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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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退安勇的决定公布后,安勇并没像同舟预想的那样冲进他的办公室大吵大闹,而是悄悄地在人力资源部办理了离职手续。胡晓红的目光故意躲着他,一脸轻松地指挥工人们把一棵巴西木搬进李强的办公室。同舟及时告诫程军不要显出胜利者的姿态,这次反击有理有节有力,利用安勇他们犯下的原则性错误使其无力辩驳,即使是李强,也不好强行干预。对于胡晓红隐瞒与安勇的亲属关系的过错,同舟告诉程军穷寇莫追,打狗也要看主人,毕竟要考虑李强的面子问题。即便如此,他还是从程军眼中看到对安勇和胡晓红的愤恨。至于胡晓红与安勇亲密过头的关系,同舟决定根本不要向李强提及。李强和胡晓红俩人的关系到了什么程度,他并不了解,只知道胡晓红是李强亲自招聘的第一个办公室主任。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不想让伊琳卷入漩涡,这桩丑闻的发现者正是这丫头。同舟想胡晓红一直给他下绊子,最大的原因是她一直盯着行政总裁这个职位,自己担任这个职务,对胡晓红来说是职业生涯发展进程中出现的重大障碍,没有对抗反而奇怪了。他想这次算是侥幸,倘若安勇没有学历造假的把柄落在他手里,恐怕在李强的庇护和胡晓红的策划组织下,他们至多和对手打个平手,很可能不了了之,而就意味着他们的失败,将在公司颜面尽失,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他几乎可以肯定胡晓红和安勇都是李强要打造的近卫军,原来跟李强起家的老员工在李强眼里没有太多上升空间。自然,程军、郭向阳、伊琳也是李强眼里自己的人马。即使自己从来没有想刻意打造,他百分之百相信李强仍然会这样认为。再加上胡晓红斗志昂扬屡败屡战的煽风点火,他觉得怎么都向李强解释不清楚这种事,自己需要能做事、品行好的员工,这样一来彼此之间的认同和凝聚力自然而然会形成,人以类聚嘛,但这就可能会被他人误读为结党营私。虽然自认自己是事出公心,但如果不能从做事结果上看待他的用人,那必定结论对他不利。搞山头结帮派在任何地方、任何领导眼里都是一件值得警惕、需要控制解决的事。同舟想还是要多跟李强沟通,让他跳出简单的阵线思维。引导总比坐等误解发生要强。他想起这次反击的关键是伊琳提供的线索,他从心里感谢伊琳送来的这颗精确制导炮弹,直达目标,威力惊人。他感到这几天伊琳情绪有波动,看他的眼神有些埋怨的味道,他明白是为什么。自己在有意识地和伊琳拉开距离,希望用冷处理的方式先让小姑娘的热情降下来。他实在没有精力和其他女人产生情感瓜葛,无论是莫莉、伊琳还是最近打来电话越来越多的薛冰冰。钟倩和他之间的话越来越少,每天下班回家对他都是一个考验,清晨离开家反而像逃离牢笼。以前的这个家是多么令他归心似箭,每天离开家是那么留恋不舍。这个家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李强听着胡晓红的高跟鞋哒哒的声音逐渐远去,不禁皱了皱眉头。他把被子重新往上拉了拉,盖住有些发凉的肩膀。刚才俩人的激烈运动使他感到有些累,残留的愉悦是缘由残存的多巴胺。胡晓红和他的秘密关系已经保持了好几年,他自信这是他保守得最好的秘密之一。胡晓红是公司成立后他招聘的第一个大学生,他至今不承认自己是对胡晓红有邪念才招聘她、提拔她、保护她,初衷肯定是自己为了提升公司员工质量。令他意外的是胡晓红在他面前没有表现出刚出校门的大学生的拘谨和对新事物的无知,而是对他言听计从,服务无微不至,甚至敢跟他主动开玩笑撒娇。李强在她面前慢慢也不摆老板的架子了,而是不断交待给她一些自己认为重要的工作或私人事务,令他满意的是胡晓红好像从来没有让他不满意过,也许即使事情出了纰漏他也总是选择原谅,胡晓红让他感到自己老板的尊贵地位,让他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而其他人对他只是畏惧,让他感受不到对他发自内心的敬重。日久天长,两个人的关系终于发生了实质性的突破,胡晓红的主动、开放和百依百随让他的自尊心和骄傲得到了极大的展现。但李强一开始就明确告诉胡晓红不会给她什么名分,她将得到的只是比其他员工更高的薪水和他的特殊看待。再一次令他满意的是胡晓红依然没有表示出任何异议,并以更加令他满意的服务回应自己。李强不禁钦佩自己的驾驭能力,在他的王国里,没有人能跟国王讲条件,国王的权力是专属的、唯一的。他身边不缺女人,也承认自己有这个爱好。年轻时自己很羞涩,拒绝了许多看上他形象和钱包的女人,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他发现自己的征服欲日益强大,无论是对商业对手、合作伙伴或者女人,征服令他愉快,挫折令他愤怒。他为自己的成长感到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自豪。我想给的,你会得到,但规矩我定。他已经厌倦了被别人定规则,厌倦了关注别人的喜好并及时迎合,厌倦了站在别人的身后,世界已经向他打开了大门。不,确切地说是他打开了世界的大门。李强与第一任护士妻子离婚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认识了那个军旅歌手,他狂热地开始追求,潇洒地一掷千金。当女歌手向他打开自己卧室的房门的那一刻,他想征服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需要在不同的战场带上不同的武器。金钱他已经拥有了,上流社会的大门被他一脚踢开。歌手结婚的消息传遍天下,他也尝到了不时被人拍照的滋味,但觉得味道不错。他谨慎地保持着与胡晓红的关系,逐渐减少两个人私会的次数,他不想事情暴露影响他的婚姻,毕竟他也已经跻身名人之列,众目睽睽加上越来越多的摄像头和随处都有的智能手机,他不会因小失大。但一下放手胡晓红又有些可惜,所以当胡晓红可怜巴巴诉说同舟对他的迫害时他就再一次用身体安慰了这个女人,承诺不会让她蒙冤受屈。同舟开除安勇,按胡晓红说法是报复安勇发现他与程军之间不正常的关系。对这一点他基本不相信,同舟的品行他还是有些了解。不贪,应该比较正直,想做事,应该不会动念头黑他。进入公司这段时间同舟所分管的工作流程规范了,员工职责也清晰了。他听到的都是对同舟评价不错的反映。他也能感受到公司员工工作作风和运转方式的一些变化,有规矩了。但恰恰是这一点令他不舒服,他需要的不是公司按一个别人设定的规矩运转,要按照他自己的规矩运转。如果这样下去,大家处理事情考虑问题依据的都是同舟他们制订完善的规矩,那就会偏离他的控制,就会有越来越多自己被规矩绑住手脚的情况。尽管这些规矩都是他最终审批发布的。安勇的事情就是一个例子,公司员工的升迁去留如果自己总是败给规矩,他这个老板的影响力也就慢慢没有了。他越想越觉得可怕,伸手抓过胡晓红忘在床头柜上的一包沙龙烟,点燃了一枝。自己邀请同舟来公司,一是觉得同舟对他不错,帮了他不少忙,以后政界的资源还有利用价值。二是希望同舟成为男版的胡晓红,一左一右,公司就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毕竟公司大了,很多事自己也管不过来了。现在看来同舟跟胡晓红不对路子,胡晓红是喜欢打着他的旗号四处发威,看得出员工有些怕她烦她,但他需要忠实于自己的人胜过忠实于公司的人,尽管公司就是他自己拥有的。他不觉得这是自相矛盾的,如果麦凯入股,公司以后慢慢有外部股东加入,甚至变成公众公司上市,他的股份也许会变得很少,但实际控制人必须是他,这时候胡晓红这些人对他就太重要了。早晚要监督他的那些外部股东毕竟不会都在公司各个岗位上每天盯着一切,只要关键岗位都是自己的人,股东们又能把他怎么样?倒是同舟这样的职业经理人,他们会对职业负责,但如果不学会直接对我负责,能力再强对我反而更有害。现在还不是解决同舟问题的时候,麦凯的投资还没有搞定,今后没有外部资本的助力,自己的企业要想做大会很累,赚的一点钱都被银行利息吃掉了。同舟来了以后,劳动纠纷少了,但社保费用也上升了,都是利润啊。虽然自己抱怨这个情况时麦凯说应该早解决这个问题,不然ipo时也要解决,而且不能有因为这个再被劳动部门处罚了,李强仍然觉得心疼。他想到胡晓红还在幻想安勇的事情能有转机,这两个人仅仅是亲戚关系吗?以他的直觉,俩人年龄相仿,胡晓红提起安勇时的语气神态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怀疑一切,脑子里闪过胡晓红与安勇有特殊关系的念头。如果是这样,让这小子滚蛋也算是正常。他不准备给胡晓红更多,但也不希望胡晓红给其他人更多。跟胡晓红相处自己还是要有所节制,万万不能被老婆发现,也不能让胡晓红挟持。兔子不吃窝边草,自己原来推崇的原则被自己轻易就打破了,对这一点他有一些懊悔。他相信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给点钱应该可以搞定她。酒精和多巴胺让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公司女员工的形象,那个叫伊琳的看上去还是不错,同舟要是真的没有跟她发生过什么,倒是挺浪费的。他决定继续分散同舟的权力,但速度不能太快,再说自己能顶得上的人也实在是缺乏。他有些看不起同舟,甚至有点可怜他,给人打工就是这个结果,这滋味自己尝过,所以才发誓永远自己不能回到那个境地。

