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凰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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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下)

      转身(下)

    建成三年十二月初,祁王秦烨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元元年,封祁王妃霍清婉为后,刚刚四岁的皇子秦宁为太子。

    建元元年一月,上昭告天下,复立楚王之疆土,划云中郡于突厥。另附诏曰:大将军霍寻,开疆裂土,平定叛乱,有功,破例封靖王,都徐州,辖三郡。

    潇潇暮雨之中的京都霍府,嗓音尖锐的小太监念完了秦烨的册封诏书,面带微笑地望着霍寻。

    霍寻仰头望着那宣召的小太监,朝着皇城的方向叩首道:“臣接旨。”

    “大将军……哎呦,以后就是靖王爷了,王爷快起来吧。”小太监脸上堆满了笑意,将册封宝策递与霍寻:“恭喜王爷啊,这裂土封王的无上荣耀,咱大秦可是头一例啊。王爷可要好好准备,明日就是册封大典了!”

    霍寻略略低头,对一旁的杜叔挥挥手,杜叔忙不迭对着小太监赔笑,往他手里塞着大把大把的金子:“公公辛苦了,一些心意还请笑纳。”

    小太监带着人扬长而去,杜叔脸上的笑意却逐渐稀薄:“主上啊,您这……”

    霍寻脸色并不好看,他低低道:“还是没有消息吗?”

    “夫人的确是没有回来过,老奴听慕姑娘说,夫人当日早上曾去找过主上,之后就再也不曾出现过。”杜叔依言答道。

    霍寻手里死死攥着册封诏书,低沉道:“再找,我不信,秦烨能把她藏到天涯海角去!”

    “主上!”慕寒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霍寻身后,她低低道:“主上,慕寒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霍寻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摆了摆手:“你说。”

    慕寒注视着霍寻,小声道:“主上可否想过,也许是夫人想自己离开的呢?”

    霍寻闻言一震,恍若晴天霹雳一般将他惊醒。

    顾镜辞啊,那是顾镜辞啊。他怎么忘了呢?那是他许诺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山水相合生死相依的顾镜辞啊。她那么骄傲,那么不容许欺瞒,怎么会允许他这样公然的背叛?

    他何尝不曾明白这是如何的错事?

    只是他无力改变,也改变不得了。

    “杜叔,备马!”霍寻立于台阶上沉默许久,方才淡淡开口。

    慕寒急急上前一步面对着霍寻道:“主上要做什么?”

    杜叔从马厩里面牵出来一匹高头骏马,霍寻翻身跨上马背,头也不回,策马疾驰而去。

    ————

    皇城,未央宫。

    顾镜辞一袭素衣立于殿内,长发挽了个极其素净的发髻,头上连一根簪子也不曾有,脸庞俏丽依旧,只是境界却不复从前了。

    殿内的雕梁画栋与富丽堂皇都是翻新过得,正殿上壁以椒泥涂满,取其“椒聊之时,繁衍盈生”之意。内外由一道长长的汉白玉雕祥云飞凤框赤金百兽屏风隔开,外殿置有皇后宝座和金丝楠木的芙蓉榻。

    内殿的帷帐都是用五彩丝线绣的百子千孙图,底部镶嵌了浅红色的水晶吊坠;蟠龙鎏金金丝楠木床榻前一对龙凤祥和的蜜烛,上置碎花穿金的龙凤呈祥石榴被。甜滋滋的蜜烛之香和着殿中合欢香的味道,让人身子软绵绵的。

    这样的富丽祥和,与顾镜辞的素衣单裳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到近,远远就看见一个身着盛丽宫装的女子,朝天髻上十二队累丝金凤步摇簪,金凤口中衔着一串明晃晃的东海珍珠。一袭暗红压百褶的大红宫装明艳华丽,耳垂上的步步生莲耳铛摇曳生姿,煞是动人。

    昔日清丽动人的邻家女子,如今锦衣华服的国母。

    顾镜辞想,哪个才是真正的霍清婉呢?

    眼见霍清婉已经到了殿前,顾镜辞以布衣见皇后的大礼相见,霍清婉看见顾镜辞还是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姐姐——”

    “民女顾镜辞参加皇后娘娘。”顾镜辞眼帘低垂,轻轻叩首。

    霍清婉扶住顾镜辞把她拉起来,她拉着顾镜辞看了又看,急道:“哥哥找你找得要疯了!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顾镜辞听见他提起霍寻,只觉胸口一痛,还是勉强笑道:“这些都是说来话长的事情了,我与他……相见倒不如怀念。至少为彼此存一份美好回忆吧,免得见面徒生感伤。”

    “虽说那楚国公主……可是……”霍清婉犹豫不决,最终还是觉得难以启齿,无奈摇摇头:“明日就是哥哥的册王之日,哥哥一心想着与你一起,如今看来却……”

    顾镜辞双眼微微濡湿,苦笑一声幽幽道:“罢了,那靖王妃的位置,怎么着也轮不到我啊。我现在倒是什么都不想了,哥哥随着他,倒也能够安然无恙,再来看看你,我在这秦国也就再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

    霍清婉闻言大惊,抓住顾镜辞的手,道:“姐姐这是什么话?”

