加上一套虹吸装置,一根铜管,希腊火便大功告成。这是非常恐怖的海战武器,临敌时拜占庭海军会将喷射装置装上小船,向远比自己强大百倍的敌军舰队发动冲锋,靠近之后就是一顿狂喷,如果是顺风的话,甚至能将火喷出三十米远。这种油料燃烧极其猛烈,哪怕是在水面上也可能烧得惊天动地,根本就无法扑灭,不难想象这玩意儿对于当时的木制帆船而言是何等恐怖。阿拉伯人、罗斯人、威尼斯人、十字军乃至称雄欧亚大陆的奥斯曼人,都对这玩意儿谈虎色变。尤其是阿拉伯人,公元674-677年,如日中天的阿拉伯帝国海陆并进攻打拜占庭,结果海军三分之二的战舰被拜占庭帝国海军用希腊火烧成了灰。四十年后阿拉伯帝国再度动用更加强大的军团,十几万大军从陆地和海面同时向拜占庭浩浩荡荡的进发,拜占庭海军则再次用希腊火迎战……这次更惨,阿拉伯人两千五百多艘战船,只有五艘有命逃回去,希腊火由此成为拜占庭的护国神火。两百年前,奥斯曼军队攻克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国灭亡,而希腊火的配方一直作为最高机密由拜占庭皇帝心传口授,随着拜占庭的灭亡,神秘的希腊火也就此失传了。吃过希腊火的苦头的威尼斯人大为惋惜,他们也很想得到这种海战利器,结果希望落空了,没想到在东方居然又看到了希腊火,而且中国人更猛,将它搬到巷战中来了!

    女伯爵蓝宝石般的眼睛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活像一名盯着了猎物的女猎手。哼哼,那个小气鬼,死活不肯把最先进的重炮卖给她,重炮是没法强求了,但希腊火的秘密应该能拿到吧?就算拿刀逼着也得让他把秘密说出来!

    喷火战车缓缓前进,遇到清军的坚固防线就把铁管指过去,喷出条条让人胆寒的火龙,掷弹兵更是拿出燃烧型*拉火照着废墟狠甩,将一片片废墟生生变成火海!无数清军士兵在废墟中挣扎呼号,着火的没着火的都尖叫着跑了出来,然后就被迎面泼来的弹雨打得浑身喷血,不等倒地便咽了气。这些恐怖的喷火战车让清军胆寒,眼看着一条条火龙张牙舞爪的扑出,大群勇士变成火人在火海中疯狂扭动身体,还没中招的清军士兵无不骇得面色惨白,越来越多的人扔下武器逃离了阵地。即便是在现代战争,背着*的喷火兵都仍然是最让敌人恐惧也最让敌人痛恨的兵种,一旦被逮住,十有八九是当场处决,审都不审了,在冷兵器时代,这一兵种所造成的杀伤和心理震慑更是到了一种夸张的程度,大炮轰不烂,排枪打不垮的清军就这样让数量不多的喷火战车给打垮了,防线一道接一道宣告崩溃,防线上的士兵不是落荒而逃,就是变成了一地焦黑的死尸!打到下午,清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不复存在,明军各军团主力都进了城,从四面八方向皇城压迫过去!

    此时清军仍有数千之众,但是已经无力回天。

    沈阳皇城,阿巴泰和代善屹立在城头,看着一道道火龙在废墟间卷动,看着明军像暴雨前的乌去一样以皇城为中心压过来,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动员起来的部队丢盔弃甲,像被色狼追赶的小姑娘一样尖叫着往皇城逃过来,他们的神色异常苦涩。

    “结束了……”阿巴泰涩声说。

    代善嘴唇微微颤抖:“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了……本来我以为我们能坚持得更久一些的。”

    阿巴泰说:“只能说他们太强大了,我们输得无话可说。二哥,结束这一切吧,再打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

    代善点了点头,在阿巴泰的挽扶下颤巍巍的走下城墙,临走的时候他叫来几名牛录额声,声音苍老得让人心酸:“不要再打下去了,你们把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组织起来,看到皇宫火光腾起,就向明军投降。”

    几名额真怒吼:“不,我们还能再打下去!我们还没有输!”

    代善摇头:“别打了……好好活下去,继续打已经没有意义了!”说完也不再理会那些已经呆了的军官,与阿巴泰一起步履蹒跚的走向皇宫。

    这些仅存的军官看着两位传奇贝勒那落寞的背影,呆若木鸡。半晌,有人双手抱头跪倒在地,发出痛苦的恸哭声。

    明军已经粉碎了清军最后一道防线,将皇城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看到,皇城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清军士兵,他们没有武器,漠然看着自己逼近,像是一群群泥雕,没有半点反应。这种反常的举动让杀得双目尽赤的明军愣了一下,放慢了脚步。

    然后他们便看到皇城中央,皇宫之内,火光冲天而起,浓烟滚滚遮天闭日,还夹杂着阵阵爆炸声,跟轰雷似的,这样的情景,即便是最冷酷的职业军人,也不由得一阵惊骇。代善和阿巴泰早早在皇宫里堆放了大量干柴、火油、硫磺,回宫之后他们亲自点火,转眼之间就将皇宫变成了一片火海。烈焰翻滚着直冲天宇,豪华的宫殿、花园,堆积着大量金银材物的库府,陈列着以努尔哈赤为首的历代女真贵人金身的宗庙,尽皆被火海吞噬。而这一把火仿佛是发令枪似的,皇城内幸存的清军也纷纷点燃了堆放在各个城门甬道乃至皇城每一个角落的煤和柴,一时间烈焰翻滚,红赫赫的火星漫天飞舞,整个皇城都变成了大火炉,剑甲俱残浑身血污的清军将士就屹立在浓烟烈火中,岿于不动。

    明军看傻了,忘记了大家十几分钟前还是敌人,冲城墙上的清军士兵大叫:“火烧过来啦,快跑啊……怎么还傻站在那里?你们想死是吧!?”

    清军没有跑,浓烟大火中响起了粗犷嘹亮、铿锵激越的歌声,那是他们的战歌。几十年来他们唱着这首战歌横扫辽地、蒙古、朝鲜,几个月前他们唱着这首战歌入关,攻陷大明国都席卷半璧江山,现在他们要唱着同样的战歌奔赴黄泉,与无数先人一起,化作夜空中的星辰。

    嘹亮的歌声中,明军抿着嘴唇看着这一切。他们不再叫清军赶紧逃跑,因为他们知道叫也没用,这些清军是不会逃跑的。

    熊熊大火越烧越猛,呼啸的风将火舌吹到半空,歌声渐渐凋零。

    大清王朝灭亡了。

    数日后,杨梦龙接到了沈阳之战的详细报告,看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发出一声长叹:“这些旗人……跟两百年后的旗人简直就是两个星球的生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