    陈天民打来电话,说马克今晚不用加班,大家一起聚聚。同舟想有一段时间几个人没聚了,便答应下来。他告诉郭向阳晚上不要安排事情,跟他一起去。郭向阳单身一人,每天回家也是无聊得很。他问同舟还有谁,同舟说就咱俩。郭向阳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没说。下班后郭向阳开车,俩人一起来到东来顺涮羊肉在老城区的总店。进了包间,同舟看到已经来到的马克,不禁暗暗吃惊。马克比上次看来又瘦了一些,肤色暗淡,人也显得很疲惫。同舟上前心疼地说大哥工作也太辛苦了,怎么熬成了这个样子。马克苦笑道上一个讲话刚对付完,省里又来了产业升级转型调研组,区里成了定点,我是白天陪着调研组到处去企业,晚上一起配合搞材料。不瞒你说,今天这顿饭还是最近一个月我第一次溜出来自由活动呢。同舟说用人不能这么用啊,你自己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玩儿命了。几个人坐上桌,陈天民看着同舟说没别人了?同舟说是啊,你还想叫谁来?徐丹别有用心似地笑了。陈天民说那个小姑娘。同舟恍然大悟,说你胡琢磨些什么啊,她跟我就是一般同事关系,上次是赶巧了喊来一起吃饭的。徐丹说同哥不会金屋藏娇吧?同舟说我们跟你俩不一样,你俩现在不用藏了。大家哈哈大笑。马克仔细看着同舟说天民你们乱讲,我看他们不是那种关系,小同还是明白人。陈天民说大哥是说我糊涂呗。马克说你搞得定就不算糊涂,关键看徐丹了。徐丹端着酒杯走到马克面前,一脸无辜地说怎么又转回我身上了,我倒想糊涂,陈哥也不给机会啊。马克笑着和她碰杯,说最近喝酒不行了,一喝就胃疼,表示一下。徐丹说您这头儿开得不好,今晚酒没法喝了。同舟看出马克的确有些为难,便对徐丹说大哥看来真是累了,小酌怡情,高抬贵手吧。没有了放开畅饮,这顿饭吃得很快,气氛也不像往常那么热闹。陈天民给同舟斟满酒杯,说没有那小姑娘看来你情绪也高不到那里去,干了。同舟一饮而尽,说你又来了,我们不会有什么的。陈天民说没有什么和不会有什么还是有区别的,我听出来了。同舟想想他的话有道理,对伊琳这个女孩,说自己不喜欢肯定是自欺欺人,但自己心里是不准备多往前走的。一是感到不现实,认识不久,更深的了解还没有,自己的婚姻生活又是这么一个现状。二是也没有信心,自己和钟倩不也是一见钟情,不也走到现在这般尴尬的境地?他觉得自己是在一路狂奔,但一旦停下来除了觉得疲惫,一无所获。