    “清婉,我要走了,这次前来是向你辞行的。”顾镜辞反握住霍清婉的手,娥眉轻展:“我需要开始新的生活了,这些年颠沛流离,太累了,真的。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一刻也不想。”

    “哥哥我是不能再去看他了,他性子太优柔寡断,好在还有他帮衬着,倒也无妨。至于他……”顾镜辞深深叹了口气,强忍住心头的哽咽,轻轻道:“若是他问起来,你就帮我带句话吧——咫尺天涯,各安天命。”

    有良久的沉默,霍清婉眼角濡湿了泪花儿,她轻轻摇摇头:“姐姐,世事弄人,你与哥哥未必到了非要如此的地步。哥哥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他知道你失踪后,每天都在找你。他还是很爱你的。”

    顾镜辞闻言只是失声笑道:“是么?清婉,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只是我真的不想再算计了,这样的日子我过厌烦了!再争下去,再斗下去,我们真的会把我们仅有的东西都牺牲掉!”

    “不过是世人的欲望罢了,谁输谁赢又如何?哪里就能千秋万代了?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顾镜辞闭着眼睛轻声苦笑着。

    霍清婉低低啜泣着,“也许……也许真的是哥哥无福分留住你吧。也罢也罢,好聚好散,倒是比冤家一辈子不对眼来得好。”

    顾镜辞抱着霍清婉长叹一声,低沉道:“清婉,我走了,你保重。”

    霍清婉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涌出的泪花,依依不舍道:“姐姐,日后千万别忘了清婉,过得好就给清婉写封信,过得不好咱们就回来,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我哪里能再委屈自己?”顾镜辞抽出自己的手,蓦地站起来:“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要照顾好两个孩子。宫中事务繁多,最最重要的是千万别迷失了自己的本心,别给那些不干胶的东西蒙了眼睛铸成终身大错。”

    “姐姐说的,清婉都明白。”

    顾镜辞抿唇一笑,依依拜别:“保重,清婉。”

    “姐姐,你也保重。”

    ————

    顾镜辞从未央宫出来的时候,正是暮色沉沉之际,天边涌上来大片大片的云彩,绚丽夺目的光辉正在一点一点消逝,鸦青色的天空沉沉压下来,一弯新月已经挂在天边。昏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凄凉的叫声甚是哀婉。

    萧子詹早已换了一身平常布衣的褐色衣衫等在宫门前。他见顾镜辞出来,静默一会,跟上去道:“和皇后告别了?”

    顾镜辞点点头,“是,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如此,也算是了去了我最后一桩心愿。”她喟然长叹:“但愿霍清婉能够幡然悔悟,不要被利益和感情冲昏了头脑。我能说的,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往后一切皆看缘数吧。”

    萧子詹微笑着点头,忽然又为难道:“明日……明日就是霍……霍将军的册王大典,你……”

    顾镜辞深吸一口气,抬头凝视着萧子詹:“我知道。不就是他要娶楚国公主么?或者楚国公主要他娶,总之都一样。爱娶谁娶谁,关我什么事?这靖王妃的位置,哪怕就是从前,也会是她慕容锦瑟的囊中之物。”

    “只怕慕容锦瑟的心思全然不再霍寻身上——亦或者说,慕容锦瑟根本不是看重霍寻这个人,她看中的是靖王,是霍寻手里的兵。她想的,是要把霍寻牢牢地握在掌心里为楚国所用。”萧子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这个楚国公主不惜屈身嫁给霍寻,也要将其收拢……”

    顾镜辞嗤之以鼻,抬眼道:“只怕她还是嫩了点儿,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比不过一个在刀尖上谋得如今权倾天下的人。算计来算计去,也不怕把自己算计进去。”

    萧子詹脸色陡然变了变,他握紧顾镜辞的手,向前引路道:“马车在西门,我们走这里!”

    顾镜辞并未怀疑,微微点了点头,随着他一起拐向西门。

    而在宫门另一侧,一个火急火燎的身影急急往前走着。两人擦肩而去,似乎全然未曾察觉到彼此的存在。昔日相敬如宾的夫妻,如今形同陌路,纵使相逢却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