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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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落雨,斩一片夜色 第75章 且歌

    明明是潇潇冬夜,却充斥着一股春夏交替的气息。因为低空无声起惊雷,云层无故染灼热。

    “剑意这种东西,取决于自己,你说他有,他就有了。”

    那是个落雨的夜晚,一身长袍的慕容青云,双手负于身后,屹立在昆仑山之巅,一甩衣袖,留下这巍峨一句低语。

    于是那个少年,在那个少女的希冀眼神中,轻轻抽出佩剑。

    一如现在,一如阳城的那个飘雨的夜晚。

    “师傅曾说,一个剑客的存在有三种形式,其一为手中剑,次而为抽剑的声音,其三,便是剑意。万千剑修终其一生都困在前两个阶段,却也无法突破其束缚,只有剑心如铁、深注其道的人,才能觉醒属于自己的剑意。”

    此时此刻,东域荒城,被传极凶的刘宅,懒蛤爆发出的强悍威压已经席卷了全场,并非修者的小帽掌柜在罗刀子的护佑之下,两人艰难喘息着。

    但他们目光的尽头,那个手持木剑的少年,还是一如既往地挺直腰杆,就像一杆标枪,立在地上。

    他的身上,湿漉漉的,一头落肩的黑发已经挣脱了束带,在不知何处吹来的夜风里呼呼飘扬,猎猎作响。

    衣尾袖畔,尽是寒;眼神一腔,却全是热血。

    懒蛤烦透了,他再也不想多看这个总爱装神弄鬼的小子,哪怕多一秒钟都恶心,他现在只想杀了这个碍事的小子,将血灵进阶完毕,然后回去也好,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再待在这里。

    “死!”

    他连个语气词,亦或是谩骂声都不想加了,干净利落得就像他的攻势,那是没有剑,亦没有拳脚的攻击,而是单纯的以势压人。

    一个无限接近玄阶大成境界的修者,凝结全部的威势,压迫向了萧叶,这个玄阶初期的毛头小子。

    怎么看,都像是一面倒的屠杀。

    所以罗刀子不敢看了,他只觉羞愧又愤然,自己这点三脚猫功夫,对上这火力全开的恐怖贼子,也只能是螳臂当车罢了,而且,此刻应该处于风暴中心的,应该是他才对啊。

    那个翩翩少年,那个战斗起来冷静得可怕的少年,此刻就要陨落在他的面前,他有种‘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愧疚之感。

    所以他闭上了眼,但小帽掌柜没有,他的眼睛不大,此时却瞪得大大的。

    所以他看到了那一幕。

    以至于后来店小二死皮赖脸好奇不已地问他的时候,他就会想起那个烟火绚烂的晚上,他迷离恍惚之间,看到一个少年,在烟火中央,持着一柄画笔,画出了他女儿的可爱小脸。

    没有剧烈的碰撞,所以他只看到了绚烂的烟花,而没有听到爆竹的热闹。

    他回过神的时候,萧叶已经把画笔收起来了,一点一点地送入腰间的剑鞘里,平静得就像一匹草原上饮水的马儿。

    虽然很不舍得女儿的小脸再度消失,掌柜的鼻子酸了酸,还是扶了扶眼镜,毕竟生意还要继续,他可不想让来往的顾客觉得这是个傻掌柜,可他一愣神,这哪里是客栈啊,黑漆漆的,明明就是一个陌生的小院落。

    他这才想起,这里是刘宅,想起了天黑了,他取出枕头底下压着的红手帕,一路过来之后的

    事情。

    所以他看到那个恶魔一样强大又可怕的矮小男子,此时狠狠趴倒在地上的时候,是那么的惊讶。

    他可是用一个眼神,就把自己险些杀死的恶魔啊。

    此时居然在对一个少年摇尾乞怜,就像一条狗一样。

    懒蛤的双耳已经聋了,确切地说是一直充斥着爆炸一样的炸响声,聒得他七窍流血,他缠负着血灵的手臂,此时已经完全萎靡了下来,令人作呕的皮肤皱巴巴的瘫软下去,一扯似乎都能掉落好几层血肉,他一脸的血,朝萧叶艰难爬过去,努力地想用手抓住萧叶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道:“我、我不想死……”

    萧叶蹲下身,很认真地看着他的脸,好一会儿也认不清这些溃烂的血肉里,到底哪里才是他的那唯一一只眼睛,低声道:“像掌柜的女儿,那样的无辜之人,又有几人想死呢……”

    啪嗒。

    懒蛤的血手终究还是没能抓住萧叶,垂丧下去,生机慢慢散尽。

    这低声似是自语,萧叶站起来轻轻抬头,看着瘴气一点一点消失干净,繁星闪烁,整片夜空都被星光照亮。

    “你说的没错,这世间已经很脏了。很多的瘴气,很多的血。我见过太多了……”

    “只不过,师傅说过,无论何时何地,心存一方净土。这种东西,想必你这种邪恶之人是没有的,而我有的……灵儿就是我心中的净土,所以我才会寻找她。”