    马克说我出来时看见林区长跟你们老板大院门口聊得挺热烈,好像晚上也是约着吃饭去了,当时还奇怪你今晚怎么没陪着前任领导和现任领导,想起陪你这老哥哥来了。同舟暗惊,心下明白肯定是麦凯的事情让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林区长也许已经了解自己被李强在这个项目上限制出场了。按林区长的脾气,要是想着关照同舟,现在就不会给李强任何面子,除非他认可了李强,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意味自己在这桩交易里出局了。马克看着他的神情,好像明白了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说有时间去看看你老领导,下了海也要多维系官场上的资源,有资源才有发言权。他点点头,心情开始郁闷,喝酒来者不拒。在不知不觉中,同舟喝多了,搂着马克,在马克耳边不停地窃窃私语。徐丹的笑脸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他觉得酒往上涌,便冲进洗手间,不待把手指伸入喉咙就翻江倒海吐了起来。几番挣扎喘息未定的他看着镜子里一脸彷徨的自己,被呛出来的眼泪簌簌而落,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陈天民和郭向阳把他架到车上,郭向阳喝了酒不能开车,便指挥代驾送同舟回家。走到半路时同舟醒了过来,郭向阳递给他一瓶矿泉水,同舟一口气咕咚咕咚喝了半瓶。郭向阳问他好些没有,同舟说没事,就是喝得有些急。他说找个地方坐坐吧,自己不想这个样子回家。郭向阳叫司机停车,打发司机离开后,扶着同舟进了路边的一家良子脚屋。按摩泡脚完毕,同舟觉得酒醒了大半。他问起郭向阳个人生活进展。郭向阳摇摇头,说没变化。他观察了一下同舟的表情,小心地问道:您觉得伊琳这个女孩怎么样?同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郭向阳,突然想起郭向阳似乎对伊琳平时有些想法。郭向阳显然有些误会,忙解释说自己有点喜欢伊琳,但仅仅是出于印象,俩人没有什么实质接触。同舟说不用多想,我刚才喝酒时说的都是实话。我跟伊琳没什么特殊关系,这是个不错的女孩,你要喜欢可以去追。郭向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同舟说伊琳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我还真说不清她理想中男人的标准是什么。郭向阳说她倒是挺欣赏同哥你的,平时能看出来。同舟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这个场景很奇怪,他似乎在和郭向阳在瓜分财宝。伊琳怎么是可以与人分享的呢?可自己有什么权力和资格拥有她并限制郭向阳靠近她呢?他的直觉是伊琳不会喜欢郭向阳,在一个女人心里已经有着一个男人的位置时,是容不下其他男人进驻的。而自己就是伊琳心中那个男人,并且正在准备主动远离她心中的位置。他觉得自己可以做到这一点。他对郭向阳说咱们回吧。郭向阳忙站起来,他没法搞清同舟心里的真实想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出的草率言语。

