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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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桃花 朵朵

    江洲的雨下的任性。

    冷惠是被雨吵醒的。

    一阵急促如急行军的雨,赶在凌晨。

    冷惠他们昨晚睡的迟,但因为睡的沉,也不缺觉。

    颜涓若也醒了。

    两个人伸长耳朵听着雨声。

    唉……

    两个人同时叹了声。

    “想妈妈了吧?”

    “嗯。不仅想妈妈,也想爸爸……”颜涓若说了一句,闭上眼的一刻,酸涩的眼泪沁了出来。

    他的心痛现在才开始,像一丝丝,一缕缕被扯着,离开自己的心脏。

    冷惠的脑中像过着一场风暴。

    她在江洲,曾经是江洲官场权力中心的一枚棋子。

    她知道太多江洲官场的隐秘之事。

    那时她还是秘书长的情人,几乎是江洲人都知道的那一个背后的女人。

    在许多她可以出现或不可以出现的饭局、茶肆、牌局,她安静地坐在那个有些跋扈的女人身边,听了一耳朵又一耳朵的故事。

    其中,出现频率比较高的是廖梅如。

    廖梅如从一个普通的教师,到市团委书记,到法院副院长,到市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检察长,到最后她跃身为院长,再后来,副市长,市委党委。

    一个长袖善舞的女人啊。

    可是,见到她的人,即使有透视眼,也看不出她的本领在哪里。

    可是,她要什么本领,想帮她上位的男人多如过江之?。

    行政级别比她高不知多少倍的男人,越过了鞭长莫及的鸿沟,罩住她。

    冷惠坐起身,她不太习惯早晨躺在被窝时太差话,她是一个整洁的女人,没洗漱一天就无法开始。

    颜涓若却腻在被窝里,安静得像睡着了。

    早餐弄好放在桌上,颜涓若却不肯起来。

    “你什么时候认识我妈妈的,你对我妈妈是什么印象?”

    “这个,我们吃早饭吧,今天下雨,不出门,中午我们叫外卖,我再讲给你听……”

    “好吧。”

    颜涓若忙完卫生,坐到了桌边。

    “呵,有玉米,这是我的最爱……”颜色涓若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

    冷惠喜欢注视,他看着颜涓若的小表情,从心底觉得他……

    他很幼稚。

    很单纯,也很好哄。

    这个男人……

    冷惠第一次觉得自己像在赌博。

    她果真喜欢他吗?

    颜涓若是个有责任的人吗?

    她想接下来讲故事时,试探他。

    颜涓若收拾了早餐桌,洗了两只喝奶的杯子。

    窗外的雨又是一阵,雨水顺着窗玻璃往下直泻。

    他们两个都没有看手机,不看电视,新闻里一定又是哪里哪里发洪水了,堤坝垮坍了,房屋倒坍了。

    冷惠怔了一下。

    今年这雨,的确下的太邪门了。

    快100天了吧。

    廖梅如与其说是被穹窿山隧道坍方压死的,不如说是被雨水淹死的。

    颜涓若给自己与冷惠现磨了一杯咖啡。

    “喝一口,看看味道如何?”

    “哪里来的咖啡?”

    大红色的咖啡机在厨房里,冷惠早就看到了,还想着明天带着咖啡豆来现磨。

    “我在柜子里找到的,看来我妈妈时常会回到这里来,咖啡豆还很新鲜……”

    “你是说你妈妈经常来这里,她不是住在山庄别墅的吗?”

    “山庄别墅?”颜涓若本能地问道。

    冷惠突然意识到什么,噤声。

    颜涓若品了一品咖啡,示意冷惠也品一口:“喝,我颜某人这辈子还没为别的女人精心冲泡过一杯咖啡。”

    冷惠心里有点不舒服。

    这个人是这么自私与自恋的吗?

    他不是在美国多年吗?女人与男人是平等的。

    嗯,冷惠点点头,她想什么都说出来,过了今天也许就没有明天了。

    “山庄别墅是一个陈老板送的。”

    “陈老板?他是什么鬼?”

    “他曾是你爸的同行,只是不同的开发公司。这个陈是某直辖市国资委的官员,到江洲来主持一个高端项目,是,就是山庄高端别墅……”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颜涓若问。

    “国资委的这个项目在江洲市太过高端,销售遇到瓶颈。直辖市国资委三年换了四任老总,终究推盘不力。陈总只做过9个月就被调回本部……”

    “那,这山庄别墅……我看,也只是滞销的原因,兴许样板房什么的就自己人住了。……”

    “的确。”冷惠不想多说。

    她知道的是太多了。但对于一个故去的美丽的女人,她真的要省点口德。而且,自己在江洲不也是这样,被流言与谣言的口水淹没了吗?

    “那个女人,她知道的为什么这么多?”颜涓若问。

    “哪个女人,能不能明示?”

    “晏瞳。”颜涓若回答。

    “她都知道什么?”

    “她说我爸爸不是我现在这个爷爷的儿子,这个我爸爸自己都没有说。你认为我妈妈会知道这个吗?”

    冷惠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不然……”

    “不然什么?”颜涓若淡淡地问。

    “不然,廖副市长为什么四海为家却不愿意去颜老省长的那个将军楼……”

    “嗯,我原来还以为是我爷爷过于严肃了,现在看来没有血缘真的做不了假。”

    “好啦,说到现在,你还没有交代晏瞳,她为什么跟你……”

    “你还是问出来了。晏瞳是我的网友,不过,后来我们有过一段……要不是我心灰意冷出国,她在北京条件又那么优越,不能够放弃北京的工作,我在诸多女友中是最爱她的……”颜涓若说这话多少用了真情。

    “那,为什么那个商人,朱绣会找到江洲?”冷惠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她?”颜涓若有些吃惊。

    “不仅我知道,江洲好多人都知道。她不是在春节后代表你来江洲的吗,呶,还买了江洲最贵的房子,温泉公寓,她说是为你买的……”

    “我知道这回事,那下午我们去温泉公寓看看……房子,怎样?”

