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莲书
字体: 16 + -

第76章 换眼之疾

    在长明山的日子虽悠闲,却也少不得有人来给我添堵。

    先是那舒窈帝姬被我“重伤”的消息传至六界,引来众人瞩目。

    那些九重天的神仙听了,一个个的,也当是自己太闲,便结伴来我长明山讨要说法。

    口口声声质问我为何要这般对待仙界的帝姬,又言我仗势欺人,有辱长明山的脸面。

    可他们到底是只敢耍耍嘴皮子,却不敢真正来与我打上一场。

    因着溪音的缘故,到后来,他们便连话也不敢随便乱说了,只是与我大眼瞪小眼,气氛好不尴尬。

    最终,还是攸宁派了人来,将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神仙请了回去。

    也不知攸宁与他们是说了什么,之后,便再无人来我长明讨要说法了。

    只是这些个闲散神仙好打发,但那聂羽神君却是十分难缠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在那峚山待得好好的,作甚要见天的来我这长明山讲冷笑话。

    这日溪音又不在长明山中,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

    我此前已经问过他好几回,可只要我一问,他便莫名其妙地红了耳朵,却不肯与我多透露一句……真是好生奇怪。

    溪音不在,聂羽神君却背着手,大摇大摆地来了,说是来我这儿讨茶喝。

    看着我面前这喝着茶,却又认不出噗嗤笑出声的聂羽神君,我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当下便横了他一眼,冷嘲道:“聂羽神君来我这儿讨茶喝,总得付些茶钱罢?”

    他却是一挑眉:“想不到你长明山竟如此小气?连杯茶钱都收?”

    我哼笑一声,道:“神君也该清楚,我长明山神脉凋零,哪里比得上你峚山香火鼎盛?”

    他峚山之上,玉膏长流,灵气丰沛,他聂羽神君又是喜好那那些灵膏玉脂酿些酒来,那滋味我并非没尝过,可比我这长明山的陈茶要好喝千万倍。

    他哪里是来讨茶喝,分明是又得了我的什么消息,跑过来嘲笑我罢了。

    这聂羽神君再怎么说,也是与我父君一辈的人,可他却偏生爱与我一般见识,哪里像个长辈?

    因着他时常笑话我的缘故,我也并不将他当做尊敬的长者,他若是将我惹急了,那我只管骂便是,反正他也不敢拿我怎么样,不过还是斗斗嘴罢了。

    “楚璎啊,听说,你把舒窈帝姬打成了重伤?”他像是毫不在意我话里的嘲讽之意似的,只是含笑望着我,问道。

    我听罢,便嗤笑一声:“什么重伤?她不过是挨了我三鞭罢了,竟夸大成重伤……我倒是想把她打成重伤,那不是没能如愿么?这事若是成了,我自然会认。”

    看来,这舒窈帝姬即便是挨了我的鞭子,也还是不肯安分。

    她将自己夸大成受了重伤,还煽动九重天的一众神仙来我长明山讨要所谓的说法,让我楚璎做了他人口中仗势欺人的恶人……我倒真想冲进那九重帝阙去,把她拖出来,再请她好生吃我一顿鞭子!

    聂羽神君听了我的话后,便点了点头:“那个小姑娘啊,看来是极会找事的。”

    我有些意外:“你信我?”

    “为何不信你?”他慢悠悠地饮了一口茶。

    “毕竟你聂羽神君可是一向不肯与我讲理的。”我语气凉凉地说了一句。

    他倒是气笑了:“楚璎,你当本君真是那种不明事理之人?”

    “我可没这么说。”我别过脸去。

    是了,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但他可向来是不会放过任何可以嘲笑我的机会的。

    “你与攸宁,真的划清界限了?”他忽然问我。

    我听他忽然提起攸宁,便是一怔,随后回过神来,便清了清嗓子,道:“好端端的,神君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怕你对攸宁余情未了,那可就苦了沈溪音咯!”他哼了一声,说道。

    他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当下便一拍桌子,道:“神君以为我楚璎是个什么人?我难道分辨不出何人真心,何人假意?”