    宿醉的感觉是同舟最厌恶的。整个上午他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真想找个地方躺下好好睡一觉。程军胡晓红不停地进来请示工作,让他有些心烦意乱还得极力控制不能表现出来。伊琳一上班就发现他昨天喝醉了,先是端给他一杯热茶,十点多的时候又敲门进来,把一盒海王金樽递给他,说我爸爸喝多了就吃这个,挺管用的,不过以后最后喝酒前就吃几片。同舟不好意思地坐正身体,连说感谢。伊琳关切地看着他,对他苍白的面容和疲倦的神态表现出心痛和怨恨:“怎么喝那么多?跟谁喝的啊?”同舟随口答道是和上次我那几个朋友,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看到伊琳脸上闪过惊讶和一丝失望。“马主任和陈科长吗?那么熟的朋友还灌你酒?”伊琳故作镇静地问道。同舟忙说是我自己高兴,好久没见到马哥,喝得太快。伊琳似乎有些生气,说我就不给你往里转电话了,你休息吧。转身出门。同舟拍了下自己的脸,伊琳一定是为了自己没带她一起去感到有些不快,她肯定认为自己正在避免带她进入自己的圈子、自己的生活,正在故意疏远她。可是他不应该这么做吗?把伊琳带入自己未来的不确定之中,他是不愿意这么做的。我是不愿意伤害她吧?前路艰辛,自己不应该让她跟着自己经历那些不知会有多少的崎岖和艰难。他把海王金樽吃下去,心里涌上一阵暖意。钟倩对于喝醉的自己非常反感,别说海王金樽,不骂他几句就是好的了。不过醉醺醺的回家也的确令人不愉快。他经常想起影视剧中那些照顾喝醉的丈夫的妻子们,热茶、盖被子、热毛巾,都是编剧写的贤妻良母,世间能有多少?他突然想起马克那消瘦的面庞,忙拨通了马克的电话。马克听上去声音低沉,还没等同舟表达自己对他身体的关心,马克先问起了钟倩,说到底俩人准备怎么办。同舟一听有些发懵,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肯定是喝醉酒跟马克诉说了自己和钟倩之间的问题,自己昨晚说了什么现在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马克说昨天你不是说可能会离婚?同舟想起来自己说过这话,马克一直在问为什么。他说我是借酒发泄,有些言过其实了。还没到那个阶段。马克叹了一口气说你是心里真难受,不然不会说这种话。结婚一场不容易,能容让处且容让。你嫂子一天到晚总熊我,说我老黄牛拉车的命,拉死为止,什么也没得到。可我们也不会到动离婚念头的那一步。不过她跟钟倩不一样,事业单位的,能过上平稳日子就满意了。你们家不一样,都在商场,外面的花花世界见得多啊。同舟说你今年体检赶紧去做了吧,不然我陪你去,反正我今年也该做了。找个理由跟领导说说,争取休假一段时间。马克说不用你安排,你嫂子的医院就能做,我忙完这一阵就去,已经安排了。你还是多顾顾家里吧,咱们这个年龄前方一片混战,后院不能出问题。你们赶紧要个孩子,什么事都过去了。我跟你嫂子一闹别扭,只有话题一落到我闺女身上,很快什么矛盾都化解了。同舟说知道了,你抓紧时间体检啊,改天我看你去。放下电话,同舟心里没有踏实下来,反而增添了一些不安。马克的声音听着有些无力,情绪似乎也不高。马克这状态就叫过劳吧,他想,别看在机关动动笔杆子,那都是在烧脑子。自己在机关时总给马克开玩笑说写东西时间长了头会发热,像长期处于充电状态的手机。到了世强好像脑子不再发烧了,可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一天到晚让人很焦虑。是自己还没有找到正确的做事方式吧。