    “我就不去了,下午我让人带你去看,晚上我们去湖边吃陕西菜可好?”冷惠征求道。

    “你为什么不去?”颜涓若问道。

    “唉,人多嘴杂。要是我再说,人家又要嚼舌根,说我在温泉公寓有房子,又是哪个哪个老板大官送我定情物……”

    “明白。”颜涓若坏笑道。

    “明白什么?”这句话冷惠没有问出来。原来,颜涓若就是这么看她的,她不过是江洲流言最多的女人之一。

    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这次没有一点定力,帮他,疼他,照顾他,而且还倒贴给他。

    她忽然心凉了许多。

    也似乎看清了这个玩世不恭,自恋又灰色的男人。

    她要的爱情,一向都太付出了,她对别人的好,换来的往往只有一半不到。

    她外表柔弱内心却刚强自尊。

    这,让多少带着一点点爱就靠近她的男人,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爱与照顾。

    好吧。

    就当是没完没了的雨季,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纠缠停留。

    她不答应带他去看朱绣买的温泉公寓,也是突然想到这一点。

    他,似乎并不是她值得付出的。

    颜涓若点点头,说:“好吧,我的事,我家的事,影响你工作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雨停了,天格外的亮,青蓝色的天幕像洗过一般沉静。

    好吧,廖梅如没了。

    该走的,还没走的,都挽留不住。

    很快,有一个自称是小丁的矮个子青年男子,开了一辆黑色雷克萨斯车,来到颜涓若家楼下。

    冷惠事先已开车离开了。

    颜涓若坐上车,说:我们走吧。

    穹窿山隧道还没有通行,颜涓若不认识这一带的路。

    天晴了,心情轻松起来。

    昨日已死。

    远远地看到一座基督教堂,在一座尖而小的山尖。

    巨大的白色十字架,远看像铺天盖地地倒过来。

    呵,这么大的十字架,在为谁祈祷?

    山对面就是温泉公寓。

    骑士骑着紫铜色的俊马,这造型被架在黑色花岗岩砌的高台上,傲视对面山尖上的十字架。

    呵,真正奇妙的组合。

    大厅里香香的,一圈罗马柱绕着大型的沙盘,在窿顶处,是粉饰的欧洲中世纪著名雕像,裸着的男神,飞在半空的蜷着金毛的孩童,丰满的女神。

    中国的房地产业,把中外文化生搬硬套,拿来做遮羞布。

    见怪不怪。

    涓若……

    涓若……

    颜涓若抬头四顾,听到了有人在喊他。但又不相信,这里,谁会喊他?

    朱绣跳了出来。

    突然出现在颜涓若面前。

    仿佛比肩。

    颜涓若仿佛第一次知道朱绣竟是这么高。

    两个人面对面,视线平视。

    可能是冷惠过于小巧了吧,江洲的女人也过于小巧了吧,突然出现一个大个子的京妞,感觉非比寻常。

    “你来这里做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我买了我房子呀,我们的爱巢……”朱绣热情地说。

    “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来江洲为什么不告诉我,来这里看房子,也没有让我知道,说吧,什么意思,有几层意思?”

    看房的人寥寥无几。

    整个春季都是淡季,穹窿山坍方后,江洲的房子销售直接到了冰点。

    但价格却不降反升。

    好吧。

    朱绣拉过颜涓若,在一张真皮大沙发上坐下来:“涓若大哥,这不是小人常戚戚吗?我怕自己说来江洲,告诉你后,你会告诉晏瞳。她刚来过江洲,你说说,你说说我俩见面多尴尬……”

    颜涓若淡笑:“知道不要脸了吧,冒充姐姐,抢她的男人,不过,好像现在还在故伎重演……”

    “臭美吧!”朱绣爱的勇敢。颜涓若好这一口,所有绕着圈的,婉约的,暧昧不明朗的,他都司得参与。

    而像朱绣这样凌厉果敢风格的,稍稍能打动他。

    “走吧,看看房子去。”

    “我把物管费缴了,然后呢,房子是精装修,我得找人来改造改造……”

    “改造,你还真找算住下来啊,尼泊尔大生意不做啦?拉萨的连锁门市不开啦,还有,江洲能够做什么?”

    “你错了,江洲现在这样,我对把它打造成旅游为支柱产业更有信心了,全域旅游你知道吧?”

    “那,拉萨的生意不做啦?”颜涓若对拉萨有着莫名的怀念。

    “我找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她在顶着……”

    “是拉萨人,还是北京人,她会呆在拉萨帮你打理……”颜涓若问。

    “啊,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是一个跟我一样不爱读书,但天生生意人的好料!你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天垂怜,降一个商界奇人给我……年纪不大,做生意稳准狠,太不可思议了……”

    “天赐啊,有这样的人,我真不相信,世上还有比你更懂生意的女子……”

    “别不信,等江洲站稳脚跟,我带你再回拉萨,哈,这钱,滚滚财富似江水涌来,我都后悔当初只知道换套大的温泉公寓,为什么不买一套别墅。我更喜欢大格局的院子与新中式的装修……”

    颜涓若与她上了电梯。

    一个对物质与财富如此热情的人,世界应该是单纯的。

    这样的人生竟是充满魅力的。