    “我楚璎既然拿得起,那么也合该放得下才是,神君你怕是多虑了。”

    或是见我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聂羽神君沉默了好半晌,方才一叹:“楚璎,若你真有你所说的那般洒脱,那么两万年前,你又如何会在人间闹出那么一档子事来?最终,还不是你父君给你收拾的残局。”

    我听他提到两万年前,便猛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聂羽神君一怔,好似这会子才发现自己说漏了些什么。

    “聂羽神君,你究竟知道些什么?”我逼问他。

    聂羽神君摇头,又是一叹:“楚璎,两万年前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我同你父君一样,也只晓得个大概,多余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紧接着,他又说:“你不要指望我告诉你什么,我答应过你父君,过去的事,便都让其过去罢,你既然忘了,便是天命。”

    “但你与攸宁之间,实在是勉强不来的,这便是你拿命去赌过的天意啊。”他模棱两可地说道。

    但即便是他不肯直接告诉我,两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我也还是能够猜出一个大概。

    那可能,是一个有关于我的狼狈故事。

    两万年前,我可能正沉溺于对攸宁的感情之中,无法自拔。

    我又想起在人间时,我遇见的骨女说,我的记忆已经全都被人洗去。

    可洗去记忆之后,重归长明山时,我仍旧爱上了攸宁,痴缠多年,最终,于六千年前,与其双双捏碎姻缘玉,由此断绝我长久以来的一厢情愿。

    更可怕的是,即便是再次失忆,在罗云宫的那五年里,我竟还是心生动摇了。

    只是情思未起,便已被舒窈掐灭就是了。

    若真是我设想的这样,那么于我而言,便是在是太可怕了。

    我曾爱过攸宁,那是一段漫长又折磨的岁月。

    我都无法想象,我在那两万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可是这一切,如今说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父君不让聂羽神君告诉我,我也只能舍了心底的好奇心,不去过问。

    父君是对的,不论过去我对于攸宁究竟有过多么深重的情意,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而攸宁曾经不爱我,如今也未必是真的爱我。

    他或许,只是不习惯我的离开罢了。

    于是我便对聂羽神君道:“聂叔叔,您说得对,那一切,都过去了。”

    许是第一次听见我尊称他为“叔叔”,聂羽神君一愣,那神色实在有些傻傻的。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我:“你叫本君什么?”

    我见他这般模样,当下便没忍住笑出声来:“我叫您聂叔叔啊。”

    他忽然红了脸,挠了挠后脑勺,而后又十分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你这丫头,忽然对我这般尊敬起来,害得我都不好意思再损你了。”

    我执起桌上的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然后看着他,郑重道:“聂叔叔,或许攸宁与我之间,本就是我曾以一己之力强求来的孽缘……这是我的劫难,也是我的命数,但是这一切,也该有个结尾了。”

    聂羽神君面色亦认真起来,点了点头:“看来,你是真的想透彻了。”

    我握着自己手里的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低首一笑:“或许,是因为溪音的缘故罢。”

    “怎么说?”聂羽神君似乎来了兴趣。

    我一手撑着头,望向落英神殿外。

    入眼一片烟波弥漫,偶有几只调皮的毓灵蜂鸟飞过,投下金光剪影。

    “或许,当我于蓬莱仙岛醒来的那一刻起,我便已是一种重生。”

    “我不为攸宁而来,无需记得过往我做过的那些荒唐事,我应该……只是为溪音而来,我是为还他的债而来的。”

    “溪音说,他恨了我整整三万年,那样漫长的时光,是我怎样都不敢想象的……可是当我落在他面前时,只是作为一尾孱弱的小灰蛇,他却仍未伤我半分,甚至是为了修复我的神魄而付出不少心力,还甘愿陪我一起跳下重幻之眼,一世为人。”

    “我楚璎是爱过人的,即便是失了忆,却也还是分得清,何为很,何为爱。”

    “沈溪音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我终于算是想明白了。”

    “这世间,哪里还会有人,像他这么傻呢?”

    这些话说出来,我的眼里已经有些湿润了。

    我想我楚璎,哪里算得是什么良人。

    这六界之间,四海之内,谁人不知我楚璎曾死缠烂打地追过攸宁,却始终只能是心思空付。

    我有什么好的?为了一个男子,混沌了万年。

    可我却很清楚的记得,溪音在蓬莱仙岛时,曾对我说,他是费尽心思,踏尽枯骨才爬上这九霄之上的,而我却仗着失忆,仗着忘了他,便自顾自的潇洒了这么些年。

    我不晓得我究竟曾欠过他什么,我只知道,我如今,的的确确是欠了溪音很重的情意。

    眼睛隐隐作痛,一阵热流涌动,我眼前的一切在一瞬间便被浸染成殷红的颜色。

    我听见聂羽神君惊呼:“楚璎?”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抹,便见我的手里已是寸寸深色。

    那大概是血罢,我摩挲着指腹。

    “聂叔叔不必惊慌,这已是常事了。”我对他说道。

    可聂羽神君却望着我,神色之中带着几分惊异:“楚璎,你告诉我,你可曾换过眼?”

    “换眼?”我一愣,随后便摇摇头:“未曾。”

    聂羽神君却是不信,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我,道:“可你这眼疾,分明是换眼后的后遗症!”

    我听了他这话,脑中一片轰鸣,一时间已经思考不得。

    换眼的后遗症?

    可我哪里又曾与谁换过眼睛?

    我不禁伸手,抚上自己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