    郭向阳推开门问他中午想吃什么,同舟说想眯一会儿什么也不用。郭向阳便下楼向对面的一品状元粥店走去。粥店里热腾腾的蒸汽弥漫,人声鼎沸。郭向阳刚找到位子坐下,便看到伊琳端着托盘四下打量寻找座位。他喜出望外,忙招呼伊琳过来。伊琳有些犹豫,但看见周围确实没有空余座位,便勉强地走过来坐下。郭向阳十分高兴,把眼前的凉菜一个劲地往伊琳那边推,不停地劝她多吃。还跟伊琳聊起最近热播的一个电视剧,伊琳回答说断断续续没怎么看。郭向阳说里面的王凯胡歌好像都是公司女孩子们的偶像呢。伊琳说是吗。郭向阳试图找些伊琳感兴趣的话题,但伊琳似乎心不在焉,他也觉得有些无趣。伊琳很快喝完自己的红枣大麦粥,站起来说我先走了。郭向阳说我也吃完了,咱俩一道回去。伊琳说我还有些其他的事,你先走吧。已经站起来的郭向阳看着一旁端着托盘等着他的座位的一个女孩,无奈地笑笑说好吧,便让出座位,看着伊琳又向柜台前拥挤的人群方向走去。他很奇怪,难道伊琳没吃饱?自己要不要帮她排队呢。他突然意识到伊琳的目的,她一定是去替同舟买午饭了。心有所属,无可撼动啊。他不禁心中一阵嫉妒,转身向外走去。