    萧叶一直盯着夜空,说着自话。

    罗刀子眉头一直皱着,感受到似乎有人在低语,慢慢睁开,正好看到抬头望天的萧叶,视线挪下去,也正看到了那正化为一滩血水的懒蛤,心中的惊讶无以复加,正想大呼大叫想问个究竟,但不知怎的,看到萧叶那一副沉思的模样,终究还是沉默了。

    良久。

    萧叶自纳戒里掏出一个药瓶,取出两颗丹药。

    “这是黄阶疗伤丹药,凝血丹,服下吧。”萧叶丢给罗刀子一颗。

    剩下的一颗,萧叶手指微微用力,捻成一堆粉末,蹲下身,轻轻涂抹在小帽掌柜的身上。

    “掌柜的,感觉身体好点了吗?”萧叶问道。

    小帽掌柜看着萧叶,迟迟不语,只是眼里的泪花,却越积越多。

    终于是将那行泪落了下来,在那饱经风霜的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显得格外的难看。

    “谢谢,谢谢你。”

    未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之类的话,掌柜的只说了这么一句。

    他很感激,有这么一个少年,能在他万念俱灰、思念成疾的最后关头,给他画出了最疼爱的女儿,还能陪着他一起看烟火,这已经够了。

    哪怕是死,又能怎样呢。

    手里的残破红手帕已经攥出血,掌柜的咧嘴笑着,就像个孩子。

    “走,回家!”

    掌柜艰难爬起身,和罗刀子搀在一起,就欲和萧叶一起离开。

    而就在这时,那已经融化成一堆血水的矮小男子,那一滩血泊中陡然亮起了一抹血光,围着他的尸体旋转一圈,如一道血色闪电,飞快遁离天空,刹那间不知去向!

    “这,恐怕是一种寄宿感知之术……”罗刀子眉眼间闪过一抹凝重,道,“

    我在家传秘籍上读过,有一些邪魔外道的宗派,能够将一些邪物寄宿在人的体内,若宿主死亡,则会短暂记录其死亡的讯息和一些细节,传递到特定的地方,和这个应该是很相似的……”

    闻言,萧叶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寻仇么?

    墨子已经杀过一个了,难道还怕再杀一个?

    萧叶只觉得,这些肮脏的东西,实在让他有些看不下去,饮戮他人之血肉,以助己身之邪法,这不但有悖人伦,更违天理。

    路见不平,拔剑便是。

    这才是他的仗剑之道。

    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丑寅相接之时,天色还很黑。

    一脸忐忑紧张的店小二,正愁闷不已地喝闷酒,看到三人平安归来,顿时喜出望外,赶紧过去扶着掌柜回来坐下。

    “二舅啊!你可担心死你外甥了!”小二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嘴里也没闲着,“你可是我赵小六在荒城唯一的亲戚了,你要是没了,我可咋办啊……”

    “嘿嘿……”掌柜的没来由的一阵窃笑,让小二结实打了个寒颤,他还以为他二舅傻了。

    “小六,我见到霞儿了,可美了,我们一起看烟火,可好了……”掌柜的咧嘴笑了,露出一嘴黄牙。

    这下,店小二彻底信了,他这个二舅命是捡回来了,可是却傻了。

    说到烟火,萧叶心中微微一动,兀自坐下,端起小二刚才的酒碗,就饮了一口,撇撇嘴道:“这酒不行啊……”

    掌柜的一个激灵,从美好回忆中回过神来,立马给都快凑到他脸上的店小二一个大巴掌,骂道:“没大没小的!赶紧去把我那坛女儿红拿来,快去!”

    “啊?二舅,你确定是那坛?你是不是真的……”小二被扇得七荤八素,仔细一听这句话,有点迷糊地发问,但看到二舅生气起来还是那么翘的胡子,顿时没了声音,乖乖进了后院。

    “掌柜的,俺老罗之前还真是没喝过瘾咧,不然肯定打得那小子满地找牙!”罗刀子一脸恬不知耻地吹嘘,眼睛跟着小二跑了老远。

    萧叶心中暗笑,看来这罗刀子也是个酒鬼。

    “好好,罗大师说不过瘾,那过会就多喝两碗……”掌柜的眉开眼笑,道。

    他的心里就像落下去了一块悬了很久的巨石,整整一年多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过了,不合年纪的过多的皱纹,此时也有了些舒展的迹象。

    “酒来咯!”

    小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坛并不算大的酒坛,将红布小心打开,顿时一股勾人鼻子的醇厚酒香,飘了老远,就连萧叶都忍不住大流口水。

    “这是小老儿当初,自家姑娘出生时,亲自酿造的米酒,算算到现在,也十八年了……”掌柜的笑哈哈地亲自倒酒,让小二也留下,四个人围成一桌。

    “喝酒!”罗刀子急不可耐地饮了一口,顿时眼睛一瞪,“好酒啊!”

    萧叶朝掌柜微微颔首,酒碗轻触桌子,旋即一饮而尽。

    掌柜的笑得都要落泪了,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且饮吧,多少惆怅悲思都在酒中。

    且歌吧,还有很多生死间的事情,不便细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