    同舟和钟倩之间关于她与庄新宇关系的谈话并没有改变俩人见面增多的趋势。在钟倩看来,同舟与其关注自己和庄新宇的来往,还不如多关注改善自己的现状。自己参加的不过是庄新宇关于项目的讨论,但她也无法否认在共同工作的工程中俩人的交流在不断升温。和庄新宇的合作让她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配合默契,相得益彰。庄新宇开玩笑说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面对工作了。钟倩也不再感到在家里的那种沉闷,同舟的心事重重和庄新宇的信心满满比起来,一个令她顿感阴霾,一个让她阳光灿烂。她发现她愿意更多地和庄新宇在一起谈论事情,渴望来到庄新宇身边共同面对投资人、市场和未来。庄新宇的事业仿佛也成了她的事业。曾经有意不主动联系庄新宇的她开始主动给他打电话,当然大多是关于项目的各种话题。她想人跟人区别太大了,她开始明白自己愿意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了,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这和人的好坏无关,只和内心的共鸣和愉悦有关。庄新宇的a轮融资已经敲定,一个私募基金投资了他的项目五千万元,庄新宇在协议签字的当天郑重其事地邀请钟倩加入自己的项目团队,年薪一百万元,享有管理团队股份。钟倩还是没有答应,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在外企的工作节奏,她喜欢那种工作氛围,创业对于她来说有着更多的不确定性,不够稳定,家里已经有了一个不让她心里踏实的因素了。庄新宇没有再强迫她接受,他认真地对钟倩说:“无论你来不来,这项目都有你的一份。我的就是你的。”钟倩说凭什么啊?我可不想占别人的便宜。

    庄新宇一脸严肃:我可不是别人。再说这项目融资成功你是有功劳的,就是不参与团队我也要给你报酬。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我要娶你。

    钟倩并不为庄新宇这句话感到吃惊,甚至还有了一点点高兴:别胡说了,我有家庭。

    庄新宇:我也有过。

    钟倩沉默良久:我们都知道我们过去的事情,你离婚为什么我心里都明白。你追求我是你的权利,只是不要逼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怎么做才是对的。

    庄新宇:你该做的就是做回自己,像我一样。你心里已经有我了,我看得出来,为什么你要回避这一点?你面对真实的自己就好。离婚不是对不对得起别人的问题,首先要对得起自己。你现在过得不愉快,我可以让你今生今世过得幸福。离婚也不是对自己过去的否定,只是对过去不合适的状态的调整,不要让它背负道德的重负。

    钟倩: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爱我的,也为我付出了许多。现在下海面临很多问题,他一个根本就适合在机关了此一生的人为我付出的挺多的。我们都有感情的付出。

    庄新宇笑了:你们又不是包办婚姻,当然会有感情。我和前妻也是互相喜欢才结婚的,但一辈子太长了,感情能不能长久谁都不能一开始就说得准。你现在担心的都是道义方面的因素,不管他今后是否改变,你会一直容忍他、接受他,相伴一生吗?

    钟倩没有说话,她既无法做出肯定的答复,也不敢做出否定的答复。庄新宇在追,她在躲,被追的感觉很累,不像年轻的时候,除了累,还有沾沾自喜。现在她有点不想躲了。

    庄新宇:你相信我吗?你我都是成年人,都不会做出违背内心的承诺,对会对自己负责,对对方负责。你现在很委屈自己,不开心。

    钟倩:不要逼我,我开不开心你怎么知道。我每天过得很正常,像大多数人一样正常。

    庄新宇走到她面前: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了解你。是不是正常你说了不算,世界上大多数不正常的事情看上去都很正常。我会等下去,但不会等太久,必要时我会找同舟说清楚。

    钟倩无力地说你真的是疯了,不要再胡闹了。同舟是我丈夫,你要给我和他起码的尊重。

    庄新宇双手按住钟倩的肩膀,没有感到来自她的丝毫抗拒:我是快疯了。我的事业再成功,没有你的分享也没有意义。进入生意圈后我自认为自己已经很冷静、很残酷,荣辱不惊。但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改变了我的一切,让我明白自己生存和奋斗的意义。那个人就是你。从你进公司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自己要保护你,照顾你。在原来公司里面我可以做到,离开公司我也一直在争取这个机会。我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内心。

    钟倩呆坐不动,庄新宇的双手慢慢移向她的脸庞,轻轻地捧住。钟倩感受到庄新宇双手的温暖,让她觉得四外一片寂静,内心竟然波澜不惊。她像漂泊已久的一叶孤舟驶入风平浪静的港湾,风暴已去,随波逐浪。今晚会怎么样她不想了,明天会怎么样也不想了。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平淡还是惊艳,哪个是真?存在即合理,无法说服自己,就只能被别人说服。她突然想起了晚上会有一个快递送到家里,是她给同舟通过海外代购买的一双西班牙皮鞋,比世贸大厦专卖店里面的便宜了一千多。同舟穿上应该很好看,他就是不爱打扮自己的人。她有点想哭,猛地站了起来。庄新宇被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赶紧将手收回。钟倩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他,道声再见,向门外走去。庄新宇想拉住她,但马上放弃了这个想法,他不想重蹈覆辙。他喊了一声:“钟倩,我送你”。钟倩摆摆手,幅度很小但看上去很坚决。庄新宇坐了下来,回想着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性急了。

    同舟抬起手腕,用吸汗护腕擦干额头沁出的汗水,膝盖和脚踝开始酸痛,跑鞋似乎变小了,让他担心随时自己会抽筋。他开始夜跑了。上学时他喜欢晚饭后在学校操场夜跑,天色暗淡下来,操场上锻炼的人越来越少,他反而感到愈加心情舒畅。他喜欢安静,喜欢夜色,喜欢人迹稀少,喜欢在奔跑中连贯起一天的思绪。中午看到伊琳带回给他的一碗百合粥时,一瞬间他觉得被伊琳照顾的感觉真好,但随即告诫自己要把它当作忠心的秘书对领导的正常关心。他对醉酒愈发反感,决心用健康规律的生活方式予以声讨,并立即付诸实施。下班后沿着奥运公园的慢跑道跑了一公里后,他对几年来荒废的时光痛心疾首。他心跳加速,步履和呼吸沉重,眼睁睁看着一个戴着耳机的小姑娘快速超越他。9分36秒,手机报出了他的跑步用时,令他羞愧不已,简直跟走路一样的速度。唯一令他满意的是他出汗了,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了,让他感受到锻炼的效果。跑步使他不再去胡思乱想枉然猜测,使他精神专注目标清晰,和体内和疲倦和思想的惰性持续交锋。他感到自己快要战胜敌人了,这些敌人就是不断从他身体和思想里跳出来的威胁者、投降者、主战派、主和派、第三势力和稀泥的。两公里,他看看路边的路线标志。奥运公园跑步道一圈是十公里,第一次恢复跑步,他计划跑三公里。他感到自己正出于一个体能的瓶颈期,每迈开一步都很艰难。保持双脚离地,他命令自己。就像职场中现在的自己,也是瓶颈,举步维艰,缴枪很容易,但必须迎战。他终于看到了三公里的标志,越过标志的一刹那,他想收住脚步,但迅即被再坚持一段的念头控制,汗水淋淋,同舟觉得脚步开始轻松,他甚至提高了跑步的速度,7分43秒。同舟想坚持到五公里,而且在第五公里要跑进6分半,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做到,尽管又一个身形臃肿的中年男子啪嗒啪嗒地缓慢地从身后超越了他。

    第一天的跑步距离是5.5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